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衍起身笑道:“晚辈见过姜大人。”
季央也跟着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姜正鹤坐到上座,笑看着二人道:“快坐。”
“听君义说,你来此是为了自己做出一番成就,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哈哈哈哈。”
季央适时的插话道:“才不是,我哥哥他分明就是想躲开家里。”
带着小股怨气的语调,像极了家中千娇百宠的娇小姐。
“哦?”姜正鹤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此话怎讲?”
季央道:“爹娘都希望哥哥能考取功名,谋个一官半职,他非是不肯,还躲到那么远,让我好找!”
最后几句话里带着的委屈可不是装出来的,季央是真委屈,想着裴知衍离京的半个多月,季央就忍不住拿眼瞪了他。
“嗯。”姜正鹤点点头,“这考功名可谓是十年磨一剑,具本官了解,江宁府一年也就四十个廪生名额,不过凭苏公子的才学想必是没成问题。”
裴知衍松开季央的手,散漫一笑道:“晚辈对念书考功名可没什么兴趣。”
季央侧过身与他争论道:“哥哥分明就是想着玩乐,嫌读书苦。”
裴知衍的面子被她落了个干干净净,唇线紧抿,沉着脸不说话。
厅内气氛一时尴尬到了极点。
季央将目光转向姜君义,“姜公子想必有功名在身,你快帮我劝劝哥哥。”
姜君义是有个秀才的功名,只不过那也是拿银子堆出来的。
但在美人面前,他自然不能漏了势,也拿腔拿调的与裴知衍侃侃而谈起来。
季央听的认真,不时地点头,还十分捧场给面子的说:“姜公子果然才学出众。”她扯扯裴知衍的袖子道:“哥哥你说是不是。”
她软声软气的劝道:“我也想哥哥将来能做大官。”
按照两人在马车上对的戏,这个时候裴知衍应该顺着台阶一脸为难,不情愿地说试试。
哪曾想他依旧沉着脸,季央从裙摆下伸出鞋尖碰了碰他的脚。
裴知衍拉着季央季央起身,压着脾气道:“晚辈想起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姜正鹤颔首,对姜君义道:“还不送客出去。”
“不必劳烦姜兄。”裴知衍拉着不明所以的季央走了出去。
姜君义向姜正鹤请示,“父亲,您看如何?”
姜正鹤沉眸思索,一个李显禹刚落马,现在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这个苏淮来的蹊跷,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他对姜君义道:“跟去看看。”
裴知衍走的有点快,季央被他拉着手一路踉跄的跟着,走过园中假山处,裴知衍停了下来,像是忍无可忍一般把季央拉到了假山后。
“你刚才盯着他看什么呢?”裴知衍眸中透露出危险,目光丝丝缕缕的缠在季央身上。
季央背靠着假山,一双黑眸无措的看着他,唇瓣轻轻抿着。
显然没反应过他为何突然不按套路出牌。
裴知衍贴近她的耳朵轻声道:“后面有人跟着。”
“好看吗?”他直起身子又问。
季央迟疑道:“……不好看。”
说完她朝裴知衍眨眼询问:我这么答成么?
“不好看你一直看?”裴知衍继续问道:“有哥哥好看吗?”
季央脸颊腾的一红,蓦然反应过来他打得什么主意!
“……哥哥最好看。”
看着小姑娘不情不愿的样子,裴知衍忍不住勾唇,“喜欢读书人,喜欢当官的?莫不是以后也想嫁个当官的?看不上哥哥了?”
季央气的恨不得咬上他一口,为了不误事只能道:“是!爹为了家里生意一定会给我寻一门能对他有利的亲事,反正你也不在意……反正……”
剩下的话季央实在说不出口,急的眼圈都红了。
两根手指在裴知衍腰侧用力拧了一把。
裴知衍吃痛皱了皱眉,哄道:“好,好,瞧把你急的,哥哥拼了命也要做个官,把你留在家里,好不好?”
假山外的姜君义听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难怪啊,难怪他怎么看这对兄妹怎么觉得奇怪,哪有兄妹两牵手搂肩的。
他暗啐了一口,好他个苏淮竟然敢干出这等阴秽之事。
姜君义嘴里在骂,眼睛却有点烧红,难怪这小子看不上他们玩得。
他回到花厅将事情与姜正鹤说了一遍。
姜正鹤皱眉了许久,倒也确实安了心,“既然如此,你去探探口风。”
马车上,季央独自坐在一边,侧过脸不肯理裴知衍。
“哥哥错了。”裴知衍侧了侧头,怎么还说岔了。
他改口道:“为夫错了,夫人消消气。”
季央低着头道:“你是故意的。”
裴知衍默了一瞬,解释道:“确实不是只有这个法子,但这样一来,能最快消除姜正鹤的戒心。”
裴知衍没有与她说自己陡然疯涨得占有欲,上辈子他并非如此,可如今却好似病态一般,见不得她对旁人笑,与旁人言笑晏晏。
方才的举动,一半是装,一半是他真的生了怒。
或许是忽然之间得到的欢喜感让他心里生出不真实,才会有这样不正常的心思,也许过些时日就能好了。
他将季央抱到怀里,语调温柔,“让你罚好不好?”
*
没过多久,裴知衍手里的东西就算齐全了,字据收条,甚至还有一份上任的文书。
季央看出他神色不好,轻声道:“那些人搭上全部身家以为买的是一条通康庄大道,哪知是黄泉路。”
裴知衍摸着她的耳垂,耳铛已经被他嫌硌手给摘了下来,软腻腻的耳垂捏在指尖好像能静他的心。
“这些人不也都是为了个贪字,结果赔了命进去。”裴知衍慢声道:“不值得可怜。”
他低头亲了亲季央微微发红的耳垂,问道:“明日随我去赴任,怕不怕?”
季央知道他的意思,按照李显禹的交待,他们会在受害者赴任的途中动手,制造意外身亡的假象。
“不怕。”
季央感觉身子有点往下趟,挪着屁股坐好,仰头轻了轻裴知衍的唇角,“夫君会保护我的。”
裴知衍被她蹭的有些心猿意马,开玩笑道:“嘴真甜,把你放这我才是不放心,只能搁在眼前,最好再拿根绳绑一起。”
最后的几个字他咬字很轻。
季央笑弯了眼睛挑衅他,“你若是绑了,回头我可就不让解了。”
裴知衍吻住她笑得发颤的眼睛,低低应声,“好。”
这天夜里,姜家父子在府上设宴为裴知衍送行。
姜正鹤端坐在上座,姜夫人则坐在他身旁为他布菜斟酒。
姜正鹤笑道:“下回再见,你我便是同僚了。”
裴知衍难得谦逊道:“晚辈如何敢当,此事全劳姜大人帮忙。”
“说起来这里还有杨刺守的出力,若有机会,必要亲自去道谢。”
姜正鹤笑容微顿,语气稍沉,“大可不必,这事若有一丝泄露,那你可是要人头不保的。”
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与狠色让季央心中一慌,都是千年的狐狸,面上哪怕再和颜悦色,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心狠手辣。
裴知衍的手适时的覆在她的手背之上,温热的暖意让季央安下心来。
有裴知衍在,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姜正鹤审视着裴知衍,片刻才若无其事的浅笑道:“可别怪本官没提醒你。”
裴知衍亦笑笑,“我明白。”
姜君义向裴知衍敬酒:“往后可就要称一声苏大人了。”
裴知衍眉梢轻挑,“这回的事要多谢你。”
“咱俩谁跟谁,你还给我整这出虚头巴脑的客气来了。”姜君义抬起酒杯喝酒,接着遮掩把目光投向了季央。
到时候把他的好妹妹留给他,他就当是收了这份谢了。
几杯酒下肚,想到不出三日苏淮就要死,姜君义有些按耐不住心里的躁动,问道:“你此去赴任路途遥远,你妹妹怎么办,也跟去?”
裴知衍道:“自然了。”
姜君义不赞同地摇头道:“我看就不如让她在府上等你,待你那里安顿妥当,再来接她也不迟,省得路上幸苦。”
他朝季央道:“苏姑娘你说呢?”
裴知衍也歪头看她。
有了上一回的事,季央脸皮也厚了,反正这掖县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来第二次了。
“我不跟哥哥分开。”
姜君义笑道:“怎么,还怕丢了?”
姜正鹤自然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眉心狠狠叠起,眼中升起犀利之色。
姜君义见父亲变了脸色,立刻噤声不敢再言。
姜夫人不知他们两人关系的“巧妙”,温和笑道:“你们兄妹二人的感情可真不错。”
裴知衍解释道:“没办法,小妹她离不得我,尤其是幼时走丢过一次之后就更甚了。”
季央一愣,歪头看他,他怎么知道她幼时走丢的事。
季央一直憋到了宴散,一出府她就很不住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幼时走丢一事的?”
她记忆里可从来没跟裴知衍说过。
夜里风凉的很,裴知衍替她拉上斗篷上的帽子道:“上马车再说。”
季央只能跟着上马车,布帘一放下,她整个人都钻进了裴知衍怀里,“你快说呀。”
裴知衍闭眼靠在车壁上,手掌抚在季央的肩头,轻声道:“唔,你让我想想。”
薄薄的酒意从他喉间喷出,季央心急的不行,他还这么不紧不慢的。
“你那时……才这么点高吧。”裴知衍眼睛也没睁,抬手比了个高低,“头上抓了两个小髻,上头还系着两条红色的发带。”
他慢慢说着上辈子没机会与她说的事。
季央越听心跳的越快,不由自主的用指甲划起了指腹,裴知衍好像早有所料一般,摸索到她的手轻拢入掌中。
“我见到你时,你就蹲缩在东长街上的一条窄巷子里,哭得眼睛鼻子都是红的。”裴知衍说着勾起唇角忍俊不禁。
季央靠在他怀里不住的眨着眼睛,唇瓣轻启,吐气发颤。
哥哥老是念叨她幼时在中秋灯会上走丢过,后来不知怎么就又自己摸回到了季府门口。
难道是裴知衍将她送回去的……
第47章 刺客
中秋佳宴, 从承天门外开始,一路的宝马雕车,火树银花, 街头巷尾灯火如昼。
两个少年奔走在人潮纷涌的长街上。
“阿衍,你等我会儿!”跟在后头的少年边跑边喊, 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前头穿墨衣束高马尾的少年回过头,唇红齿白, 一双风眸熠熠生辉, 他挥手道:“沈清辞你快点儿的。”
沈清辞快步追上裴知衍, 手扶在他肩上大口喘气, “你跑那么快,有鬼在后面追?”
裴知衍挑眉揶揄道:“不是你在后面追么。”
沈清辞咧嘴挥拳,裴知衍灵活的躲过, 笑道:“不跑快点, 等会儿不就被阿凝给追上了。”
提起自己那个满屁股跟的妹妹,裴知衍就大头,没半点儿姑娘家娇娇气气的模样,整天缠着他上蹿下跳。
沈清辞勾着裴知衍的肩膀往前走,不过总角之年的二人,身型都出奇的高挑清朗。
裴知衍侧过头道:“你真听见他们说今夜有从西辽来的楼船?”
沈清辞向下压了压嘴角表示不确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裴知衍轻啧了一声, “最好别让我白跑一趟。”
“吓唬谁呢。”沈清辞满不在乎的勾着他往前走。
走过东长街的一处拐角时,裴知衍忽然停了下来,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沈清辞道:“没啊, 走了走了。”
裴知衍示意他等等,他分明听到了什么声音,哼哼嘤嘤的, 跟只小猫似的。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一旁的小巷子里拐进去。
沈清辞拦都拦不住,只能跟了过去,嘴里还在念叨:“一会船走了。”
裴知衍嫌他聒噪,“安静。”
他随手拨开一只竹篓,就见一个满脸泪渍的小姑娘抱着膝盖蹲在那儿哭。
瞧着也就四五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绣有玉兔的鹅黄色短衫,手里还提着个已经被压扁的兔子灯,光都灭了。
一双漆黑闪着莹莹泪光的圆眼惴惴不安的望着裴知衍,那模样可怜极了,他不由得就放柔了声音,“你……走丢了?”
季央一双小手都快捏紧到都痛了,她警惕地抿着嘴不说话,双眼里写满了害怕。
沈清辞也走了上来,他左右看看道:“你被家里人丢了?”
原本就硬忍着泪水的季央,闻言豆大的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裴知衍朝着嘴欠的沈清辞就是一脚,“你犯病?”
沈清辞咧着嘴跳开,见那豆丁哭得稀里哗啦,眼泪糊了一脸,一时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不吭声走到边上等着。
裴知衍在季央面前蹲下来,问道:“你别怕,也别哭,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沈清辞瞪了眼,“不看船了?我可听说上面还有西辽的勇士比武。”
他微高的声音把季央吓得又缩了缩肩,细声呜咽着将自己抱的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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