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光呢?”
秦娘子低声道:“姑娘吩咐他出门了。”
陆卿云“嗯”了一声:“马车。”
这时候,承光拖着个板车回来了。
板车上放着两口黑漆薄棺,他看到站在门口的陆卿云一愣,陆卿云看到这两口棺材也是一愣。
两人有史以来第一次不知如何开口。
承光愣了一下,连忙解释:“大人,我不是觉得您活不了......解姑娘让买两口棺材,应该是冲一冲......”
陆卿云笑了一下,走了过去,伸手在棺材上摸了摸。
他明白解时雨的意思。
他和她,不仅是权势财富一体,也是生死一体。
驿站中,赵显玉也早早起床,他意意思思的去五皇子那里点了个卯请了个安,就跑去找陆鸣蝉。
陆鸣蝉睡眼惺忪,刚从床上爬起来,站在桌子前,一只手伸进裤子里抓屁股,一只手去拿点心。
赵显玉冲进去,将他抓着点心的手打掉:“你脏不脏!”
他转身吩咐人打热水来。
陆鸣蝉揉眼睛擦眼屎,看清楚是赵显玉之后,一耸肩,他将嘴里的污言秽语咽了回去。
赵显玉现在越发老成,而且装的过分,恨不能自己已经长到了八十岁,高兴和不高兴都是一张脸,因此陆鸣蝉挨了他的骂,也无所谓。
洗漱过后,他踢踢踏踏的和赵显玉出门:“这么早就进城?”
赵显玉嗯了一声:“我去了五叔那里,五叔说陆大人受了伤,不能来迎接,我们自己进城去。”
“不可能,”陆鸣蝉立刻摇头,“除非我大哥马上就要死掉。”
赵显玉瞪着他:“难道我还骗你。”
他一听陆鸣蝉说的话,心里就隐隐有种不妙之感,总觉得云州城内是出了事。
而且他对陆鸣蝉还有点生气。
越是靠近云州城,陆鸣蝉就越傻气,那点聪明劲全都懒散的不见了踪影,像棵小树苗似的,只顾着树枝展叶,其他的一概都不管了。
难道有陆卿云在,天就不会塌下来了?
陆鸣蝉也不管他生气不生气,和他吊着膀子:“你看你抬头纹都出来了,少操心。”
“别勾肩搭背,你往哪里走?”
“去找我大姐。”
“找她干嘛?”
“我看你忧心忡忡的,带你去定定心神,走不走?不走我可自己走了。”
赵显玉气的声音都大了:“随便你!”
陆鸣蝉硬将他拖着走了,心里想什么皇子皇孙真是难伺候,想到一半,赵显玉突然道:“我和陆大人要是有一天成了敌人,你要站在哪一边?”
陆鸣蝉哈哈笑了两声,又用力一箍赵显玉的肩膀:“你们不会为敌,我可以发誓。”
小屁孩想的真多——他心想。
赵显玉耸动肩膀,将他的手甩下去:“你怎么这么肯定?”
陆鸣蝉抬起头,眯了眯眼睛,笑道:“君臣君臣,我大哥是臣,怎么会与君为敌。”
赵显玉思索了片刻:“自古以来,君臣反目的,也不在少数。”
陆鸣蝉踢他一下:“那一定是你做了白眼狼。”
两人谈了一路的君臣道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陆鸣蝉略长几岁,嘴上功夫更胜一筹,将赵显玉说了个心服口服。
等到了解时雨住处,两人迎头就碰上了已经准备出门的解时雨。
三人一同去吃了早饭,上马车进城,赵显玉松了口气:“解姑娘涂脂抹粉,还有闲情问我五叔的事,看来陆大人是真没事。”
陆鸣蝉没吭声。
赵显玉看他气色不佳,便问:“怎么?我说的又不对?”
“没,”陆鸣蝉扭脸看外面,伸手一指,“你看那只猫,是个八字眉。”
他嘴上说笑,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肯定出事了,大姐不会涂脂抹粉去见大哥,必定是昨天夜里大姐一夜未睡,气色不善,怕被人看出端倪,才会擦这么厚的脂粉遮掩。
队伍慢慢靠近了风雪笼罩中的云州。
云州这个边陲之地,总是带着神秘,仿佛永远被冰雪所掩埋,阴森森、冷冰冰,可以容得下一个庞大的军队,就连城墙都散发出金戈铁马的气味。
里面也生活着普通人,然而普通人的兴旺无法透过厚重的城墙,像是活的很孤独。
在陆卿云带领侍卫亲军进入之后,云州的气味变得更冷、更坚硬了。
五皇子深吸一口气,冷气像一把刀,从鼻孔里进入,劈开喉咙,划伤肺腑,他对这冷冽的气息非常厌恶。
“这地方,要不是京城那个烂摊子,我真不愿意来。”
罗青抱着手炉,也冻的够呛:“我原以为这一路上已经够冷了,没想到云州更冷。”
算得上冰冻三尺。
马车停下,他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嗯?有人接?”
五皇子皱眉往外看了一眼:“陆卿云和徐定风到底在搞什么鬼?”
城门两侧,分列数十人,整整齐齐,正中站着位中年男子,看模样是在等候五皇子一行人的到来。
马车靠近,这名中年男子迅速上前,长揖到底:“五皇子殿下,在下徐定风长子徐义,替家父前来迎接殿下。”
五皇子探出头去:“有劳了,带路进城吧。”
他的脑袋一出去,立刻就被风顶的一哆嗦,下马车的意图也被吹了个烟消云散。
徐义不动:“是,殿下请先行,在下替家父将军粮一并接收。”
五皇子缩回马车:“可带了将印?带了你便去清点吧。”
徐义连忙道:“将印能调动三军,家父不敢随意交与,能佩将印的总兵也和家父一起出城查找北梁踪迹了,因此在下手中没有将印,
不过我有家父私印,可为凭证,父亲回来,再行补上,殿下看可行?”
五皇子迟疑道:“军粮用私印可不行,让护粮队在城外等等吧。”
“殿下谨慎,是朝廷之福,”徐义再次作揖,“只是云州气候不比他处,若是不将粮食及时入库,很快就会坏,殿下若是不放心,不如请皇孙殿下和镇国公世子督察。”
第三百一十五章 突如其来
让陆鸣蝉和赵显玉督办,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陆鸣蝉在马车里和赵显玉窃窃私语:“儿子多了就是不值钱,他都不先接徐康的棺材。”
赵显玉深以为然:“抚国公要是多几个儿子,郑贺恐怕已经被打烂了。”
陆鸣蝉道:“还打我们两个的主意,冰天雪地的,让我们去办这苦差事,你五皇叔会不会答应他?”
“不会,粮草坏在外面,他更高兴。”
正如赵显玉所说的那样,五皇子一听说粮草会坏在外面,恨不得当场鼓掌庆贺。
一路上天高皇帝远,他大发其财,十分快活,这几年闹出来的亏空,几乎得到了彻底的解决。
在边关如此不太平的时节,军粮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动的,不过他要行大事,没有银两怎么能成,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粮草空的太多,他该如何将事情圆过去。
徐义的话,简直就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他感觉自己都没有那么冷了:“没有将印,我不能将粮草交给你,这毕竟是军资,先搭帐篷放于城外吧。”
徐义笑道:“殿下所虑极是,不如请殿下先看看家父的手信。”
不等五皇子回答,徐义的手已经长长的伸了进来,递到五皇子面前的是一个匣子。
五皇子示意罗青打开。
罗青打开,两眼瞬间瞪大,赶紧将匣子放到五皇子面前。
里面装着一叠厚厚的银票,粗略一看,每张都是一千两,有数万之多。
五皇子张了张嘴,没说话,手掌按在银票上,拇指在边缘轻轻一刮,顿时心都跳的快了。
徐义在外面道:“殿下看过家父的手信,不知是否可以放心?不过殿下不管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是全力支持的。”
言语之中,他透露出一丝焦急。
事情办的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如今城内已经不在他们徐家掌控之中,他必须尽快得到五皇子的支持,才能方便行事。
五皇子沉吟半晌:“徐将军的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军粮也事关重大,不能有丝毫闪失,千里迢迢送来,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确实也损耗不起,那就由你去接收吧。”
“殿下深明大义......”
徐义满口赞言,边说边站到一旁,让车马进城,然而话未完,身后忽然传来了如雷贯耳的马蹄声。
回头望去,就见城门口出来许多身穿侍卫亲军甲服之人,同样是分列两旁,三步一对,然而这些人横刀立马,气势逼人,将徐义带来的人全都压了下去。
人马簇拥之中,是一辆大马车。
从马车里传来沙哑的声音:“镇北将军印在此。”
徐义的手狠狠攥成了拳,眼里几乎冒出火来。
陆卿云怎么来了!
听到陆卿云的声音,解时雨立刻下了马车,从后面往前走,一直走到能看到陆卿云的地方。
陆鸣蝉一跃而起,从马车上蹦了下来,跑到解时雨身边,激动地直搓手。
承光打开了马车车门,陆卿云弯腰走了下来。
他的断臂藏在披风中,右手拄着拐杖,拄的威风凛凛,气势讻讻,仿佛那是一把十分趁手的武器,足够敲碎别人的脑袋。
在疾风中,他的目光扫视众人,高高在上,瞬间满场寂静。
两条长腿慢条斯理的往前走,一直走到五皇子马车面前,随着他的走动,腰间垮着的长刀也时隐时现。
五皇子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腹部伤口一阵阵抽痛。
陆卿云的出现好似利箭挟风而来,带来不动声色的威压和恫吓。
他也看到了陆卿云让承光拿出来的印章。
白玉螭虎纽,确实是镇北将军印。
徐义咬牙切齿,心中暗想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只恨了片刻,知道自己功亏一篑,在陆卿云面前还是保命要紧。
迅速的换了张面孔,他对着陆卿云笑道:“原来是陆大人来了,那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在场的其余人,不管是徐义带来的人,还是远远观望的摇摆不定的降者,见了陆卿云,也全都目瞪口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只要陆卿云不出现,他们就可以把陆卿云的力量从云州抹去。
他们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被侍卫亲军杀出了恐惧,有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甚至已经开始放出谣言,陆卿云已死。
不管陆卿云是真死还是假死,只要他一天不露面,侍卫亲军就会乱上一天。
如今在陆卿云的目光下,躁动不安的一切,全都安静下来。
陆卿云收回目光,将手中将印收起:“军粮就由这两位都指挥使去接收,殿下请入城。”
五皇子手里拿着钱匣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讪笑一声:“好,进城。”
进城,下马车,五皇子在大门口站住了:“这地方,是我三哥住过的,我认得三哥的字,当初惊闻三哥噩耗,我悲痛万分,没想到现在还能回到三哥所住的地方。”
徐义叹息道:“手足之情,令人伤感,殿下切勿自伤。”
他转身吩咐属下:“康弟的丧事,告诉母亲不可过简,也让母亲不要伤心太过了。”
属下点头称是。
五皇子盯着三皇子亲手提的牌匾,负手而立,就是不往里面走,满脸都是悲戚。
赵显玉和陆鸣蝉咬耳朵:“五叔怎么回事,不往里走,他不是最怕冷吗?”
陆鸣蝉压低声音:“嫌晦气。”
果不其然,罗青立刻道:“三皇子住过的地方,自然是样样齐全,不过殿下和三皇子想来兄友弟恭,住进去殿下难免触景伤情,
殿下身上还有伤,情志抑郁,对养伤不利,恳请殿下换个住处。”
于是五皇子面露迟疑的看向陆卿云。
“殿下可住我府上。”陆卿云言行举止都十分恭敬,然而面无表情,目光冷冽,让人想要退避三舍。
五皇子连忙摇头:“不麻烦陆大人了。”
住陆卿云家里,他还不如住到军营中去。
徐义知情识趣的站了出来:“殿下若是不嫌弃,不如去在下家中将就。”
五皇子满意的点头,感觉这个结果是皆大欢喜。
他住到徐家,其他人等也一起跟着挪动,全都住到徐家去。
陆鸣蝉一进徐家大门,立刻对赵显玉道:“我不嫌弃,我愿意在这里将就一辈子。”
第三百一十六章 彼此
镇国公府和巨门巷,并不比徐府小。
然而只从大门一看,这两个地方都没有徐府气派。
门也是黑漆大门,柱也是黑漆大柱,大门半开,然而大门口站着的不是门房,而是手握大刀的护卫。
足足六个护卫,一左一右,纹丝不动,手中的刀全是横刀。
横刀乃是兵士佩刀,徐家公然蓄养私兵,且不以为然,其傲慢可想而知。
五皇子对此并未留意,赵显玉倒是狠狠皱了下眉头,外面这样放肆,里面又不知是什么景象。
进门之后,亭台楼阁,似乎又无异样。
然而赵显玉悄悄打量,却发现许多地方都逾越了礼制。
悄悄藏在楼阁中的单阙望楼,只有皇亲可建,可以登高守望,防御敌人。
可这阙的方向,不是对着北面,而是对着南面。
徐家防的不是北梁,而是有朝一日,朝廷来兵,他们便可望而得之,提前做好准备,封城抗击。
只可惜皇帝并未蠢到直接杀上门来,而是用陆卿云这把刀,直接从徐家内部杀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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