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现实永远比话本中述写得更卑劣低等,没完没了。
恰好去请太医的侍女回来,一名老太医气喘吁吁小跑入殿中,给众人行礼。
“快给她看诊。”池惟青还念念不忘箬竹尝了毒糕点的事,生生打断茉心后续要说的话。
太医听见圣谕丝毫不敢怠慢,打开药箱。
“我无碍。”箬竹推开太医要搭在她手腕的帕子,继而慢声道:“倒是想烦请太医帮曹姐姐看看。”
她明眸掀起:“这红蔻丹甲中,是否藏了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曹宝林骤然瞪大眼睛,面色煞白。
箬竹察觉到她想缩手的动作,眼疾手快地握住那细腕,伸到太医面前。
殿内众人皆是震惊,没有半点征兆,事情就突然演变成了这样。
太医当差多年跟人精似的,虽不明所以,但见皇帝没有异议,便顺势用金属小勺抠下些曹宝林的蔻丹。
他动作迅速检验完毕,而后道:“回陛下,这红蔻丹中藏了虞美人花的粉末。”
箬竹冷笑间,瞧见曹宝林泄气地后退了半步,她不予多言,转而看向刚才话没说完的茉心:“现在你可以说了,究竟是受谁指使?”
小宫婢这回倒是停了啜泣,见大势已去,故作姿态的神情褪去不少:“是曹宝林,指使婢子陷害主子。”
真相大白。
箬竹浅笑:“清者自清,请陛下定夺。”
“曹宝林下毒陷害,褫夺封号打入冷宫。茉心欺君瞒上,仗责二十以儆效尤。”池惟青深深看她一眼,眼神似在询问,对这样的结果可还满意。
箬竹扭头避开他视线。
她对池惟青怎么处理他的后宫,半点兴趣都没有。
数千年做仙君的修养摆在那儿,她只知道,自己没做过的事不能平白背锅,不能任由恶人逍遥法外,要把真相公之于众。
但这桩事的恶人,不止是曹宝林埃
箬竹看见曹宝林被内侍拖出去,发髻散乱歪斜,目光中满是不甘,紧紧盯着陆晗霜所在的方向。
她知道曹宝林有话说,但碍于其他原因不能说。
可箬竹却不想顾忌她不说的理由或苦衷,神仙都喜欢讲究真诚。
藏在袖中的手指,悄悄捏了个真言术。
曹宝林双唇不受控制地张开:“陛下明鉴,是陆婕妤指使我做的所有事1
“虞美人花粉是陆婕妤给我的!茉心是她叫我收买的!还有邀月宫餐盘查出来的毒,也是她暗中找人下的1
喊声回荡在大殿,陆晗霜两撇眉立马皱起。
而箬竹观察着池惟青的脸色,眉目不动,察觉不出任何情绪,只听他对拖着曹宝林的内侍淡淡道:“带走。”
语罢,掸了掸衣袍,准备离去。
箬竹便知,他是要护短了。
第6章 帝王的心头宠(6)
他会护短。
意料之中的结果,但箬竹心底却异常烦闷,敷衍不耐地朝池惟青福了福身子,先行告退了。
回到邀月宫东偏殿,箬竹把寝殿门从内关上,放话不允任何人进来。
她手指撑额,选了个斜躺的姿势在贵妃榻上准备休憩。
可她刚闭上眼睛,殿门被打开的声音忽就传入耳中。
明明说过不允任何人进的……
箬竹睁眼转头,是一抹玄色衣角,独属于帝王,刹那又重新阖上眼皮。
“方才缘何走的那样快?”池惟青走近,挡在她身前遮去半数午后燥热阳光。
箬竹面无表情,打了个哈欠:“我甚觉困乏,准备睡了,陛下有何事改日再说吧。”
这逐客令下得无礼,殿内安静了一息。
但池惟青并未怪罪,反倒在她榻边寻了空处坐下,与她只有半尺之隔。又从袖中取出一锦盒,拇指翻了旋盖打开:“这是能解虞美人花毒的药,你先服下。”
丝缕药香入鼻,箬竹嗅得出,确是好药。
可惜她没中毒,用不上。
遂依旧未睁眼,只淡声道:“陆姐姐的蔻丹上也沾了花末,陛下不若出门左转,送去邀月宫主殿,更能物尽其用些。”
音落,耳边传来锦盒搁在红木桌案的闷响,伴随着池惟青反问:“你在跟朕赌气?”
“朕知道曹宝林所言句句是真话。”池惟青喟叹,“但朕不能再往下细查了。”
箬竹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她居然听见了小皇帝的叹气?还是带着无奈的那样?
因为没能处置陆晗霜而无可奈何?或者说,因为无可奈何从而不能处置陆晗霜?
箬竹阖着的眼皮子微颤,连带着眼睫扑朔。她被池惟青这声叹息弄得情绪很是矛盾。
一方面,要撮合陆晗霜和池惟青的姻缘,就不该做出任何有损两人关系的举动。
可另一方面,她做了数千年仙君的性情使然,从骨子里厌恶善妒歹毒,不能容忍阴谋陷害。
箬竹觉得自己脑海里有黑白两个小人在不断掐架。
黑小人说:善恶有报,陆晗霜陷害你,就不能轻易饶过她!否则当我们天族好脾气好欺负?
白小人说:拜托,万万不能在小皇帝面前贬低他的青梅啊!这会和姻缘任务背道而驰的!你还想不想要功德值回天宫了!
黑小人又说:陆晗霜是想要置你于死地啊!容忍她这一回,就必定还会有下一回,你也不想再陷入这种勾心斗角吧。
白小人则说:赚功德!赚功德!赚功德!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池惟青听不见她的心路历程,还当她在委屈,放缓了语调:“她父亲乃当朝太尉,在朝中党羽颇多。而朕新帝即位,根基尚且不稳,暂且……动不了他。”
所以并非不想处置,而是不能。
箬竹闻言猛然愣住,一巴掌挥开两个叽喳不断的小人,终于肯睁开眼睛看眼前人。
池惟青这是在向她解释?
而且按照这话的意思,不处置陆晗霜是因为她父亲,却非介于两人间的感情。
潜台词似是……他并不那么爱陆晗霜?!
这个认知让箬竹骤然如同五雷轰顶,表情凝固在脸上仿佛石化了般。
本以为黑白俩小人总能如愿一个,自己也已经偏向了白小人胜出。那样她就算再忿然,也还能以撮合完姻缘立马回天宫的结果安慰自己。毕竟于她而言,千般万般不如赚功德最重要。
可池惟青坦言他不爱陆晗霜,也就是说,姻缘任务的起端,断裂了。
箬竹顿时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原本轻松无比的姻缘忽然就变得打脑壳……难顶埃
池惟青盯着她原本疏离的容颜出现裂痕,嘴巴微张,颇有些傻气。将锦盒内的解毒丸丢入杯盏茶水中,融化成药汁,就着她张唇的姿势,喂她喝下了。
“咳咳咳——”猝不及防,箬竹呛出两声咳嗽,眉毛随之皱起。
人间的药,可真苦埃
她想施个术法解去嘴里苦味,仙诀念到一半,嘴里突然又甜了。
是小皇帝变戏法似的,塞来了块鲜桃蜜饯。
箬竹抬眸乍然与他四目相对,看见池惟青深邃眼眸中自己呆愣的倒影,莫名觉得这发展似乎不大对劲。
小皇帝对她似乎有些过于……过于……
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总之就是不对劲。
池惟青走后,箬竹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撑着额头想要理清楚入宫后的所见所闻。
到底是在哪里出现纰漏,导致小皇帝居然落落大方地说,纳陆晗霜,只是因为她身后有陆府权势滔天。
她望向轩窗外残阳,如是思考了许久也没有结果,肚子很会看时机的咕咕叫了起来。
从贵妃榻上起身,准备去小厨房觅食。
“陛下有旨,宝林接下来的半个月,不得踏出东偏殿。”孰料刚走到门口,就被两名眼生的内侍挡祝
“你说什么?”箬竹掏了掏耳朵。
内侍把刚才的话,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
箬竹后知后觉,她这是被小皇帝禁足了?
为什么啊!
让本就想不明白事儿的脑袋,雪上加霜。
她泄气往地上一坐,全然不顾仙君形象了。
好在虽被禁足无法出门,但她的吃穿用度,还不算糟糕。
两日后的正午,箬竹正瘫在榻上百无聊赖地吹口哨,忽然似乎闻到了莲花的淡淡清香,她奋力吸了吸鼻子。
下一瞬,一颗脑袋就从窗下探了出来。
“这是我采集新鲜莲叶做的清羹和花糕,司姐姐快尝尝好吃吗?”
季似鸢手里拎着食盒,乍然出现在她窗边。
箬竹顿时眼睛就亮了,什么叫患难见真情,季似鸢这种小可爱是也。知道她被禁足吃不上新鲜玩意儿,嘴巴定然馋得慌,所以专门来给她送时令的莲叶羹和莲花糕。
“姐姐吃慢些。”季似鸢看她大口满足吞咽的样子失笑,“姐姐要是喜欢,我之后日日送来便是。倒是姐姐可该长个心眼,日后千万别再凑去陆婕妤面前献殷勤了。”
“陆晗霜?她又做什么妖了?”箬竹趁着咀嚼地空隙问。
季似鸢撇嘴不怎么高兴:“还说呢。”
“她在边关的义兄因为被督军逮了错处,革职押解回京了。她便各种向陛下献殷勤,想请陛下放了她义兄。可陛下压根就不见她。”
“人这两日在紫宸殿门前吃了不少瘪,就回邀月宫来摆臭脸。我今儿早晨听见她殿内几个侍女咬耳朵,说定是那日陛下追着姐姐出去后,姐姐又在陛下面前指认她下毒翠玉糕。才让陛下对她们主子起疑,不待见。”
“她们倒有脸说得出来这话。”季似鸢圆溜溜的眼睛睁大,腮帮子微微鼓起,甚是为她不平,“分明是自己下毒栽赃,还有理了不成。”
箬竹听了也觉得烦闷,叹出口气。
陆晗霜这品性有些过于跋扈不讲理了,她当初这姻缘线牵的,真是作孽呀。
可红绳一旦相系,就是无法更改的纠葛,饶是她身为红喜神也不能解开重定姻缘。
为今只盼着陆晗霜别再整出幺蛾子,让她快些完成撮合任务,得以早些回到天宫。否则,她真要后悔帮助小皇帝追逐真爱。
“姐姐?”季似鸢突然出声,拉回箬竹飞远的神思,“姐姐发呆许久在想什么呢?莲叶羹凉了就不好吃了。”
箬竹舀了勺羹汤入嘴,她的烦恼没法与人说,遂随口扯谎:“我在想她专会颠倒黑白。我被陛下无端罚了半个月禁足都没说什么,她进不去紫宸殿就有怨了,怎不让她禁足试试?”
季似鸢奇怪看着她:“姐姐以为,陛下这道禁足令,是罚?”
“难道不是吗?”箬竹随口道。
“当然不是1季似鸢突然压低声音,“我且明了跟姐姐说吧。因为陆晗霜义兄的事,陛下对整个陆党施压得厉害。陛下无暇顾及后宫,但约莫能猜到陆晗霜定会来寻姐姐麻烦,顾以禁足做挡。”
“姐姐是不知道,这两日陆晗霜来东偏殿,但都被门外侍卫冷眼挡了回去,她那脸色比猪肝还要难看。”
箬竹听她描绘,脑海中没由来就浮现出陆晗霜顶着张美人脸吃闷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箬竹到底自诩是仙班敬职敬业好神仙,还没忘琢磨池惟青做出这奇怪举动的意图。
以禁足做挡,乍听似是为她好。
但她跟小皇帝仅有的几次见面都不算愉快,这个选项肯定得排除。
倒是陆晗霜吃瘪这一点,值得考究。
她琢磨了两日多没结果的疑惑,忽然就有了一种推测。
莫非小皇帝是想用她来刺激陆晗霜的醋意,进而佐证陆晗霜对自己深沉的爱?
至于那番不爱青梅的话,就像迷惑人的烟雾,帝王心气儿高,不想轻易在外人面前承认。
毕竟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信不得。
箬竹越想越觉得合理,摸摸下巴点头。
到了晚些时候,夜幕沉沉降临。
箬竹捉了只欲扑向烛火的飞蛾,在它身上施了个小法术,让蛾子飞去邀月宫主殿。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既决定了在陆晗霜与池惟青的事儿上速战速决,就得先了解清楚陆晗霜究竟是如何想,又准备如何做的。
她那法术名曰顺风耳。蛾子飞到哪,她就能借助飞蛾的耳朵,听到那处声音。
此时,飞蛾应是已贴在了邀月宫纸窗外。
一道拍案声蓦地传入箬竹耳中,声响之大,惊得她险些打了个嗝。
“这确是老爷传进宫的消息。”倩儿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陆晗霜深提一口气:“收押御史台?义兄替陛下戍守边疆多年,陛下怎能这样对待股肱之臣1
箬竹在远处另一头凝神细听。
这讲的应就是季似鸢白日告知她的那桩事,陆晗霜的义兄被小皇帝革职收押到了御史台。
箬竹对陆晗霜那位义兄有些印象深刻,似乎名唤闫玄度,她翻开姻缘簿一看。
上头记载,陆晗霜和池惟青两人关系彻底闹掰,正是因为小皇帝斩首了情敌闫玄度,才导致陆晗霜因弑兄之仇怨恨上池惟青,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她必须阻止池惟青斩首闫玄度。
这是整个姻缘任务中,最关键的一步!
只要闫玄度被杀的危机解除,陆晗霜与池惟青关系自然就能慢慢变好。
可自己现在被禁足在一隅深宫中,连小皇帝的面都见不着,要怎么阻止。
箬竹的顺风耳飞蛾又听了几句,陆晗霜那边仿佛因夜深而歇下了,她却丝毫困意都无,双手叉腰在殿内来来回回兜着圈子,热出满头大汗。
人命事关天,半点耽搁不了。她在心里琢磨着,必须想办法见上池惟青的面。
被禁着足想要走出邀月宫肯定是不可能了,那就得让池惟青主动来寻她。
而小皇帝性情难琢磨,最近又忙于边关战事,主动示弱或托人送东西的普通法子肯定行不通。所以得想个让池惟青不得不来,并且还能答应她提出要求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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