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池惟青眉间的仄痕便深。
他真是拿她没办法,平日里连板起冷脸说重话都不舍得,只能尽量压沉声音:“阿竹,别任性。”
“不!我就要任性!”箬竹才不肯听他的话,“我任性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若厌了我这任性,便如方才我所说,瞒着我离去就是。到那时我必一脚踹开渣男不回头,另寻个地方自己独美,让你想找也找不到。”
她说着还不忘补充:“说到做到!”
池惟青深深叹出口气,非要他在带上她和失去她之间选一个,明知他不可能放手……
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威胁。
本还想将人治服帖,到头来,却是被她治得服服帖帖。
他还能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愿我所爱,此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众人:哇!好深情的承诺!
箬竹:flag!不能立啊!不能立!
第27章 帝王的心头宠(27)
此番出京是轻装简行,池惟青只带了数名影卫暗中跟着,两人则各骑一马,直骋往西南方向而去。
池惟青看着身侧马匹上哈欠连天的少女,除了担心此行危险,忽而还有丝不忍心,再度劝道:“阿竹,现在后悔回宫还来得及。”
闻言,箬竹如成熟西瓜往前一点一点的脑袋,瞬间就清醒了:“我才不会后悔!说话不算话的都是小孩子,哼,小弟弟!”
这是在宫外,她分外乐衷于和小皇帝姐弟相称。尤其是需要理直气壮的时候,给自己涨辈分就是在涨面儿。
而池惟青经过昨晚,是彻底认识到自己拿她没办法了。既然逆毛劝行不通,那不如顺毛哄。
想明白这点后,他很是坦然就卸下自己的皇帝包袱,迎合道:“是是是,好姐姐说的是。”
箬竹扯着马缰绳的手一顿:“你叫我什么?”
“好姐姐啊。”池惟青重复。
箬竹眼睛闪亮,晨起未散的睡意顿时消了个干净。在这声勉强算乖巧的好姐姐中,只觉身心舒畅,神清气爽。
她甚是受用地点点头:“乖,以后都这样叫,知道了没?小弟弟。”
“知道了。”池惟青失笑,看她得意的尾巴都翘上天了,压在自己心头的边关战事凝重感也随之淡去不少。
从临安城到西南边地,快马加鞭也需六七日的时间。池惟青本盘算着箬竹同行的话,每晚该让她多睡会儿,再兼之路过城池时,带她进酒楼用上几顿好的,约莫行程得慢个三四日。
可他万没想到,当他欲下马进城时,少女竟会拒绝走官道转而选择野径。
箬竹眼见池惟青脸上的诧异就要呼之欲出,有几分赧然:“我也不是只会吃的,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大不了,等回京之后,你再一日五顿好吃好喝供着我就是了。”
池惟青有些触动,他是从没想过要箬竹为他改变什么的。
但这点触动还没来得及扩大,他就见箬竹从身后包袱里拿出了一包红豆糕,是从宫里带出来的,边吃边走。美其名曰,既不耽误行程,也不委屈口腹。
如是行了六日,终于进入西南地境。
箬竹装满包袱的糕点,在他们入城之前,全部吃光。
她是头一回见到干旱,毕竟天宫上仙气缭绕,水木清华,没有这等困扰。可头回见到,就让她觉得触目惊心。
草木枯黄凋败,土地龟裂出蜿蜒裂痕,所有种植在农田的谷物全部枯死。这些都还是次要的,最惨的是人。路边所见贫困些的百姓,唇色苍白而干燥,黝黑皮肤也不知是晒得还是没水清洗。
她原先听池惟青说起陆拾那番上天降罚的荒谬言论,还觉得会信此话参与民乱的人都是刁民行为。可这晌她才明白:信,是不得已。
因为他们就快要活不下去了,想活着,就得拉扯希望。再渺茫的希望,也想费尽力气抓住。
她侧目去看池惟青,果然眉目已经皱得很深了,这些都是他的子民。
在民间,越窄的巷子大多住着越穷的人。此时他们走进一条窄巷,见妇女抱着孩童坐在门槛上,仰头望着天,双目却空洞无神。
箬竹行径他们,突然听见身后有孩童奶声奶气地喊:“娘亲,我饿。”
她不由驻足回头,见抱着女孩的妇人顺抚着孩子的背部,哄道:“再忍忍,等你爹带回吃的来就好了。”
“娘亲骗人。”小女孩不认账,“娘亲三天前就是这样说的,可是爹爹一直没有回来。”
箬竹心里蓦地咯噔一下,她同时看见夫人灰色眼底最后一点光也熄灭。这场干旱在夏末时候爆发,本该等待秋收的粮食大半枯死在田垄,市面上的米粮少了价格随之就高了,穷人买不起粮食,只能挨饿。
而这小女孩的父亲多半是去远些的郡城找食物,然后……饿死在半道路边了。
箬竹摸了摸自己怀里,还剩最后两块饼,是他们沿途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可她嘴巴和味觉刁钻,比起宫中带出的糕点,这种干瘪硬实的饼实在显得难吃了,以至于留到现在。
她于心不忍,蹲下身把饼递到妇人面前:“给孩子吃吧。”
妇人蓦地抬头,眼底仿佛有死灰复燃,却是惊讶大过了惊喜,有些不敢相信天上掉馅饼儿这样的好事。倒是小女孩天真些,看见吃的赶紧接过,啃了起来。
箬竹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提醒:“慢点吃,小心噎着了。”
噎着了……喝不上水。
脑海中骤然冒出的后半句话,让她心头又是一哽,不想再想下去,拉过池惟青袖下的手快步离开巷子。
她走了很远,还能听见身后妇女感激涕零,一声接着一声喊道:“多谢两位贵人。”
两人随意找了家客栈住下,箬竹站在窗边,不巧恰能看见方才走过的那条窄巷。她忍不住出口问:“刚才那个孩子,能活的,对不对?”
池惟青走到她身边将窗子关上,点头:“嗯,能活的。”
箬竹看着他苦涩笑了笑:“陛下居然也学会骗人了。”
“我给的那块饼,也许能顶一时饥饿,可今年的收成已经没了,她们还得熬过整个冬天,和下个春天。那个小女孩的父亲也许已经死了,纵使能等到来年大丰收,也没有银两换新粮。”
“所以……她们活不了的,我都知道。”
她今日委实被那妇女孩童的凄惨触动了,才知,原来比起高不可攀的神明,人间的生命,是这样渺小易碎,不由自主地黯然神伤。
“甚至纵然我们能接济一户人家,十户人家,可整片大旱的西南有成千上万口人,他们大多也是活不了的。”
说着,整个人垂着眼,突然被池惟青拽入怀中。
离宫后没有薰衣的条件,鼻间不再萦绕有浓郁龙涎香,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很淡雅很沉韵的体香,让人心安。箬竹听见池惟青低沉声音从头顶传来:“朕没有骗你。朕说他们能活,他们就一定能活。”
她愕然仰头,额前微微散乱的碎发被池惟青捻起绕到耳后,又闻续道:“朕已经让江闻拿着朕的玉令,北上去其他州郡调粮南下。五日之内,定填满西南各郡粮仓,所以不必忧心。”
“只是有一事,或许你是对的。”
“哪件事?”箬竹反问。
“你那日说的,唯物主义无神论。”池惟青道。
“先祖有训,说什么冬至祭天便可保佑风调雨顺。可朕携百官祭了天,也自认虔诚,疆土之内却还是旱了,足以见天神井不可信。与其寄希望于不知何时会降雨的上天,不如朕自己调粮调水,守一方臣民。”
箬竹看见池惟青漆黑如点墨的眸子在说这话时,藏匿着五味杂陈的翻涌情绪,唇边微末弧度蕴满苦涩,戏谑意味深浓,便知他是在讽刺上天。
受人敬仰,却无所回馈。
她身为仙君的本能想要反驳,事实井非如此。但转念想,作为人间帝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山河残败,池惟青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何况在有些时候,天神……确实挺不靠谱的。
比如玩忽职守的雨神,再比如她这个牵线从来没成功过的姻缘神。
只是……她和池惟青能这样想,寻常百姓却很难摒弃对神明的敬畏。
尤其是这番大旱,陆拾已经放出帝星暗淡的谣言。要让此言不攻自破,最简单的法子只有天神降福。
箬竹抬手环住他的腰,问道:“那陛下介不介意,唯心主义一次?”
“违心?”池惟青下意识理解。
“不,是唯心。”箬竹纠正,“只要陛下再祈一次雨,如果成功了,就是在向百姓彰显,上天认可君王。”
这话不无道理,受苦受难的黎民心中之郁结在于苍天无眼。而但凡君王祈雨成功,那便是苍天开眼,他们心中对当朝陛下再没有怨言了。
可池惟青抚着她披散后背的发,叹了口气:“我懂你的意思,但谁能有把握祈雨一定会成功?此事成了必然可不费一兵一卒攻破谣言,可如果失败了呢?”
失败了,谣言就会落地成真。
陆太尉也好,民众也罢,一句替天`行道,就有充分理由揭竿而起。
所以祈雨就像是赌博,能赌赢的概率微乎其微。池惟青早说过他不喜欢输,也输不起。
箬竹意料之中他的说辞,遂换了种问法:“陛下不信天的话,愿不愿意信我?是我说此番祈雨必能成功,我来信天,陛下只需信我。”
池惟青看着她,以为她又在咬文嚼字,耍小聪明了,哄了句“别闹”,没有下文。
他们此时刚入西南地境,再要到边关军营还需两日骑程。稍作休息后,井没有多做耽搁。
但箬竹万没有想到,在他们经过两座城池间官道时,又见到了更骇心动目的场景。数多死于饥饿的难民被抛尸野外,而有收尸人升起一簇簇火堆,野外焚尸。
炽烈火光在眸中倒映,数具尸体就这样被抛进同一个火堆。冬日寒风刮过,烧剩的骨灰蓦地随风散了。
“在来的路上,不是听人说这地儿最讲究入土为安的嘛?怎么会……”箬竹低声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她的话还是被那名收尸人听了去,鼻尖溢出不屑呵声。
“入什么土,为什么安呐。都是些死在路边的穷光蛋,连个来认领尸体的家人都没有,还指望能入土为安?得了吧,趁早烧了就趁早落个干净,别把瘟疫带过来都算他们为下辈子积德了。”
收尸的老头嘴上说着,手里也不落空,拿着铲子把一具具尸骨铲进火堆,跟丢垃圾无异,弃之如敝屐。
箬竹却蓦地眉头一动。
瘟疫?
这收尸人的话,无意中提醒了她。
古语有言: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灾又尤指干旱或洪涝。只因官府朝廷赈灾不及时,死去的百姓尸体直接曝露在荒郊野外,积尸成山,难免引发瘟疫。
但现在……箬竹想起池惟青做的事,忍不住反驳收尸人:“不会有瘟疫的。”
“粮仓很快就会被填满,饥荒也马上会控制住的。等官府开仓放粮,问题都会解决的。”
收尸人闻言转过头瞥了骑在马背上的两人一眼,神色轻蔑:“连帝星都要落了,官府还顶个屁用,得了吧,别听上头那些人叨逼的官话,最是假大空,信不过。要我老头子说,等着那些个贵人开仓,还不如自己拿上刀子,去抢干脆。”
“不是的,这回是真的!”箬竹那股较真的劲儿上来了,非要跟他辩个黑白不可,“当今陛下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他不会再让这儿死人的。”
“弟弟,是吧?”她转头看向池惟青。
池惟青难得愣了一会儿,点点头:“是,他不会再让这里死人的。”
夜间,星辰漫天,便可知明日又是无雨的一天。
用罢晚膳,池惟青就在郡守书房中与众官员议事,箬竹推脱了没去,用水镜匆忙唤来连翘。
她这次传音得着急,连翘却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慢。箬竹不等人喘过气儿,就迫不及待道:“帮我个忙。”
“你哪回找我不是要帮忙。”连翘道,“说吧,这回又有什么事儿?”
箬竹也不跟她绕弯子:“我想让你去趟雨神的仙宫。他大抵是划水摸鱼睡过头了,忘了给人间布雨。你只消去叫他一声,让他明儿午时起来干个活儿就成。”
连翘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阿竹,不是我打击你,但你莫不是忘了些什么事儿。”
箬竹挠了挠头,她能忘什么事?
看连翘的反应,应当是想表达这事情难办。可雨神布雨无非就是动两下法器,有什么难办的。难道说……是因为她曾经给雨神和心上人牵线姻缘,结果那位心上人最后只还给雨神“普且信”三字?让雨神对她记仇了?
身而为神,怎能这般小肚鸡肠。
连翘见她脸上神色变幻,也不知她想到哪里去了,但自己这位姐妹向来不大聪明,犹豫再三还是提醒她:“当初你刚跌落来人间,我就同你说过的:此地光阴突然倒退三十年。”
“我纵使寻来了雨神,他届时降落人间的雨,也不一定能惠及到你这儿。”
箬竹闻言顿然一愣,她确实忘了这茬。
“所以说,雨神这晌也许井没有在摸鱼,而是三十年前的秋冬日带薪拉屎了?”
连翘:“……你要这样理解,也没问题。”
箬竹手指缠绕头发,在屋内踱步来踱步去做思考状,半晌后,终于停下脚步:“那这事儿也不棘手,我记得九殿下先前得了个能穿梭光阴的法器,你借来给雨神用用,不就成了嘛。”
连翘扶额,有些不忍打击她:“正是因为东西是九殿下的,所以才棘手。”
“你先前拿去交换功德的金银大多是被他兑去的,结果上回突然不卖,可把他惹恼了。你也知道九殿下别的本事没有,记仇却是一等一的。”
听连翘这样说,箬竹感到好一阵头疼。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些仙君有那么多屁事,也不枉她在祭天时,将人盘点着吐槽了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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