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审讯,裴知衍将姜正鹤的嘴撬的干干净净,得到了一份牵涉案情官员的名单。
从地牢走出来,已经是破晓时分。
陈风上前一步道:“大人,我们是不是即刻启程?”
裴知衍掸了掸衣袍上沾染的血迹,皱眉道:“让人备水。”
这一身污浊不洗去了,会吓着央央。
*
平青县,聚合客栈。
季央一夜难眠,虽然裴知衍对她百般承诺不会出纰漏,可她还是放心不下,还不到辰时就起身下了楼。
她坐去到客栈大堂内,边用早膳,边等着裴知衍过来。
青平县过去就是卢阳夹道,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春闱,这个时节客栈里不时就能看到有赶考的书生进出,或吃上碗面或讨碗水喝。
季央心不在焉的吃着碗里的白粥,忽听见旁边起了争执声。
“你莫不是想白吃白喝?”店小二环抱着胸,一脸鄙夷的大声嚷着。
季央问声抬眸看去,一个着青色襴衫的书生脸涨的通红,无比窘迫的翻找着自己的衣袖、书箱,解释道:“小兄弟你莫急,我启是吃喝不认账的人。”
店小二嗤笑道:“那你倒是拿银子出来,我看你都在这摸了快有一刻钟了。”
书生紧抿着嘴,将书箱里的书全搬了出来,堆了好几摞,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钱袋,他捏着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神色凝重,“小兄弟,我的钱袋许是在路上丢了,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我将方印压这,日后来赎。”
店小二扯着嗓子道:“还丢了,你怎么不说偷了抢了,亏你还是个读书人。”
书生被说的面红耳赤,可他一个只会读圣贤书的人,连吵架都不会,只能道:“小兄弟,你说话别这么难听。”
“好,觉得我说话难听是吧。”店小二动手拖他起身,“走,跟我去衙门。”
“小兄弟,你通融通融。”书生急了起来,他还要赶考,若是此时生了事端麻烦就大了,“你看这样如何,我将藏书用来抵饭钱。”
店小二压根儿不听他说的话,拽着人就往外走,那书生弱不禁风的,被他扯的跌跌撞撞,七摇八拐的撞在了季央面前的桌子上。
碗里的白粥都撒出了一些,萤枝忙护住季央,气怒道:“怎么回事?横冲直撞的!”
守在客栈门口的高义听着动静也走了过来。
季央摇摇头,示意萤枝自己没事。
店小二连忙欠身赔笑道:“哎呦喂,没惊着姑娘吧?”
季央道:“没事。”
她看着那跌倒在地,一脸痛色的书生,对店小二道:“谁都有出门在外遇着困难的时候,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对一个赶考的书生来说,书是最重要的,他都能拿出来抵了,显然不是如店小二所说那般品行败坏之人。
再一个,若是此事闹到官府,被认定是行止有亏,恐怕连春闱的资格都要被废黜,那十年寒窗苦读就算是白废了。
店小二一脸难色,“姑娘,我们是开店做生意,又不是开善堂。”
季央抿了下唇,朝高义使去眼色,“高护卫。”
高义从袖中掏出一角银子抛给店小二,道:“他这顿爷请了。”
店小二接过银子,立时就没了方才的得理不饶人,点头哈腰笑着退下了。
书生白色面色扶住桌子站起身,双手作揖向季央行了一礼,“小生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感激不尽。”
若不是他撞在了自己桌上,季央也没有想管的意思,她微一颔首,道了句“无妨。”
书生又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家住何方?”
高义嘿了一声,“想什么呢你?”
季央也颦了眉心,起身准备离开。
书生愣过一瞬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让人误解了,他连连摆手,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小生没有冒犯之意,只是想知道姑娘名姓,日后好结草衔环,以报姑娘今日之恩。”
季央看他说的磕磕绊绊,眸光也清澈明朗,不见冒犯,就是瞧着有点呆。
心里的不虞散了去,季央回道:“举手之劳而已,公子不必挂心。”
裴知衍为了尽快赶到平青县,没有坐马车,自己骑马而来。
到客栈门口,他拉紧缰绳让马停下,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季央正站在大堂内已一男子在说话。
裴知衍轻一眯眸,轻抿着嘴角翻身下马,往客站内走去。
“出什么事了?”
季央对裴知衍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还没等转过身看见他,眼中就已经先透出了喜色。
“夫君!”季央连唤他时的声音都是带着笑意的。
待人朝自己走近,裴知衍旁若无人的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季央小幅度的垫了垫脚尖,小手抓住他大氅的一角,像是有一肚子话要与他说。
裴知衍微笑道:“等急了?”
季央点点头,眼里写着忧色。
裴知衍这般看着她,心就化做了水,他稍许揽紧了她一些,才看向面前的书生。
书生自然听见季央刚才唤的那一句夫君,赶忙解释了方才的事。
裴知衍嘴角勾了丝笑:“原来如此,就如我夫人所言,举手之劳而已。”
书生见裴知衍气度文雅,猜他也是读书人,说话便也没有方才那般拘谨,笑道:“不管怎么说,尊夫人也帮了我的大忙,小生在此谢过。”他说着又朝季央施了一礼。
裴知衍含笑审视着他,淡道:“还不知怎么称呼?”
“小生名叫梁应安,永平府人士,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免贵姓裴。”裴知衍看了眼那摊开一桌的书册道:“不耽误梁公子收拾东西,告辞。”
梁应安道:“后会有期。”
裴知衍颔首带着季央上楼。
季央替他脱下大氅,才摸到他透凉的手背,用自己的双手将其包裹住,道:“你的手怎么如此凉?”
裴知衍的手常年都是温热的,季央从没试过摸到是凉的。
裴知衍微笑解释道:“一路骑马过来让风吹的,过一会儿就暖了。”
他抽出手道:“别冻着你。”
季央小声说着不怕冻,又将裴知衍的手拉过来,用自己的温度暖着他。
她追问起昨夜之事。
裴知衍挑了些与她说,将那些他出手狠辣的过程都省了去。
知道姜正鹤已经全都招了,季央声音都带了轻快的欢喜,“太好了。”
裴知衍被她的笑容感染,“那么高兴?”
季央认真道:“自然高兴了,夫君凭一己之力牵出北直隶一带这么多的牵涉其中的官员,政绩上必然能添上一笔。”
裴知衍勾着她的发丝微笑不语,他添的恐怕不止政绩,还有皇上对定北候府与日俱增的防备。
季央靠近他怀里,“你都不知道我昨夜有担心。”
裴知衍低眸看着她心有余悸的样子,指腹抚过她眼下的一抹青黑,看来是真的没睡好。
他心中溢着不舍,然而脑海更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说,那怎么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裴知衍圈在季央腰上的手臂慢慢收紧,她身子软的不可思议,可以无底线的贴合他。
裴知衍眯眸喟叹,不受控制的问:“方才为什么帮梁应安。”
“那店小二太得理不饶人,我也是看不过眼。”季央抿着唇狡黠一笑,“何况出银子的是高义,我还占便宜了。”
“嗯,央央果真胆大不少。”裴知衍语调缓慢的笑语说:“都学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季央总觉得闻到了一股子酸味,她挪动姿势,改成跨坐在裴知衍身上,与他四目相对,“夫君可是吃醋了?”
她皱起鼻尖嗅嗅,拖着声音道:“好酸呐。”
对着她眼里揶揄的笑意,裴知衍也不躲避,半真半假道:“我若说是,央央准备怎么办。”
季央想了想,跪起身子拉住裴知衍的手掌贴在自己心口,声音轻了些,“夫君感觉到了吗?”
裴知衍感受着掌下的温热,喉结微动,“什么?”
季央咬咬唇,娇丽的面颊染上云霞,“它跳得快了呀……因为你才如此的,只因为你。”
“欢喜为你,忧心也为你。”季央轻柔的声音带着安抚力。
裴知衍闭上眸,喉结上下滚动,小姑娘一直在纵容着他。
纵容他的胡作非为,和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无理的独占欲。
裴知衍眸色暗下来,季央后仰着身子将自己贴近送向他。
裴知衍低头细密吻着她的脖颈,唇瓣所触之处,细嫩的肌肤颤栗起了鸡皮疙瘩。
裴知衍感受着掌下急促的心跳,安抚般轻揉,却适得其反。
第49章 坟前
回到京师已经是十日之后的事了。
莱州一案牵扯重大, 承景帝震怒,以雷霆之势肃清北直隶一带涉事官员,连同八府巡抚厉楝一同被革职查办, 而厉楝又是顾首辅的门生,这里面的关系就巧妙了。
虽说承景帝没有下令再查, 但不到案子彻底结束,谁不心慌自危。
夜里。
萤枝进来里间铺好床, 见季央还懒洋洋的窝坐在软榻上绣花, 上前道:“高义来传说世子回来的迟, 世子妃不如先睡吧。”
季央摇头打了个哈欠, 她眨去眼圈沁出的水渍,小声道:“我等他。”
自回京后,裴知衍便忙的不可开交, 天光乍亮就起身去衙门, 踩着星月而回。
早上他走得悄无声息,季央每回醒来身边就已经空了,若是夜里她再早睡,这一日就不用想见着他了。
季央难免有些怀念在掖县的日子,两人几乎朝夕相伴。
萤枝从她手里接过绣绷,“那您也别绣了,仔细伤了眼。”
季央除去心里认准的事, 旁的萤枝说什么她大多听得进去。
依言靠在迎枕上,睡眼惺忪的低道:“我就在这眯一会儿, 留一盏灯就行了。”
裴知衍无论多晚都会回来, 却从来也不叫醒她,这回她睡在软榻上,他总得叫她起来。
裴知衍回来的确实迟, 跨进院子已经快到丑时,换做成亲前他就直接宿在衙门了,可如今只要想到榻上还有个娇滴滴的乖宝在等着他,是怎么也要回来的。
脱去带着寒意的外袍,去净室洗漱过后,裴知衍才放轻步子走到里间。
他径直走向拔步床,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是涌上心头的慌张,他旋即转身,“来人”二字将要脱口的瞬间,才终于在昏暗中看见了软榻上躺着的人。
绷紧的心骤然一松,他的乖宝还在。
裴知衍抬手压了压眉心才走上前,弯腰看向正闭眼好睡的季央,衾被盖到了鼻下,只露出半张小脸,眉睫乖顺的垂着,呼吸平稳,柔软极了,稍稍凑近些就能嗅到她周身带着融融暖意的幽香。
裴知衍就这么看了她许久,才将人抱了起来,睡梦中的季央小力挣了挣,从喉咙里哼出细软的呢语。
裴知衍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道:“去床上睡。”
季央打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依旧闭着眼睛,半梦半醒间话也说得极慢,“……你回来了。”
柔腻的声音带着倦意,含糊不清,裴知衍认真听清后才答道:“嗯,怎么睡在软塌上,也不怕着凉?”
“不冷,等你。”季央困得将脸埋进他胸口。
裴知衍心口温烫,又亲了亲她。
他将人放到床上,想让她躺好,哪知小姑娘就是不肯松手。
“你又要走了,天还没亮。”季央睡的迷糊,没分清是白日还是夜里。
裴知衍单膝压在床上,被勾的直不起身,无奈轻笑道:“我不走,央央总要让我躺下。”
过了一会儿,季央总算是彻底醒了,她睁开眼睛挪着身子往里靠,裴知衍掀开被子在她身边躺下。
裴知衍侧拥着她,以为她一定会说些什么,方才闭着眼睛咕哝的时候,那委屈劲可把他给弄心疼了。
哪知季央只是把自己贴入他怀里,轻声道:“快睡吧,明日你还要早起。”
一股浓烈的甜蜜滋味卷过裴知衍的心头,他抬手慢慢理着季央的长发,声音含笑道:“央央等了这般久,为夫怎么好辜负你。”
指尖沿着发丝落下,半道上却被一只小手截了去。
季央倦意涌上,声音拖着又慢又长,“你快睡,白日已经那么劳累了……再不多休息,身子会吃不消的。”
裴知衍细品了半天她话里的意思,挑眉道:“央央未免太小瞧我了。”
他撑起身子压了过去,声音变得低浑,“至于吃不吃的消……”
本就昏暗的光线被彻底遮挡住,正昏昏欲睡的季央被笼罩在阴影之下,忽如其来的动静让她怔松愣住,平日里那些媚眼如丝勾他的把戏全忘了,眸中闪着无措,缓慢轻眨,纯的就像从未尝过人事一般。
裴知衍那些混账念头全被激了出来,唇角微动勾出笑意,“你别掉金豆子就行。”
尾音消失在二人气息交织间。
*
裴知衍如何能不知道季央心中所想,第二日亲吻过她的面颊,得了她的回答才起身下床。
披上衣袍,回身看向拢着被子,连抬眼的气力都没有的小姑娘,裴知衍俯身捏了捏她的耳垂,笑语道:“这回知道了,有些话可能不乱说。”
季央细哼着拨开他的手,裴知衍笑笑说:“我今夜早些回来,陪你用膳。”
说完又流连亲吻过她的脸,才转身出去。
*
裴知衍去到大理寺府衙,沈清辞一早就候着了。
“你怎么在?”裴知衍跨进门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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