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好像与魔脱不开关系了。
“师尊。”元采衣突然开口,“是师妹!”
曲春昼顺着望去,看见了人群中和夜月眠很接近的江善音。
因为夜月眠和昭昭闹得太大,她便没了什么存在感,现在荆沉玉和张天师打得惊天动地,更无人关注她。
她静静看着与她同行而来的夜月眠,后者愣在原地,始终望着昭昭消失的方向。
他清晰感觉到血契的羁绊消失了,昭昭定然是死了。
真的死了?
居然真的死了。
捂着心口,剑刃偏了一寸,他还活着,可昭昭死了,就死在他背后。
夜月眠苍白的脸上一片茫然,他抬起尖俏的下巴,望着雷云滚滚,想站起来却又跌到。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周围很快有人围上来,是九华剑宗弟子。
他得走。
理智告诉他,想活着就要走,可他动弹不了。
他努力撑起手臂,但只要想到昭昭就没力气了。
她死了。
那个处处和自己作对,让他无可奈何的姑娘死了。
若说张天师是始作俑者,那他这个将她拉到面前的人也“功不可没”。
突然下了好大一场雨,雨水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裳,他喘息着想要起来,终于有了一丝丝成效,却感觉胸口又是一疼。
夜月眠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见了补刀的人。
是江善音。
江善音静静望着他,轻飘飘道:“你该死。”
夜月眠瞪大了眼睛。
“你从头到尾都不怀好意,带我来这里根本不是想救昭昭,你想趁机让她死,你拉了她挡剑。”
“我……”他是那么做了,可他后悔了,他迟疑了,所以中了招。
“不管你后面有没有改变主意,你都已经做了,做了就不能回头。”江善音入魔之后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就连今日带着我也是想拿来利用吧?我师尊在这里,剑君又曾经和我有婚约,昭昭与我关系深厚,你带着我,是备不时之需。”
“……”全中,这就是夜月眠的计划,可雨越下越大,一切都乱了。
“你陪她死。”江善音看着他,“去吧。”
夜月眠长睫颤动,一点点倒下。
江善音在众人围抓她之前顶着风雨飞身离开。
她身上还有魔尊带他闯入时用的法器,足够她一人趁乱离开。
自雨中回眸,江善音看见了将张天师打倒在地的荆沉玉。
般若的剑尖已经刺破了对方的八卦道袍,但未能最终杀了他,因为华倾挡在了那里。
“君上不可!”华倾满脸雨水,悲戚而绝望道,“君上,请你回头!请你看看我们!”
荆沉玉顿了一顿,抬眸望向周围,九华剑宗的弟子全都跪在了地上,就连荆家,荆夫人,甚至都跪倒在那里。
“玉儿……”荆夫人脸上都是雨水,嘴唇白得毫无血色,“不要……”
荆沉玉垂下眼,看着满脸畏惧的张天师,又将剑往里刺了一寸。
“君上!”华倾手握般若,因剑刃锋利,他手掌全都是血,“君上不要……”华倾哽咽道,“君上,三界不能没有你,九华剑宗不能没有你,求君上回头!”
“求君上回头!!”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雷雨下响起,荆沉玉湿了白发,湿了道袍,蓝色的眼睛里,却只有昭昭灰飞烟灭时的画面。
“我累了。”
你不能累。
你得回来。
不管你多累,我都会把你带回来。
既你是我的心魔。
那我便为你欲念缠身,永不飞升。
绝不回头。
第72章
张天师道行虽不及荆沉玉,但年纪比他高许多,已修炼两千余年。
他在修真界呼风唤雨这么多年,备受尊崇,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样毫无尊严地被人迫于剑下。
他从不知道死亡会离自己这么近。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荆沉玉,对方是真的想杀了他,哪怕荆家和九华剑宗全都在阻拦,可般若刺下来的速度只是稍稍放缓,完全没有撤回的意思。
张天师心想,他张观复一世英名,荆沉玉为三界付出,他就没付出过吗?他今日可是帮了他!若非他这一掌,荆沉玉会失了剑君之位,还会受天下人指责,他出生便是天之骄子,根本没经历过什么挫折,他根本就受不了那些可怕的风言风语,根本受不了坠入深渊。
可荆沉玉倒好,非但不感谢他,仿佛还要替自己的心魔报仇,要取他性命!!
太可笑了,仙族剑君要为心魔报仇,来杀了他这襄助之人!可笑至极!
张天师从未这样愤怒过,他目眦欲裂道:“荆沉玉,你太不识好歹,我帮了你,你却要杀我,你今日最好是杀了我,否则……”
“师尊!”燕轻雀的声音响起,让张天师没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他之前在帮师尊对付荆沉玉,身上也受了伤,这是刚调息好一点就来帮忙了。
“师尊,别说了。”燕轻雀按住张天师的肩膀,这个时候他依然笑得出来,可比张天师本人淡定多了,他仰起头道,“剑君心里在想什么晚辈很清楚,但剑君最好别那么做。”
荆沉玉丝毫不放在心上,剑刃继续往下,燕轻雀和华倾一起握住了剑刃。
“一来。”燕轻雀冷静地说,“我师尊未曾做错任何事,剑君曾掌天下杀伐,应该很清楚他是对的,是为三界和剑君本人好。二来……”
他眯起眼,用传音的方式说:“哪怕不是为了因果道理,哪怕只是为了私心,剑君不觉得要报仇的人不该是你,而是你的心魔吗?”
荆沉玉顿住,蓝色的眼睛望向他。
燕轻雀抹去嘴角的血,继续传音:“君上不该把这个仇留给她本人来报吗?她回来后应该也希望可以手刃仇人吧。”
其实荆沉玉很清楚,燕轻雀这么说只是为张天师争取时间。
但或许是华倾的手骨都快被般若割断了,又或许是“她回来后”这几个字取悦了他。
他心情平复许多,也感觉得到血脉中流窜的不属于自己的灵力。
他很轻易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荆沉玉收了剑,弯下腰,在刚松了口气的张天师耳边说:“我会让她亲手杀了你。”
张天师一凛,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心魔已经死了,他说这些话,难不成……!
张天师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荆沉玉,你真是疯了,你简直……”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另一人拼尽全力抓住了荆沉玉的衣襟。
“你让她回来。”
夜月眠也不知自己怎么还没死,怎么血还没流干,还有力气过来。
可他若不来,若不做这些,死也不会瞑目。
“你让她回来!”夜月眠瞪着荆沉玉,“她是你的心魔,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你让她回来!你们还不曾分割是不是?!是不是!”
张天师吃惊地望着魔尊,好么,又疯一个!
也不知是谁将她拉到了危险的位置,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有那么好的方位下手……
都不用荆沉玉去拉开夜月眠,华倾第一个率人将魔尊桎梏起来。
他白着脸心有余悸道:“将魔尊押入仙牢听候发落!”又望向众仙家,“今日……虽中间有些波折,但结果尚算不错。君上心魔已除,魔尊生擒,众仙宗也没什么伤亡,这很好……”
华倾擦着额角的冷汗:“今日就到此为止,大家都回去……”
“不能就这么算了吧。”花藕夫人忽然说,“剑君刚才可是想杀了张天师,天师帮了剑君却被如此对待,剑君真的除掉了心魔吗?还是说,剑君……已经入魔了?”
荆沉玉一直站在那,压制着体内流窜的灵力,听到花藕夫人开口,他静默地望过去,视线在她身上定了几秒,转到秦夜烛身上。
他何等睿智,怎么会看不出花藕夫人今日所作所为是为了谁。
那秦夜烛又是为何如此呢。
他闪躲的视线和低垂的眉眼,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在怕什么?
没时间了。
他现在没时间管这些人。
他得先将伤养好,让昭昭回来后有一个好的身体,再同她一起手刃这些仇人。
荆沉玉一个个扫过在场众人,最后收回目光飞身离开。
花藕夫人想阻拦,却被荆夫人挡住。
“剑君有没有入魔,你没眼睛,自己看不到吗?”荆夫人面色苍白,但气质依旧高贵冷艳,“便是你儿子入了魔,我儿子都不会入魔。”
花藕夫人冷笑道:“荆夫人说我也就罢了,莫要带上烛儿。”
“是你先带上了我的儿子。”荆夫人往前一步,“我告诉你花藕,我这个人可不像别人那么讲道理,你别想拿什么大道理来压我,只要我儿子好好的,我怎么都可以,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她扫了一眼秦夜烛,“我第一个要你和你儿子的命。”
“你!”
“对,就是我,你怕了吗?”荆夫人弯唇一笑,“怕就不要再说不该说的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你最好期待玉儿没事,否则,他受多少苦,我都会在你儿子身上讨回来。”
她很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秦夜烛。
秦夜烛拉住母亲,抿唇道:“母亲,回去吧。”
“怎能这么回去?”花藕夫人皱眉道,“荆沉玉想杀张天师,他差点杀了张天师!”
“你也说了是差点。”华倾冷声说,“张天师如今不还好端端站在那儿?要贫道说,这也怪天师擅作主张,你要帮别人,何知别人需不需要你帮忙?剑修为苦修,君上更是事事靠自己,除心魔亦然。君上不曾开口请张天师帮忙,张天师自作多情,君上自然不会高兴。”
“这反倒是本天师的错了?!”张天师瞪着眼睛,“好你个华倾!”
华倾冷冰冰地站在那,剑宗弟子全都站在他身后,四位长老如四座大山一齐望向张天师,张天师受了伤,根本不敌他们这么多人,又没把天师宫所有天师都叫来,只能认栽。
“华宗主,九华剑宗起的这座高楼,本天师就好好看着,看它什么时候塌。”
张天师扶着燕轻雀的手,摇摇晃晃离开。
燕轻雀最后睨了一眼无上峰的方向,想到荆沉玉的反应,心里很清楚,今日一别,还会再见。
一定会再见。
“轻雀。”张天师低声问,“你和荆沉玉传了什么音,让他改变主意?”
荆沉玉最后是和张天师耳语过的,说了会让昭昭手刃他,他心有余悸,才问燕轻雀这个。
燕轻雀沉吟片刻,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权衡利弊给他听,他毕竟是他,不可能真的毫无理智,他会知道该怎么选,师尊莫要忧心。”
张天师冷着脸沉吟片刻,在回到客院后对燕轻雀道:“这个剑君,不能再让他做下去了。”
“师尊的意思是……”
“今后恐怕有他无我,既已无法如从前那般和睦相处,那便……”张天师露出几分狠意,“先下手为强。”
燕轻雀笑起来:“师尊早该如此,您德高望重,屈居他之下这样多年,弟子一直为您不值。”
……
无上峰,荆沉玉回来的一路上都是血。
他手腕上有一道伤口,本只有针眼那么大,因他一直顾不上应对,渐渐扩大成一个血窟窿。
他依然没急着处理,任由血不断流下去,好像要让它们流干一样。
站在无上峰的道场上,看着这里的种种,竟有些恍如隔世。
上次离开这里,是他杀了昭昭的时候。
这次,他又一次杀了昭昭。
无论是否出自本意,昭昭都是死在他剑下,天上雷云滚滚,雨越下越大,劈下来的雷那般骇人,仿佛就在他头顶,可他没有任何感觉。
他就站在道场上,闭着眼淋雨,若雷真的要劈他,实在轻而易举。
像对他这种行为感到无语和无奈,雷云渐渐散开,雨也越来越小,那被遮住的阳光,一点点从雷云后露了出来。
有些刺眼,荆沉玉闭着眼依然能感觉到强烈的光,那光让他再次想起昭昭消失的时候。
她化作了一团光,一团绚丽夺目的光,那么美,美得他心似刀绞。
睁开眼看着手腕上的血窟窿,这与昭昭心上的窟窿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她疼吗?一定很疼。
这是第二次了。
若可以,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不,他死不足惜。
哪怕昭昭不怪他,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说了,一个害死她的人都不会放过,包括他自己——这话很认真。
他会兑现的。
反过手腕,随便念了诀,伤口不再流血之后,荆沉玉离开无上峰,去了剑宗万卷阁。
九华剑宗乃仙宗里的第一,这里的万卷阁藏书丝毫不逊于万禄阁的藏书阁。
虽是正派仙宗,却也收集着不少“禁·书”,荆沉玉匆匆而来,守阁弟子只看到一阵白色的光闪过,他人已经到了万卷阁第三层。
没有宗主令牌,这里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当然,不包括荆沉玉。
他不管一身血污,无心打理自己,快速翻看着堆满了书架的玉简。
他相信昭昭会回来的。
哪怕她累了他也无法放手,还是要带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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