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死了吗?”
庄景面带疑惑,说话的声音低低的,像是撞了鬼。
“你的丧事我去看过,办的不怎么样,你下葬的时候我也去看过,还曾给你烧过香,你怎么会还活着?”
一边嘀咕,他一边拉着解召召不松开,一步步往前走。
解召召藏在玉兰巷,藏在解臣的后院,藏在徐锰府中,直到今日,才被他知晓。
“原来你没死,”他又嘀咕起来,“七郎是谁?”
成王在马车中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心中也满是疑惑。
庄景对解时雨有情,但是面对解时雨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有这样过。
此时他好像是身心失控,被某种可怕的情绪支配了。
也许这种情绪一直都蛰伏在他身体中,不曾出没,只有在面对解召召的时候,才冒了头。
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七郎又是谁?
巨门巷中,宫灯一盏盏熄灭,皇帝背着手,看向天边。
天边冰轮已圆,远衔着江河,是大好美景。
然而他心中也疑惑:“卿云,朕视之为第七子,怎么就看上她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平淡
京城中的粮价,忽然间一天乱过一天。
自从要出粜太平仓三年以上存粮消息传出来后,京畿一带的粮价就开始不稳,从一两银子三石米,一路跌到一两银子十石。
百姓们议论纷纷,一开始米铺从早到晚都是闹哄哄的,大家抢着买粮往家里屯。
可随着粮价越来越低,码头上还有粮源源不断的运进来,户部米粮无法出粜的时候,大家都开始观望了。
眼看秋收在即,等到秋收之后,粮价岂不是会更低。
然而观望了不过那么一两天,码头上的船忽然一夜之间全部离岸,再来的粮船都是小船,米铺支撑不住。
这时候新米所剩无几,太子已经开始征收南北漕粮,纵然是丰收,谷粮也将先作为军饷,粮价迅速涨了起来。
太平仓和水次仓的老米开始出库,并且用的是原来新米的价格。
解时雨身在深宅大院中,和郑秋月说话。
“父亲说多谢你帮忙,”郑秋月之前一直惶惶然的坐不住,等到尘埃落定,才算松懈,“成王在京中,怎么能做这么多的手脚?”
好在解时雨干脆利落,直接将米价一压再压,让成王赔了夫人又折兵。
解时雨笑道:“我们有人在北梁做细作,他们自然也有人在我们这里,只是不知道藏在何处。”
“那就不是咱们的事了,”郑秋月又道,“米价跌到一半的时候,父亲都吓了一跳,他老人家让我来问问你,要补多少银子给你。”
解时雨也不客套:“管事还在核,好了我让鸣蝉将账本子带去给国公爷。”
两人正说着话,尤铜忽然在门口开始晃晃荡荡,冲着吴影一招手。
吴影大步流星过去,两人耳语两句,吴影又走了回来:“姑娘,庄子上有点事,要请您去一趟,人在外面。”
郑秋月也是掌家的人,自然知道管家是件琐碎的事,连忙起身告辞。
她出了门,正要上马车,忽然就见解家对面站着个摇头晃脑的人,盯着大门上的牌匾看个不停。
“程宝英!”
她叫了一声,总是不在状况的程宝英侧头看了她一眼。
郑秋月笑了起来,冲着他招手:“你这出家出的连我都忘记了,我是郑贺的大妹妹啊,你在这里干什么?”
程宝英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郑秋月,脸上悄悄的一红,走过来,从纸包里抓出来一把糖递给她。
“哦,郑姑娘,请吃糖,我就是随便看看。”
郑秋月接了糖,笑个不停:“你出个家,怎么成了这个呆头鹅的样子,我听说你还教镇国公世子和小皇孙念书,你这样鸣蝉肯服你?”
“鸣蝉他聪明,”程宝英盯着郑秋月,差点咬着舌头,“不过我比他年长许多,还是能哄住他的。”
郑秋月笑道:“那你也教教我大哥,他已经公然的在家里绣上花了。”
程宝英连忙点头:“行,下次见了他,我教他。”
郑秋月又谢过他的糖,上了马车离开,程宝英傻了似的站在那里,被灰尘扬了一脸。
解时雨在马车中也看到了程宝英呆站着的身影,并未多言,而是往城外庄子上飞速而去。
马车外,尤铜很不自在的赶车,将马车赶的飞快,尽可能的离金理远一点。
金理并不知道自己不得人心,戴着顶大斗笠,面无表情的跟随。
马车再快,他也跟的上。
解时雨几乎被颠成一粒炒豆,呵斥了一声:“尤铜!”
吴影瞪尤铜一眼,将缰绳接在了手中。
王各庄里,停了数十匹高头大马,厨房里升起炊烟,陆卿云满脸倦色,风尘仆仆,大眼睛黑沉沉的,身上夹风带雨的杀气沉了下去,仿佛是一头正在休息打盹的野兽。
解时雨来的比他想的要快。
陆卿云抬起头看她,见她穿一身温柔的藕荷色,头发乱了,微微的蓬起来,缎子似的黑亮,眉眼弯弯,笑容温柔可亲。
“大人!”
他那暗沉沉的双眼有了光彩,隐隐的冷酷迅速退去,成了一头被驯服的野兽。
大步上前,他用力一握解时雨的手,又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在她额头上重重的亲了一口。
他在成长的岁月中,受尽了苦楚,见识了丑恶,知道了人心,于是双手沾满鲜血,自己投身到了无边罪恶黑暗之中。
以至于他的灵魂都是一把尖刀,无人敢靠近。
只有解时雨给了他一种温柔平和的包容。
解时雨只感觉热血奔涌往上,而酥麻之感从上往下走,两者在心口相交,让她整个人都激荡起来。
她猛地靠近了陆卿云,和他成了个相拥的姿势。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陆卿云差点失控,温暖的手掌覆上她柔软的腰肢,手心也像是着了火。
失态只有片刻,片刻之后,他管住了自己的身心,避免了自己发疯。
成亲的日子还没到。
松开解时雨,让她坐下,陆卿云走到门口,问承光:“催一催饭菜。”
门外的承光一直当自己不存在,此时他一催,立刻就催来了饭菜。
“我只能在这里暂歇,”陆卿云给解时雨盛汤,“接下来要先进宫将御札交还。”
“您受伤了?”解时雨这才发现他手臂上包扎的严严实实,一颗心又快又重的跳了起来。
陆卿云活动自如的晃了一下手臂:“划了一下,包成这样是给别人看的。”
解时雨松了口气。
吃过饭,陆卿云才彻底的从疲惫中透过一口气来,取出一盒月饼给解时雨:“南边做的。”
承光将洗好的桃送了进来。
陆卿云拿了一个在手里,咔嚓一口,感觉这桃又甜又脆,又挑出来一个递给解时雨:“我恐怕有一阵没时间去见你,才让金理叫了你过来。”
解时雨闻言道:“您怎么赶的这么着急?”
陆卿云将桃子吃了:“徐家人亲自上京来接徐锰尸首回云州,成王也裹在其中,皇上紧急召我回京,
处理完京中的事,我便要带着侍卫亲军和军饷,赶往云州。”
解时雨立刻道:“这一路安全吗?”
陆卿云将桃核扔在一旁,笑道:“别担心,只是一路上还得盯着成王和徐家,还要筹措粮草,会累一些。”
解时雨听到这里,将那颗桃子来回的捏了捏,末了道:“成王不会就这么离开,他肯定还会再悄悄回来。”
陆卿云将立在桌边的长刀放到她膝上,低声道:“那你就杀了他。”
第二百二十七章 花事
陆卿云在王各庄修整过后,就快马加鞭赶去宫中。
到宫中的时候,天色已晚,皇宫中的灯火也要分地方,皇上在的地方,自然是亮如白昼,而有的地方,却是长夜不明。
陆卿云的胳膊直接吊在了胸前。
小伤自然是小伤,在他身上,哪一处都比这地方的伤势要大。
但是他在这关键时刻,需要小题大做,让其他人更加相信他的赤胆忠心。
比如大殿中的太子。
皇子们全生了个浆糊脑袋,若是他平平常常,他们就要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不止是他,也许还会认为全天下的人都该为了他们赵家付出。
“卿云回来啦!”皇上扯着嗓门,趿拉着鞋从偏殿出来,“老姜,快给他搬个座儿,怎么还伤着手了,哪里的驻军?竟然敢公然造反!
太医呢,快叫太医来看看!”
他一聒噪起来,整个大殿里就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不过太子觉得聒噪比不聒噪好,至少皇上聒噪的时候,他能少挨骂。
太子是有座的,就坐在皇上右手边的下方,姜太监又搬来矮墩,放在皇上左手边下方。
一东一西两个方位,似乎是皇上有意而为之。
“多谢皇上,”陆卿云叫住要出去吩咐太医的姜太监,“进宫前刚换过药......”
皇上翻看一眼交上来的三道空白御札,打断他:“外面的药怎么比的上宫里的!
算了,反正你是头倔驴,等走的时候那好药,你揣上两三包走,
年纪轻轻,不知道保养身体,等老了有你后悔的时候,伤你的驻军呢,怎么罚了?”
陆卿云道:“处死......”
“死了好,这些蠹虫,徐锰也死啦,朕现在想想,他也算是个人才嘛,就这么死了,实在是不值当,没办法......”
皇上絮叨开了,车轱辘似的说着成王和徐锰,说到口干舌燥,还不肯停,直到陆卿云垂着头,做了个似睡非睡的疲惫模样,才停了下来。
他让太子好生送陆卿云出去,太子推一下动一下,送陆卿云到了大殿外头。
他竭力想要表现出和陆卿云亲近的语调:“陆大人辛苦了。”
只是做太子久了,他已经拿捏不到亲近下臣的语气,反而显得僵硬客套。
陆卿云还了一礼,转身走了。
一出宫,他也没去遇仙楼休息,而是带着两个随从,星夜去了白丹处。
白丹府上,也是冷冷清清,仆人应答都是懒懒散散的,等到开了门,才赔着笑脸将陆卿云往里面请,一边叫人一溜烟的往里面去告诉县主。
陆卿云大步流星的走入了待客的厅房,桌上摆放着一大瓶栀子花。
栀子花本是芬芳洁净的,此时大约是过了时候,已经卷了花边,开始微微的泛黄。
芬芳还在,只是不够鲜美。
白丹听了陆卿云到来,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看了一眼桌上的花,看到陆卿云的一瞬间,她竟然呆住了。
陆卿云还是那个陆卿云,只是她自己变了模样,心中总是惊疑不定,这一瞬间竟然有点害怕。
她在这里困了不少的时日,平常总觉得这家里冷清到了鬼气森森的地步,而陆卿云杀气腾腾,冷酷威武,将鬼气一扫而空,但也带来了新的威慑。
“陆大人,您回来了。”
她坐到陆卿云对面,去看桌上那瓶花。
花不饱满了,但是花茎还是碧绿的,错落有致的从瓶口伸出来,旁边就是陆卿云的双手。
陆卿云的手手指很修长,很大很有力量,是拿刀的手,不是拈花的手。
可是和花放在一起,却有一种奇异的美,好像他这双手,随时会将开到荼蘼的花朵碾碎,蹂躏出花汁。
白丹盯着他的手,低声道:“您是为了成王的事情来训斥我的?”
陆卿云随意道:“你并非我的下属,我没有资格训斥你。”
白丹气息瞬间一乱。
没想到她连被训斥的资格都没有。
她将目光又移到那瓶花上,花黄的好像变得更厉害了,那股香味也正在变淡。
“那您是为了什么而来?”
说完,她又紧紧盯住陆卿云的脸,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点蛛丝马迹。
陆卿云很坦然:“皇上决定让你嫁给成王。”
“皇上怎么会突然......”白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倒是更愿意相信这是他的主意。
他一回来,就急着要给解时雨出头了。
“就因为我犯了一次错,我就要嫁给成王?凭什么啊,我不嫁!”
但是陆卿云没有回答她,只是用一贯淡漠的神情看着她。
他不是来跟她商量的,而是来告诉她这个决定。
白丹困兽似的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转了一圈,又恶狠狠出了口气:“我不去!”
“我不是你们手上的棋子,
在北梁的时候,要是知道回来会是这个结果,那我宁愿不回来,
我在北梁做细作,也比嫁人要自由的多!”
这段时日的软禁,她就已经受够了,让她嫁给成王,再回到北梁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
每天被困在后宅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给成王生儿育女?
她做不到。
陆卿云道:“嫁给成王,你会得到真正的自由。”
成王不可能活着回北梁。
然而白丹并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我宁愿去打仗,也不要嫁给成王。”
她就算要嫁人,也不会嫁给成王那样的人,阴险狡诈,和这世上大部分男人一样,不把女人当人看。
陆卿云既然说了,那必定就没有了她反驳的余地,她得自己想办法。
心里拿定主意,她再次坐下:“您有空管我的婚事,为什么不去将杀死徐锰的真凶抓住,平息徐将军的怒气?”
“我不需要平息谁的怒气,”陆卿云用食指扣了一下桌子。
“徐家不是已经派人进京了吗?现在局势这样微妙,您怎么还能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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