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不到,冯番已经感觉自己消瘦了不少,听到“出事了”三个字,他便感觉一颗心连跳都跳不动了。
储君被围攻,这已经是他觉得能出的最大的变故,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要紧?
他心中已经有了不详预兆,拉着脸问:“怎么了?”
杜淼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傅大人被杀,四皇子、李从民围攻皇城,京城告急!让我们马上去救援。”
冯番揉了把脸,将自己的脸揉成一团,甚至想把两只耳朵揪下来。
傅子平死了?
他耳朵里响起一声接一声的惨叫,是和尚传出来的,可是到他耳朵里,却成了傅子平的惨叫。
他抓着杜淼:“报信的人呢,厢军还剩多少?”
杜淼急的两眼通红:“报信的人中了箭,死了,傅大人既然都被杀,厢军恐怕也所剩无几,我们赶紧回京城去吧。”
冯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行,太子在这里,我们走了,太子怎么办?”
杜淼忍不住狠狠一跺脚:“要是我们救驾不及时,宫里变天,哪里还有什么太子。”
他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乱成了一团。
冯番倒是很快定下心神:“匀出一半人马,你守在这里,我带一半回京城。”
说完,他又叮嘱一遍:“你一定要守住这里。”
谷杜淼连忙点头。
等到冯番下山之时,在黑暗中藏着的十个鬼魅,缓慢地露出了踪迹。
胡邦掩藏在其中,不疾不徐地依照解时雨的安排,将这些鬼魅放入了这一片佛门净地。
刀锋在月光下亮起一道寒光,一位贼人率先遭遇到了身份不明的黑衣人,还没抬头发问,刀锋就已经划过他的脖颈。
这是第一个死的人。
第二个是侍卫亲军,第三个是目睹了这一切的和尚,他们百无禁忌,冷血无情,只遵照命令行事,一遍又一遍地屠杀下去。
很快,就到了太子门外。
太子妃屋子里挤满了人,全都战战兢兢的挤在一起,倾听着外面的厮杀声。
文花枝没有和大家挤在一起,而是挺直了脊背,站在门口。
解时徽紧紧跟着她,仔细倾听外面的声音:“外面的声音好像变大了不少。”
她惶然地看向坐在角落中的解时雨。
解时雨一动不动,双目紧闭,仿佛是老僧入定。
又是一声巨大的响动,好像是有人在撞门。
卢国公夫人吓得一把握住太子妃的裙摆:“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脸色十分凝重,心中想要将卢国公夫人踢开:“不要慌......”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尖叫中,原来是一个侍卫亲军直接从围墙上落了下来,口吐鲜血,翻倒在地,分不清是死是活。
太子妃忧心太子,用力推开卢国公夫人,什么也顾不上了,站起来就往门口走。
两个孔武有力的宫女在前头开道,一路分花拂柳,将太子妃护送到了文花枝身旁。
文花枝和解时徽连忙往后退,退到太子妃身后。
太子妃紧紧盯着外面摇晃的灯火,倾听厮杀声,声音很是激烈,听不出胜负。
她提起一口气,转身面对众多女眷。
这些女眷的面目全都恐惧到了模糊不清的地步,唯独解时雨,坚若磐石,面不改色的坐着,眉心那一点红痣,殷红而且妖异。
她忍着心中不适开了口:“大家不要慌!听我说!”
众人安静下来,溺水之人盯着浮木一样盯着她。
“外面守着的都是侍卫亲军中的好手,你们也知道侍卫亲军是陆卿云陆大人亲手调教,外面是什么豺狼虎豹,难道侍卫亲军还挡不住!”
她声色俱厉,生死关头,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一家亲。
“谁若是再乱喊乱叫,将贼人招来,那就别怪我无情,将你们全都请出去!”
众人立刻闭嘴,只剩下神情依旧惶惶。
太子妃说完之后,转身便出门,往太子处走去。
这一走,她便再也没有回来,就连太子也不见踪影。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激烈,沉默许久的卢国公夫人忽然尖声道:“他们把我们扔下了!”
大家被她这一声尖叫所惊醒,面面相觑,全都是不敢置信。
“胡说!”
“夫人慎言!”
“太子是储君,怎么可能扔下我们逃!若是我们有个三长两短,日后他怎么为君!”
“夫人是什么意思,太子妃说了不许喧哗,难道你是想让我们都被请出去吗?”
第三百六十七章 冲击
卢国公夫人两眼通红,哪里管他们说什么,跌跌撞撞跑到门口,四下一望,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蠢货!一群蠢货!你们自己来看看,连那些没根的东西都不见了!全都跑了!”
解时徽壮起胆子往外看了一眼,果然和卢国公夫人说的一样,全没了。
她软着两条腿,紧紧往文花枝身上靠:“怎么办?怎么办?”
她细细的声音和撞门的“咚咚”声混在一起,回响出一片恐惧。
卢国公夫人什么都顾不上了,号哭一声,停一声,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对着众人大喊:“快去堵门,快啊!再不堵门,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咚!”
又是一声重响,沉重的大门都跟着震动起来,屋檐的瓦片都摇摇欲坠。
没有人听卢国公夫人的叫喊,在确定自己被放弃之后,全都慌乱着疯逃起来。
文花枝也跟着人群中往外冲。
解时徽紧紧跟着她,然而文花枝将她猛地一搡:“别跟着我!”
“怎......怎么了......”解时徽眼泪汪汪。
文花枝看着她:“你听好了,现在可不是我能救你的时候了,你自己看看谁能救你的命,你就去抓着谁,听懂了吗?”
解时徽瞪着眼睛,使劲抓着她的手:“你不是要杀......你去干什么?”
文花枝甩开她:“你跟着我,可活不了命。”
说完,也不管解时徽怎么样,她自己大步流星地走了。
解时徽呆呆的立在原地,呆了半晌,突然心中一动,回头去看屋子里。
“大姐......”
可屋子里也没了解时雨的踪影。
一时间她仿佛是被抽走了身体中的一根主心骨,一口气呼出来,踉踉跄跄走了三四步,不知道抓住了谁,手便不肯再松。
她耳中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冯大人也跑了!我们完了......”
冯番确实已经跑到了北城门。
他一边跑,一边深深地思索,沉沉地琢磨,琢磨到了城门时,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城门口黑黢黢的,显出了寂寥夜色,四处空空荡荡的,没有守卫,没有厢军,连条狗都没有。
只有满地的狼藉。
冯番极力稳住,从马背上翻下来,左手交握着右手,试图相互温暖,然而手心还是凉成了一片。
一旁的侍卫问:“冯大人,傅大人真的死了?”
冯番从尸体中提起傅子平的脑袋,语气不善:“没死,这是我的脑袋。”
小兵崽子立刻住嘴,脱下披风,将傅子平的人头恭恭敬敬包了起来,挂在马上。
冯番不再迟疑,呼喝着众人往宫城疾驰。
宫城门口第一声厮杀声起来的时候,冯番还不曾过于惊慌,等到密密麻麻的箭簇声传来,惊的马几乎失去控制,他才彻底心惊起来。
城门口的守卫全被扎成了刺猬!
驻军带来了强弓手,这是带着战时准备的东西来了。
眼看着援军到来,李从民呼喝一声,这些弓箭手立刻调转了方向,射向冯番。
冯番一弯腰,趴在了马背上,拔刀一阵乱挡。
血溅到他脸上,马也嘶叫一声,跪倒下去。
他跃下马背,大声吼着:“下马!杀进去!”
然而局面显然对他十分不利,宫中竟然在这个时候起了大火!
谷禁军又是一阵大乱。
眼看李从民要杀进去了,他忽然从箭雨中探身出去,抓住一名驻军,挡在自己身前,拎着这盾牌,猛地往前冲去。
宫道狭长,两旁都是高高的红墙,铺着整齐划一的石板,上面堆积着尸体,冯番磕磕绊绊,闯的十分艰难。
跟随着他的,只剩下半支队伍。
又一阵拉弓发出的紧绷之声传来,他往地上一卧,迅速钻到了尸体下方。
“咻”的声音乱响,他紧紧握着手里的刀,勉强侧头去看,就见一旁尸体的脸血淋淋的,是常和他在宫里说笑的侍卫李冰。
看着一张张熟悉地面孔,他狠狠闭了闭眼睛。
等箭一停,他立刻翻身爬起来往前冲,并且开口叫了几个人的名字。
身后无人回应,一片沉默。
他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奋力往前奔去。
老皇帝可不能有事,不然这天下可就大乱了。
他忧心老皇帝,四皇子也心系自己的老父亲。
在护送之下,他穿过一片刀剑寒光,到了宫殿之中。
凭着自己的两只手,四皇子硬生生推开了沉重的宫门。
平时来这地方,他恨不得将目光落到地上去,今天却是抬头挺胸,目视前方,以仅次于皇帝的姿态,堂堂正正地往里面走。
姜太监看着他,嘴唇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没有说出来。
明黄色的帐子落下来,挡住了皇帝的身影。
四皇子拿捏着自己的神态,不至于过分的小人得志:“父皇,儿臣来了。”
帐子里含混不清地哼了一声。
四皇子侧耳倾听,没再听到声音,便耐不住这番沉默,开了口:“父皇,您从前和儿臣说什么‘慎终如始,则无败事’,让儿臣一定要戒躁、戒怒、戒急。”
他往前走了一步:“儿臣全都铭记于心,您可以放心了。”
帐子中无人开口,只有窸窸窣窣衣衫摩擦的声音传来。
“您悉心教导太子兄,可太子兄是朽木不可雕也,浮华无物,他打量着自己必定能接位,也不将我们兄弟放在眼中,他真的能为天子?”
“如今我能走到这里,宫中的形势想必您也清楚,一切都摆在了您面前,
您七十六了,却一点也不糊涂,就说句话吧。”
说罢,他看向姜太监。
姜太监依旧是那副小心翼翼的神态,见四皇子看向他,他便小心翼翼掀起一角帐子,侧身进去,在床边躬身领命。
里面的声音嗡嗡地,口齿粘连在一起,完全听不清,仿佛皇帝的整个人都套在了麻袋里。
片刻之后,他又小心地钻了出来,动作轻巧,连一点风都没卷起。
帐子依旧严严实实的遮着,没让四皇子看到的目光钻进去。
姜太监捧着一封黄色封套,捧给四皇子:“殿下,这是皇上给您的敕命,皇上说,悬崖勒马犹未晚。”
敕,告诫之意。
四皇子冷笑一声,接过来,先看了一眼上面朱红色的封印,再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红纸。
他抓着封套的手立刻用力一捏,将其狠狠甩在地上。
敕命封赠,一到五品用白纸,六到九品,用红纸。
第三百六十八章 抉择
“父皇,儿臣可是您的亲儿子,二哥都还能守个皇陵,怎么到儿臣这儿,到了这时候,您就给一个芝麻小官打发儿臣?”
四皇子横眉冷眼看向帐子里。
唯有一片沉默对着他。
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大声道:“您真是亲疏不分!
您对陆卿云,都比对您的亲儿子要好!
朝廷给了他高位,还不够?就算什么都不给,他为天家卖命,那也是应该的!
您倒是睁开眼睛看看您的儿子,过的是什么日子!
给我一道敕命,您觉得就能满足我了?”
他大步走上前去,走到帐子前:“您老到了这时候,还在护着太子的短,事实都摆在您面前了,您还以为能够用一道低等敕命打发儿臣!
您肯定还以为自己想的很周到,给儿臣留了这条退路吧。
您怎么不想一想,太子兄现在是死是活?”
他高声起来:“您现在就拟旨!”
没有动静,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硬邦邦落地,显得十分尴尬。
这让他更加暴躁起来:“拟旨!”
帐子轻轻动了一下,然而并没有人说话。
他盯着明黄色的帐子,又是一声冷笑:“您不拟也行,横竖是兄终弟及,您老也病成了这副模样,我就送您一程!”
身体往前倾,一只手去撩帐子,另一只手去怀中取毒药。
姜太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尖声道:“殿下!不可啊!”
他奋身上前,挡在四皇子面前,带着哭腔卑躬屈膝:“殿下,殿下您冷静,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殿下!您万万不能糊涂啊!”
四皇子揪起他来,将红纸往他脸上拍:“你这太监说的什么屁话,你看看这是什么玩意儿,这也叫爱子女?”
帐子里传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嗫嚅之声。
姜太监连忙道:“殿下,陛下有话要说,您且等一等。”
他匆忙回身,往帐子里钻。
帐子打开一角,四皇子这回从中窥见了一点真面目。
帐子后面一射远,是龙床,中间则是铜炉,熏着安神香。
姜太监进去之后,里面的声音微不可闻,不过片刻,他就出来了。
他没有空着手,而是手捧敕命宝玺,高举过头,到了四皇子面前。
“殿下,陛下爱子之心,当真是用心良苦……”
四皇子打断他:“别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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