这是什么道理?
居然上门求他们家把她买下来,柳二丫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荒谬的事情,不由得哭笑不得。不但哭笑不得,她还觉得对面这位秋棠姨娘怕不是傻了,大半辈子在内宅转悠被唐家给关傻了。
不然怎么会想出这样的主意?
她婆婆当年赎身出来,真的是非常明智了,柳二丫没办法想象有一天在她心目中温和讲理的婆婆对她说‘我给你银子,你把我买下来吧’。
实在是太荒谬了。
“你怕是想岔了吧?”
柳二丫好心地劝道:“你在唐家待了有三十多年了吧,还养过一个姑娘,出门也带着丫鬟。那就不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啊,别的不说,唐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难道还会少了你一口饭吃?”
“即便是要卖人,也不会卖你啊。”
但秋棠姨娘却是不信,她苦笑道:“太太您有所不知,我虽然被下人们喊一声姨娘,但其实我的名字并不在唐家的族谱上,在唐府的名册里,我依然只是个丫鬟,住的也还是那一间屋子,不像是其他有名分的姨娘那样有个小院子。”
“像我这样伺候过大老爷的人有很多,这么多年下来有的被卖了出去,有的被许配给了府里的下人,还有的直接就死了。”
“我们这样的人,在唐家并不金贵,每年都有一两个。若不是照顾着三姑娘,我也早就不知道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到柳二丫不太相信的样子,秋棠姨娘又解释,“我的卖身契在大太太手里,如今三姑娘又嫁了人,她若是把我提脚卖了,那真的是人不知鬼不觉。”
“等过些日子三姑娘得了信,但我又不是她的生母,大太太才是她的母亲呢,我只是个伺候人的丫鬟。只要大太太随口说一句,不管是说我死了,还是说放了我的身契,亦或者干脆地说卖了我,谁又能替我做主?”
“哪怕是三姑娘,也不敢得罪了大太太的。”
柳二丫听得目瞪口呆。
这也太可怕了吧,养大了家里姑娘的人,居然还能被悄没生息地卖掉,而卖掉之后唐三姑娘居然还不能给秋棠姨娘说话。
这都是什么人家啊?
不是说唐家积善行德,唐家上下都是大善人的吗?
而秋棠姨娘还在继续说:“我其实也不敢肯定大太太这次是不是真的要把我们几个卖了,虽然她每年都会把一些大老爷忘了的人卖掉,还有那些老了做不动活的下人们,有时候根本就不要银子,让人牙子直接拉走。”
“但万一呢?”
秋棠姨娘苦笑道:“我都这把年纪了,换做寻常人家,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若是真的被卖了那只能做苦活、粗活。那样的话,没两年身子就坏了,也不知能活到几时。我实在是不想受这样的苦,于是就上门来想求一求老姐妹。”
“没想到贵府老太太不在。”
秋棠姨娘说这话的时候,带着遗憾。因为如果今天丁家妹妹在,那她是能懂自己的苦的,不说这么多她都能够懂。但眼前这位年轻的典史太太、秀才娘子,怕是不一定能明白自己这样的人的担心和害怕。
所以她有些忐忑不安。
柳二丫看着这个憔悴的秋棠姨娘,沉默了起来。
“陶太太。”
秋棠姨娘道:“因为三姑娘嫁到了郡城鞭长莫及,而且她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不好惊动,所以就只好来拜托您了。”
她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来递过去,“您放心,我这里有这么多年攒下的体几,不会让您掏银子,只要大太太真的要把我们卖了,那我就差人给您递信。您再喊了人牙子来把我买下就行了。”
她没说为什么自己不能像丁氏当年一样赎身,而是郑重、诚恳地说道:“买下之后您也不需要管我,我自己会去找三姑娘,又或者是不去找三姑娘,自己在县城租间屋子住,总而言之,不会让您为难的。”
柳二丫见她实在可怜,这件事也不会妨碍到自家,于是答应了下来。不过她也和这位秋棠姨娘说好了,只是帮个忙而已,其他的事她是不会管的。
秋棠姨娘千恩万谢地走了。
而柳二丫则拿着她说的‘多年体几’出神,因为这个钱袋里面只有七十多两银子以及几样金银首饰,这些首饰模样老气,拿去当了估计也就只能当个一二十两银子,也就是说秋棠姨娘给了她约莫一百两。
这一百两除了她的买身钱,就是她后半辈子的积蓄了。
柳二丫心情复杂,和陶砚说起的时候很是感慨,“还好娘早早地就赎身出来了,不然像是这个秋棠姨娘一样,一把年纪了还要担心自己被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想找个人帮忙吧,却谁也不认识。”
“到头来居然只能找我们家这样只见过一两次面的,她就不担心我收了银子,不给她办事?若我是个歹毒的,那她就完了。”
陶砚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神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柳二丫诧异,“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担心娘啊,她现在估计已经快到郡城了吧,从我们这一路过去,都可以走官道。”
“定是顺顺利利的。”
但陶砚却摇头,“我不担心娘,我给她找的是郡城最好的镖局,他们天南地北都去过,经验丰富,我是在想衙门的事情。”
“衙门什么事?”
“最近张知县让我去调查长河帮的人,”陶砚道:“长河帮你知道吧,就是在码头那边活动的,他们的帮主叫冯大,还有个管事的叫做冯四。”
长河帮柳二丫知道啊,当初她那个小客栈开起来的时候,长河帮还想要来收银子呢,还是陶砚出面才让他们消停下来。
“我知道。”
柳二丫想了想,“我爹以前在码头做活的时候,每次都要给他们两成的银子呢,赚一百文就要给二十文。我爹说如果不给,他们就不让人在那儿做活。而且他们不但收我爹他们的银子,还会收货商的银子。”
“总而言之,只要从那边过,就得给他们银子。”
“不但有个长河帮,好像还有个大沙帮?”柳二丫仔细回想,“我爹好像说过,长河帮管着的是本县的人,而大沙帮管着的则是外县的人。”
“他们怎么了?”
第108章 唐家(二)
陶砚道:“张知县说长河帮违法乱纪, 乃石县一大毒瘤,令我派人秘密搜罗证据,将他们通通抓起来, 以儆效尤。”
“这是好事啊!”
柳二丫把秋棠姨娘的事抛到一边,高兴地说道:“如果能让他们消停下来, 那就是好事一件啊。你想啊,在码头上辛苦做活的人比如以前的我爹, 他们每挣十两银子,就要被长河帮拿去二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若是这二两银子能被真正辛苦的人拿到手里, 多买一升米, 多买两件衣, 家里便能够宽裕一些, 日子也能过得更好, 岂不是大大的好事一件?”
“没想到张知县这样的人,居然也能为百姓做些实事。”
柳二丫感叹着难得。
陶砚本想说长河帮和大沙帮收的银子里面,有一部分是要上供给县衙的, 不然县衙每个月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银子可以分给底下的人。
而且码头上有一个长河帮, 也有一个大沙帮,但张知县对大沙帮绝口不提,单单只拿出了长河帮来说事, 很明显这里面就有猫腻。没准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大沙帮已经投靠了张知县, 所以他才会打压长河帮。
不然依照张知县这一年多万事不管,只向着钱看的性子,又怎么会突然和每个月安分给钱的长河帮过不去呢?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
一来是这件事情他并不确定, 只是猜测,二来就是没有必要把这事告诉二丫,免得把她吓到了。此事兹事体大,还是小心为上。
自记事起,长河帮和大沙帮就已经存在了,好像是上上任知县时候的事情。胡知县在的时候他们安分守己,并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所以留到了现在,若张知县真的能够将他们统统拔起,那也是好事一件。
打定了主意的陶砚行动了起来。
他像之前抓人贩那样,带着几个脸生的人去码头做苦活,当然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做苦活或者是抓人贩,而是为了找到长河帮违法乱纪的证据。长河帮的人反应很快,他在码头上没过几日便被冯四发现了。
“陶爷,陶大人。”
几年时间过去,冯四还是穿着他喜欢的青色书生袍,打扮成了读书人的模样,把陶砚拦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不过他的样貌比之前老了些,也胖了些。
“是什么风把陶大人您给吹来了,走走走,让小的请您到寻仙楼坐坐。”说着冯四就想把陶砚往旁边拉。
陶砚伸手拒绝了,“不必了,我有差事在身。”
“差事?”
冯四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向周围看去,随即他又反应了过来这附近都是自己人,没有那些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于是他好奇地问道:“可是哪儿又出了命案?”
陶砚笑了笑,没说查的就是你们。
冯四看到他的笑容,伸手拍了自己的脸一下,“瞧我这破嘴啊,懂,小的都懂,县衙需要保密,不能让我们这些外人知晓,免得引起恐慌不说还把人吓跑了。那小的就不打扰陶大人了,若大人有吩咐,尽管来找我们。”
“告辞,告辞。”
冯四带着人走了,而陶砚则继续着自己的事。
因为已经被长河帮的人认出来了,他干脆转暗为明,大张旗鼓地四处打听,也不拘是什么,只要是在这一片发生过的事他都感兴趣。
长河帮的人从开始的莫名其妙,后来慢慢地变得紧张起来,因为他们和大沙帮把持此地多年,并不是清白无辜的。除了牵桥搭线从中抽成之外,他们和长沙帮还开了一些酒楼、客栈、赌坊等等。
两个帮派既然涉及了这些生意,那手段就有白有黑,是经不起探究的。尤其是最近大沙帮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三番五次地给他们找茬。
“大哥。”
冯四蹬蹬蹬上楼,在冯大前面坐下,“大哥,大沙帮那边派人送了信来,说要和我们做过一场,谁输了就以对方马首是瞻。”
“放屁!”
冯大还没说话呢,旁边坐着的一个彪形大汉就忍不住开口了,“我们长河帮之前和他们大沙帮喝的是两条河里的水,我们只管本县的人,他们管着外县的,我们开赌坊,他们开青楼,互不相干。”
“可大沙帮先是捞过界也开了一家赌坊,现在还想把我们赶走,让他一家独大,他娘的大哥我们这就去跟他们拼了。”
他忽地站了起来,拍着桌子说道:“我们人多,肯定能杀他们一个屁滚尿流,从此以后就让码头只有我们长河帮,没有什么大沙帮!”
一席话说得周围站着的人热血沸腾连声赞好。
冯四皱起眉头,“三哥,你莫要冲动。”
不过还没等他说完,李三就拍着他的肩膀低声道:“四弟,你的胆子也太小了,我们长河帮在石县是什么关系其他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我们怕他们做什么?”
“应该是他们怕我们!你放心,我今晚就带人去教训他们一顿,好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这石县的地头蛇。”
“你放心,大哥都打点好了。”
冯四诧异地回头,然后就看到被称为‘大哥’的冯大点头,“老四,大沙帮捞过界,是应该管一管了。不然任由他们这样,我们以后怎么服众?”
冯四还想再说,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于是这天傍晚,长河帮的人就悄悄地聚集起来,个个提刀拿棍,准备趁夜去给大沙帮一点厉害看看。
陶砚被急招回了县衙。
“大人急招,不知有何吩咐?”
张知县抬了一下眼皮,“哦,是陶典史啊,你来得正好,前些日子本官让你查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可有眉目啊?”
陶砚拱手,将这些日子自己查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回禀大人,属下已查明长河帮把持码头多年,不管是货商还是在码头做活的人,都受他们的盘剥。此外他们还打压各处店铺、肆意驱赶不上供的商家。”
“另外其名下的赌坊,也有殴打、欺骗赌客,放印子钱等等恶行。”
说完后,陶砚将收罗到的证据比如商铺主人、码头苦力等的证词,以及赌坊放的印子钱证据等东西呈上。
这些都是他和手底下的人千辛万苦收集来的。
张知县随意地翻了一下,无所谓地点头,“嗯,做得很好。”
“现在本官有另一要事要交给你们去办,”他指着刚刚进来的魏主簿和周巡检道:“本官刚刚收到消息,长河帮私藏兵器,意图谋反”
“什么?!”
陶砚大惊,猛地抬起头来。
然后他就看到张知县皱眉地望了过来,而周巡检的脸上却是一片似笑非笑的表情,至于刚刚站定的魏主簿,他和自己一样非常地震惊。
显然这件屋子里,就只有魏主簿和自己不知道此事。
震惊之下的魏主簿急切地问道:“大人,此言属实?若是真的有人意图谋反,那可是大事一件啊。我等应该马上派人联系附近驻守的将军,此外还要关闭城门,疏散百姓,上报郡城,县衙更是要”
“停停停。”
张知县不耐烦地道:“不过就是一伙胆大包天的小毛贼,不用劳动那些将士们了,我们自己就能够解决。”
魏主簿茫然,“可是大人,我们县衙上下只有三十余人”
陶砚也跟着点头。
石县并不是什么大县,之前连个主簿都没有。所以捕快加上差役等会些许武艺的只有三十余人,其他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比如账房先生、厨房的厨子等人。谋反这样大的事,他听着都一阵胆寒,脑海里飞快思索着要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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