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说,池惟青对陆晗霜的感情不复,闫玄度亦是了?
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箬竹试探:“所以闫将军是想……带我出宫,甚至离开临安?”
她看见闫玄度的手蓦地捏得更紧了。
未开情窦少年郎的青涩感呼之欲出。
“只要贵妃娘娘想走,微臣随时为娘娘效劳。”闫玄度没有否认,“娘娘不该被帝王薄情抛弃,更不该被埋藏在深宫中,寡淡一生。”
他话说的胆大包天,随便哪句传出去,都是杀头的死罪,如今却真真切切是说到了箬竹的心坎儿上。
她不可能像人间寻常女子,在深宫中自怨自艾,枯萎凋零。
她只待确认池惟青的心意。爱便留,不爱便走,干脆利索,就算心痛也绝不会拖泥带水。
只不过,就算真到了要离去的时候,她箬竹仙君哪里需要闫玄度帮忙。纵使仙力消退,但逃出皇宫,甚至假死遁走的本事,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箬竹沉默的有些久,她心里不由自主就想到了池惟青。小皇帝应是一直了解她性子的,心里藏不住事儿,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直接付诸行动,鲜少顾及后果。
偏偏这一回,也唯独这一回,对池惟青的爱意,她一拖再拖。
拖过了暮秋,又拖过了初冬,拖到池惟青再自信也没理由劝说自己相信,她是爱他的。
良晌的沉默在闫玄度看来,以为她在认真考虑自己的意见,忍不住又多言:“微臣知道事关重大,娘娘一时半会儿难作出决定,微臣有时间等娘娘。想离开了,或者陛下不爱……”
“嗙——”门房骤然被踢开。
生生截断了闫玄度未尽的话。
门扉撞着墙后,又回弹回去,可见开门力道之大,来势汹汹,仿佛像是用脚死命踹的一样。
而阖宫之中,能这样进她寝殿的人只有池惟青。
“谁说朕不爱她!”
小皇帝低沉嗓音和他暴戾推门一样,充满震怒,压着极大火气,只发泄出一半,似暴风雨降临前的电闪雷鸣。
他两步走到箬竹榻边,挡住闫玄度在外间能往里看到的唯一风光。宛如护宝,把箬竹挡得严实,旁人只要多看一眼,就是对她的亵渎,也是对他的僭越,无法忍受。
“她是朕的贵妃,是朕的爱妻,凭什么跟你离开?!”
池惟青眸底淬冷,浓黑似深井寒渊。
他在紫宸殿一整日,终于把箬竹身份的事处理妥当,将昨晚那场闹剧沉没在夜色里,埋葬在深宫中。此后,再无人敢嚼舌根,也再无流言蜚语扰她安宁。
残阳西垂,他从御桌后站起身,抬眼便瞥见东墙挂着一幅画,拧紧的长眉蓦地舒展开来。
那是月前秋狝回宫后,他和箬竹一人添置一笔,共同绘制的画。
画轴间,身形圆胖的猛虎四肢规矩安放着,肚皮赘肉耷拉下来,双眼眯闭,趴在树边。和她那副萌虎下山图相得益彰,取名叫萌虎趴窝。
萌虎像她,吃得圆润,睡得安逸,娇憨可爱。但同时也不失山中之王的威力,静可伶牙俐齿辩阴谋,动能弯弓满月射苍穹。
这个哪哪都好的人,就像暖阳与月光交汇,在他眼底凝成十二时辰朝暮天地。
可这样好的人,偏生不爱他。
其实池惟青心里知道,初初入宫时,她便不爱自己,甚至很不乐意见到自己这个皇帝。
于是他不断主动,不断靠近,甚至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也做过不少。这样朝夕相处半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焐出些许温度了。但她,还是不爱他。
爱财喜食,贪玩嗜睡,这么些死物她都爱了,只独独不爱有温度的他。
池惟青自嘲苦笑了一声,本能朝琴语宫迈出的步子,又堪堪收回,命人传了晚膳。
他食着御膳,莫名就品出股药味。心下好笑,难不成因为心里苦,所以尝什么都带了那味儿。
味同嚼蜡遂命御膳房重新上膳,可那药味儿依旧挥之不去。池惟青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劲,传唐进询问,得知箬竹病了,这膳食约莫是沾上尚食局煎药的味儿。
池惟青闻言当即就丢下筷子朝琴语宫走去。
这一个个太监,平日里都跟人精似的,今日怎如此愚钝不堪。他说不允任何人进来,居然敢把琴语宫的人也挡在外头,他何时将箬竹当过旁人了。
倒难怪阿竹不肯对她敞开心扉,自己连她病了一日都不知,可见自己待她还不够好,所以不怪她没被焐热。
池惟青想明白这点,脚下步子愈渐加快。
但,他竟听见闫玄度大逆不道地扬言要带她走?
招人喜欢似小白兔的姑娘没心没肺,他大不了继续焐。焐一辈子,总该暖和了。
可闫玄度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觊觎他的人?!
天底下谁都不能觊觎他的阿竹!偏执念头在池惟青脑海疯狂地生根发芽,多看一眼就剜眼,走近一步就断腿,触碰一分就砍手,如果藏在脑子里,他不介意直接把人头斩了。让天下人知道,阿竹是他的。
池惟青眼眸迸射出寒刀。
但闫玄度今日敢来后宫,就不会惧帝王怒,嘲弄压下嘴角:“陛下只说的好听,做出的事却又另一番态度。微臣并没有说要贵妃娘娘跟着微臣离开,只是怕娘娘心寒,多给娘娘一个选择罢了。”
“闫玄度!”池惟青怒不可遏,强压住的另一半火气彻底爆发出来。
箬竹眼底晃过一道刺目银光,定睛看,是池惟青拔出她殿内剑架放的长剑。
剑刃锋利,架在闫玄度脖颈。
三尺青锋,已然割破皮肤渗出鲜血。箬竹看见池惟青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如沉睡青龙随时会苏醒,便知他动了真怒。那剑,只需再往里推进,闫玄度立马血溅琴语宫。
“朕待你三分薄面是因为你能替朕传递陆太尉密信,但别以为朕需要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触碰到了朕的底线,你闫玄度如何,他陆拾又如何,朕都能让你们生不如死。”
殿内气氛剑拔弩张,仿佛呼吸稍稍重一些,就会错过人头点地的声音。
箬竹却在这时突然笑了,笑得轻快明媚。
池惟青握剑的手陡然放松,回头看半张脸隐在床帐后的少女,语气不自觉和缓:“你笑什么?”
箬竹眼睛亮盈盈的:“闫将军先退下吧,我与陛下要说私事。将军是外臣,在这儿不妥。”
闫玄度蓦地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哪里是外臣,分明想说的是外人,是嫌弃自己妨碍着她和池惟青同处一室了。
皇帝的剑还没收,闫玄度却脚下踌躇。他心里清楚,今日要是不走,他连人待命都得交代在琴语宫外。但要是走,他这辈子都再没有机会踏入琴语宫。
如果说陆晗霜带给她的,是幼时绝境中的温暖。那么箬竹给他的,就是仕途迷茫后的新生。前者他为陆府谋不忠事数年还干净了,后者,偏就萌生出成年男子对女子的爱慕。
人都是自私的,他不甘心,不想走。
“闫玄度!”池惟青被他磨失掉最后一点耐心,手上力道加重,鲜血瞬间顺着剑身滴在大理石玉地面上,“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朕!”
两个男人对峙着。
箬竹深知闫玄度当下对池惟青还有用,还不能死。她下床两步小跑到池惟青面前:“陛下别动气。”
旋即踮起脚尖,在池惟青的薄唇轻轻碰了下。
哄人。
池惟青瞳孔骤然放大,刚刚那个是……吻?
箬竹吻他了?主动吻他?
不可置信的认知让头脑有一瞬间空白,但嘴唇温度确确实实带了些暖,浑身血液就都往那里涌去,所以……不是错觉?
而这个举动的意思,莫非是……
池惟青低头看突然跑来自己身侧的少女,箬竹眨眼重复:“陛下别动气。”
闫玄度目睹了眼前这一幕,愣怔在原地半晌后,终于退了两步,离开。
他听人说,昨晚箬竹当众默认了不喜池惟青,所以今日大着胆子搏一搏。没曾想……罢了,郎情妾意的,他不自量力地掺和什么。
寝殿中,沾了血的长剑被丢在边上。
池惟青一把将箬竹兜膝抱起,冬日寒凉,又染了风寒,居然还赤足跑下床,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箬竹往他身上蹭着缩了缩,紧贴胸膛。池惟青方才那番话,让她压抑了大半天的心情,重新雀跃起来。如架上烛火点燃,翻腾出熠熠暖光。
“嗯?不肯下来?”池惟青已经走到床边,想把人放下。但脖颈感受到箬竹环绕圈住它的手收紧,低声笑问。
箬竹埋首在他颈窝,鼻尖蹭着那处皮肤,摇了摇头。
他身上很暖,正好能驱散她的寒冷;他身上也很香,能掩盖过殿里的药味儿。所以才不要下来。
池惟青也依她,坐在床边,任由她窝在自己肩胛蹭来蹭去,时不时还像小猫咪见着烤鱼那样,吸鼻子闻味道。
许久,才抬起来头,义正辞严地道:“陛下,我要控诉你!”
池惟青轻笑去剐她鼻梁:“控诉朕什么?”
箬竹扭头躲开他伸过来的手,不满哼了声,细数起来:“颠倒是非、不分黑白、构陷忠良、独`裁专断……”
池惟青眼皮跳了跳:“有这么多?”
“有!”少女声音大就是占理,“陛下说我不爱你,就是犯了上面所有。”
池惟青失笑:“好,你说有就是有。”
“朕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箬竹愣怔,这就认错了?态度是不是有些过分顺从?
然后,池惟青俊朗的面容就猝然放大在眼前,那两片薄唇覆了上来。
他吻得很耐心,像是在品尝一壶尘封许久才开启的陈年美酒。循序渐进,逐渐深入,偶尔含糊着嗓音教少女张嘴换气,然后更贪婪地吻。
箬竹两只手被他握在掌心,从最初的心脏狂跳,到后来铺天盖地都是他衣袍龙涎香的气味,宛如沉溺入海水,失去了自己的呼吸,随着他的气息沉浮,脑海一片空白。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倒在了床面,而池惟青虚压在她身上,膝盖卡着双腿微微分开。
她当然知道这个姿势意味着什么。曾经熟读六界小话本中的旖旎画面,忽就填充满脑海,脸颊随之发烫。
有些事,讲究气氛正浓,水到渠成,显然这晌就很是满足两个条件。
在确认过彼此的心意,又决定留在人世伴他一生后,箬竹也不羞赧扭捏,伸手摸上池惟青腰间绶带,就着深吻去抽解。心跳越发急促,七分是紧张,还有三分隐秘的、斑斓的、讳莫如深的……期待。
因为先前有过替他更衣的经历,所以现下对龙袍繁琐的腰封并不陌生。纯金锁扣弹开的细响交融入彼此呼吸微喘,宽大龙袍蓦地松了下来。
吻却停了。
猝不及防的,池惟青离开了她的唇,手肘撑起上半身分出些距离,并握住她攀上衣襟欲挑开的手指。
箬竹喘着气看他,被亲吻润色后的唇色深了不少,如清露洗净的破皮樱桃水润诱人,而那点破开的皮正是眼前人吮的。池惟青被她盯得小腹一紧,喉头发干,强压下的冲动又不由自主抬起了头。
而箬竹并不知自己此时模样,她只是奇怪。
她看过的话本不说上万也有成千,从没有哪册话是写到箭在弦上后,戛然而止的。除非……她心头一惊,小皇帝莫非有些问题?也就是俗称的……不行。
“不行。”池惟青深呼吸。
箬竹:“……”还真是啊?她先前就有过猜测,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这可真是作孽啊!
池惟青捡起落在被衾上的腰封,坐在旁侧重新系上,开口嗓音有些虚浮:“你风寒还没好,身子会受不住。”
箬竹在心里默默哀婉叹息一番后,点了点头。
她理解的,年纪轻轻就患了这样见不得人的病,小皇帝自己肯定也难过得紧,不愿吐露,所以用她身染风寒来推脱搪塞。
而且人族男子颇要面子,池惟青又是最高高在上的那个皇帝,心理负担重,约莫是想下回吃些药,再挣面子。
箬竹想明白后,甚是善解人意地略过这个话题。
她深谙既然爱一个人,就要包容接纳他的全部,包括疾病和缺点。不就是不行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等她向连翘讨些天族秘药,补补大抵就好了。
她随之坐起来,拍了拍被压褶的衣襟,盘腿而坐:“陛下还没告诉我,今日和司钰柔在紫宸殿待了大半天,都做了些什么,聊的可还投机开心?”
池惟青侧头看见刚被他吻过的红唇水盈盈微嘟,低笑:“醋了?”
“嘁,才没有。”箬竹否认,“我不过是好奇,司家小姐名门闺秀,而陛下卓尔不群,应当很聊得来才是。”
池惟青饶有兴致看她:“还有呢?”
“什么还有?”箬竹问。
池惟青道:“除了刚刚那句,还有什么想说的?”
箬竹抿抿唇有些不自在:“不像我这种乡野间出来的女子,只会吃喝,陛下想寻个和我的共同爱好都难。”
“不难。”池惟青认真道。
“什么?”箬竹一时没懂。
池惟青目色温柔:“朕最大的爱好就是你,不难寻,更不用寻。”
箬竹被他过分直白的目光盯得敛眸,心底忽就有些暖意,连钻过门窗缝隙吹进来的冬日夜风,都不觉得冷了。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变得这样容易动容,只是池惟青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在她心底荡起涟漪,乃至自己心上人很可能不行……不对,可能很不行这样影响终身的事,都觉得无甚要紧。
走神间,听见池惟青又道:“你只听说司钰柔在紫宸殿中待了大半日,有没有听说,朕早朝后,是留了司易一同回的紫宸殿。”
箬竹问:“……所以?”
“猜猜看?”池惟青故意卖关子。
箬竹挠头:“所以可见宫中流言蜚语都有断章取义的毛病,不靠谱?”
池惟青:“……你要这样说,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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