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身躯,在她眼中是最原始最邪恶的土壤,是应该用层层衣物包裹住的耻辱。
外面很安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静。
文郁和六皇子,还有京府衙门陈世文、刑部尚书姜庆,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徐府门外。
他们四个人在来的路上已经得知了徐锰的死讯,此时汇聚在门外,看着徐府虎视眈眈的护卫,都感觉到了这消息的不妙。
徐将军的儿子,居然死在了京城。
紧闭的大门略去了里面的鲜血淋漓,他们还不知道此时要面临的是什么。
徐府的护卫失去了主人,也面临着人头落地的风险,反而比徐锰活着的时候更加尽心尽力,将他们一起引了进去。
屋子里的情形更是匪夷所思。
徐锰赤身裸体的躺在床上,他的妾室节姑缩在地上的角落中,同样的没有衣物蔽体。
文郁的夫人解时徽脸色惨白,颤颤巍巍的站在门口,好在衣裳整齐。
见到有人进来,解时徽哆嗦着抱着双臂,口中不断的呢喃:“杀人了,节姑......杀了徐三爷,我来送首饰给节姑,就看到......”
文郁见到这副画面的时候,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解时雨临走前和他说的话。
“代我向我妹妹问好,也代我向徐三爷问好。”
是她干的!
她不仅让人杀了徐三爷,还要将他们文定侯府也一起卷进这场是非中来。
这是让他从今往后都没办法再打着徐家的名号行事!
他一手扶过解时徽,然后看向六皇子:“一定是解时雨干的,刚才她说的话殿下您也听见了!她身边又都是高手,杀一个徐三爷,根本不在话下!”
陈世文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说是巨门巷解姑娘杀的,你不如干脆指名道姓,说是陆大人杀的算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糊涂案子
姜庆神色如常。
死一个克亲王这样的皇亲国戚,也照样要查清楚问明白,拿不到真凶,也没填上哪个去抵命,难道死一个徐锰,就能文郁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再说这两个小女子,一个弱,一个呆,乍一看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血肉之躯,再绝望也杀不了人,可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不说别的,文定侯世子夫人出现在这里,就已经非常的可疑。
徐锰和妾室巫山云雨,她这个时候来送首饰,是为了斟酒助兴?
不过是糊涂官司糊涂办罢了。
陈世文头大如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还是先让勘验官先进去验尸,再让人将节姑先押下。
而节姑被人一碰,立刻放声尖叫,叫声尖锐,刺人耳膜。
叫过之后,她清醒了,顾不得自己身上一丝不挂,抬手指向解时徽,用足了力气发出声音:“她、解二!杀了三爷!”
解时徽面对着众人的目光,眼泪滚滚,连连摇头,一面后退,退到文郁身后:“我没有。”
在徐府“不是我”、“是你”的拉扯中,六皇子提前离场,在巨门巷的巷子口拦住了解时雨的马车。
他下了马,客气的很:“解姑娘,方不方便说说话?”
解时雨从不在礼仪上授人以柄,立刻下了马车,对着六皇子行了很恭敬的一礼。
“殿下请说。”
六皇子这时候近距离的看着解时雨,察觉出了她脸上是施了一层胭脂水粉的,她的本来面目,大约十分苍白。
唯独不会因为脂粉而改变的,就只剩下一双眼睛。
这面目带给他一种虚假之感,毫不亲切,但也看不出“凶神恶煞”。
“徐三爷死了。”
解时雨很冷淡的答道:“啊,那真可惜。”
“解姑娘运气真不错,”六皇子也跟着心平气和,“徐三爷一死,成立行会的事情没了徐家支撑,恐怕也进行不下去了。”
“哪里,三位殿下不也照样能做?天潢贵胄,自然比徐三爷要尊贵的多,
不过您可以转告四殿下和五殿下,行会不成立也无妨,只要有需要,我必定全力支持漕运,
若是一定要成立行会,您也说了,我运气不错,不知道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
“那再好不过,”六皇子笑了一声,“徐三爷没了,徐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解姑娘保重。”
解时雨看他一眼:“我当然会保重。”
六皇子让开一条道,让解时雨进家门,他盯着解时雨的背影,心想这人真是铁石心肠,而且十足的“恶”。
徐锰的死和她无关,他头一个不相信。
虽然他还不清楚解时雨是如何办到的。
文定侯府被卷入这场是非,文郁和徐家这条线就断了,也相当于四皇子和徐家这条线断了。
而他和五哥,在码头上白忙活一场,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
唯一得了好处的,就是解时雨。
他想着,也上马离开,走之前,他又看了这座大宅子一眼。
对这样的姑娘,他并不喜爱。
她的一举一动,都容易让他想到世上的剧毒之物,入口封喉,非死即伤。
如果她是个男人,他一定要将其收入麾下,做个幕僚,可惜她不是。
他也没必要招惹她。
解时雨回到巨门巷。
徐锰一死,扯着云州徐家这张大旗的事,自然就办不下去了。
成王想操纵文郁,借力徐家,这条线也就这么默然的断开了去。
舒服的坐在芭蕉园里,她喝着甘草凉水,眉目舒展,很是惬意。
人不是她杀的,她不过是顺着人心,轻轻巧巧的推动了一下时局。
她还得了码头上十三条福船,没办法不惬意。
只可惜惬意只到夜晚。
巨门巷又一次亮起了满堂的灯火。
宫灯一盏接一盏点亮,将巨门巷每个角落都照亮如白昼,黑衣的死士将尤铜和吴影所领的人全都镇压下去,占据了巨门巷。
皇上身穿便装,闲庭信步的在芭蕉园里看景。
夜色之景,纵然再好,也比不过御花园,皇上来此自然不是为了看景。
他身边除了个姜太监,还带着赵显玉和抚国公。
流水中,三条鱼在慢慢游荡,从这一头到那一头,丝毫不知畏惧。
“朕看这鱼还是养的不错,很有几分意境,养鱼好,修身养性,能让性子沉稳些,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为人父母,心思都是一样的,儿子死了,父亲纵然远在千里之外,也难免伤心。”
他说着,侧头看向一直跟随在身后的解时雨。
徐锰的死讯由姜庆传到宫里,当时的情形如何,姜庆一五一十说的明明白白。
文郁是天阉,皇帝清楚,解时徽这个时候出现在徐锰屋子里,怀的是谁的种,他自然也是清楚明白。
之后他再让人去暗中查访,就知道是谁见过了解时徽,又是谁鼓动了她。
但这些他没告诉姜庆,只让姜庆去查,给徐家一个交代。
本就是一桩糊涂事,那就不必追根究底。
若是徐定风借此进京,倒是正好。
地上放着立地的宫灯,同样是明光大作,将众人的脸色全都照的清清楚楚。
解时雨沉默着垂手而立,夜风习习,吹动她的衣袖。
皇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两眼放光的陆鸣蝉,莫名就有一股烦躁之意。
这解时雨,太滑溜了,完全没留下把柄。
和在宫中一样,甚至都没动用她自己的人手,三言两语就办成了事。
陆鸣蝉的两眼放光,也必定是为了徐锰的死而放光。
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这么记仇?
皇上在心里腹诽了一番,坐回了凉亭中。
纵然夜里凉快,这么一圈走下来,他额头上也有了细汗。
姜太监先净了手,又换过铜盆,将巾帕轻轻一绞,给皇帝拭了汗珠。
皇帝看着桌上凉着的茶水,指着杯子道:“今天不喝热茶,朕也尝一尝这凉的茶水是什么滋味。”
他又指了指抚国公:“你也尝尝。”
姜太监连忙上前倒茶。
皇帝接过杯子尝了个味:“苦、涩口。”
抚国公也喝了,笑道:“这回甘没了,倒是很醒神。”
“既然醒了神,就说说漕粮的事,”皇上放下茶杯,总算是将此次来的目的说了出来,“水次仓里还有多少粮食?”
他点了点赵显玉和陆鸣蝉:“今天就问你们两个。”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全员疑惑
赵显玉站在最前头,因为是解时雨让他带的话给皇上,所以他早有准备。
“回皇爷爷,去年总共收了漕粮四百一十六万石,五个水次仓,一共还有漕粮二十五万石,按照仓位,原本应该有五十万石,损耗了两万,发放了二十万,还有三万石不知去向。”
皇上看向陆鸣蝉:“你说说,这三万石哪里去了?”
陆鸣蝉笑嘻嘻的,不像赵显玉那么庄重:“回皇上,粮食少了,当然是生了老鼠。”
皇上脸色沉沉的笑了一声,并未打算追究这三万石粮食的去向。
身为皇帝,他要做的是抓大放小,不必事必躬亲。
他又看向抚国公:“各库有多少可以出粜,易以新粮?”
抚国公道:“诸路常平、义仓,三年以上可以出粜的,计有米一百五十六万九千石。”
皇帝点头,对这个数很满意:“北梁既然想打漕粮的主意,就腾出些仓库来,沿途将南北漕粮存放其中,真有个万一,各方调度,都来得及,
显玉,你说说这些旧粮,应该如何处置?”
赵显玉想了想:“回皇爷爷,可以直接送去云州,作为军饷,等新的漕粮到了,再送一批,如此一来,粮草的问题就能提前解决,到时候和北梁打起来,就没了后顾之忧。”
皇上的目光看向陆鸣蝉。
陆鸣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卖。”
皇上再看向解时雨:“你说。”
解时雨恭敬道:“千里馈粮,从装车开始,路上人畜消耗,粮草耗损,沿途盘剥,运到军前的粮食,往往不足五成,
最好的办法是将这一批粮食出粜,将卖出来的银两作为军饷,沿途再行筹措,到云州后,再依多少,运送新粮。”
抚国公在心中嗤笑:“一国之君,拿朝政为难个小姑娘,还叫人答上来了,真是丢人。”
他在心里笑皇上,脸上却不敢无礼,一直垂着头。
皇上不情不愿的点了头,决定放过解时雨,也放过自己。
片刻之后,他开始布局。
“今年风调雨顺,朕看过各地奏折,漕粮可按五百万石来算,甚至还有丰盈,此事由户部协助太子去办,
收的漕粮,五十万石,放在沿途水次仓,另一百万石,用漕运按照白粮的规矩,放太平仓,户部入账,由西府调用,
一百五十万石,从码头卸,送兵部,作为军饷,
还有两百万石,由你户部尚书经手,不要声张,放入义仓,不向户部入账。”
抚国公抬了头,就连解时雨,也看了过去。
放在各仓中的漕粮,是以备不时之需,从码头卸的粮食,是诱饵,那这两百万石......
不向户部入账,就等于没有这一笔粮食入库,全都成了私粮。
没有户部入账,但是又存入义仓,这是要用这诱饵钓出来多少硕鼠?
而且这两百万石粮去向不在朝中,就不会为北梁细作知晓,再被成王知晓,需要入库的时候,户部又能以最快的速度清点入库。
“皇上圣明。”
成王此时此刻,也在徐府外面的马车里坐着,一动不动。
他受不了解时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打乱他的计划。
从到京城以后,他就步步受挫。
厌恶解时雨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但是徐锰死了,让他对解时雨的厌恶更上一层楼。
这种厌恶又没办法杀了她的现状,俨然成了一种精神折磨,已经快成了他一块心病。
现在这么看着死气沉沉的徐府,想到自己在徐府这条线断了,越发的痛彻心扉。
除非徐府能再来一个徐锰这样没脑子的货色。
正在这里愤愤的想,他忽然看到徐府的角门开了,一个女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护卫只是看了她一眼,根本未曾搭理她。
这女人溜了出来,在月光下随意的晃悠,到处张望,似乎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她看到有马车,就往马车的方向走,越走近,成王就看的越清楚。
头发是枯草,乱七八糟的蓬在头上,瘦成了个尖嘴猴腮的模样。
而且袒胸露乳,身上衣裳也脏的看不出颜色。
解召召。
这个疯子。
成王盯着她一边走一边挠痒,露出来的地方都是被蚊子咬过的痕迹,越是挠,就越是痒,最后挠的自己鲜血淋漓。
她在马车外停住,似乎是被坐在马车外的谭峰吓住,退后两步,又换了个方向。
这时候,夜色里忽然传来一个更疑惑的声音:“解召召?”
成王眉头一皱,撩开车帘,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是对着影子理头发的庄景。
庄景看到解召召之后,先是打了个激灵,随后目光发狠,拄着拐杖攥住了解召召的手腕。
“解召召?”
解召召用两只空落落的眼睛望着他,显得十分茫然,想要挣脱,却又挣不开。
“七郎!七郎救我!”
她虚弱不堪的叫了起来,两条腿踢来踢去,想要将庄景给踹开。
庄景却对她的叫喊没有半点反应,单就是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视线像是刀子,要将眼前这个疯女人千刀万剐。
解召召被他的目光杀了个落花流水,一边试图将自己的手拽出来,一边自言自语:“放开我,七郎会杀了你的!七郎一定会杀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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