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将人抱起,他感觉到了解时雨微弱的呼吸声,急急地将她往外带。
进来已经是不易,出去更是难上加难。
梁柱纷纷倒塌,想要出去,就得踩在火上出去。
他提着一口气,将解时雨稳稳妥妥的藏在怀中,顶着火冲了进去。
“水!”
刚一出去,杜淼提起一大桶水就泼到陆卿云身上,吴影和金理也相继出来。
“大人,太子……”
不等杜淼将话说完,陆卿云已经大步流星下山去,到了巨门巷。
解时雨醒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陆卿云。
她依稀知道自己是活过来了,抓着陆卿云的衣袖,没有多余的话,她立刻将一切告诉陆卿云:“太子......大火无情。”
她不在陆卿云面前掩饰她的本性,她本就是个凶狠的人。
从刘妈妈开始,她杀人、害人、抢夺一切有用的东西,不是心狠手辣到一定程度,巨门巷也不会就此屹立不倒。
一场火洗涤不了她的灵魂。
陆卿云的大手给她理了理鬓发:“生死有命。”
迎着陆卿云漆黑的眼睛,她一字一句道:“就算没有这场火,我也要杀了他。”
一滴热泪涌出来,连要死的时候她都没有眼泪,此时却忽然涌上了满腹的委屈。
“他这样的人怎么能为国君,我们凭什么要为了这样的人去守疆土,甚至要为了这样的人去死——我不甘心!”
她慌乱地抓住陆卿云的手,脸上露出一点茫然而且委屈的稚嫩模样:“天潢贵胄,就能随意的践踏我们吗?
就因为他们是天子,是太子,要我们死,我们就得死吗?
我看着他们为了皇位争抢,觉得他们像一条疯狗!
我不想死,我也不想您死。”
陆卿云握住她枯瘦的手,手上套着捏了个扁的镯子,镯子坠着她的手腕,几乎将她坠断。
他用帕子给她擦干净眼泪和鼻涕,给她整理好潮湿的鬓发,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鼻子埋进她的头发里,他心中卷过一场浩浩荡荡的大风。
“不要怕,”他轻声安抚她,收紧双臂,将她印入自己的骨头里,“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谁都不会死。”
太子葬身火海的消息,也随之送到了皇帝耳中。
皇帝先是小小的打了个摆子,之后喉咙发痒,吭哧吭哧的咳嗽起来,咳到后面,他一股腥气往上涌,一口血直喷到了姜太监身上。
这口血吐出来,他意识便一沉,整个人往地上滚去。
姜太监被他吓着了,好在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他,把他推了回去,并且放声叫太医。
皇帝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六皇子还跪在原地,外面的乱象已经由陆卿云收拾干净。
皇帝感觉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声音沙哑道:“卿云呢?”
姜太监答道:“陆大人在西府呢。”
“叫他来……”皇帝忽然停下,“不、朕现在不见他,你去……找普陀寺活下来的人,一个个问话。”
第三百七十三章 口供
宫中,徐义被拿下,六皇子还战战兢兢的跪着,只不过跪的地方换了,换到了大殿外头。
他感觉膝盖已经痛到麻木,稍微动一下身体,就像是针扎一样。
然而皇帝始终没有召见他的意思。
反倒是见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是解时徽。
皇帝将手中的供词读了一遍,所有的事情全都浮上了心头。
巨门巷的一举一动,细细一想,缜密大胆到了恐怖的程度。
她已经看破他了,并且在胆大包天的给陆卿云谋一条生路。
最开始解时雨忽然通过赵显玉来了消息,而且说的十分详尽,将码头上的异动、徐义的逃脱、驻军的调整全都交代的清清楚楚。
说了,却又隐瞒了。
她没有告诉自己是哪个儿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公然造反。
他这个皇帝,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只有一个造反的儿子。
之后,老四攻进来,陆鸣蝉用敕命宝玺激出了老六。
这不是陆鸣蝉能想出来的。
这小子虽然鬼机灵,但是脑子还没有聪明到老四背后还有个老六的事。
之后就是普陀寺的大火。
他最放心的,原本就是普陀寺。
侍卫亲军大半精锐,都在山上,不管出什么乱子,都能护住太子,可偏偏在这么紧要的时候,冯番就领着人下山来救驾了。
谁给他传的消息?
传消息的人已经死了,连尸体都被烧的面目全非,直接成了“死无对证”。
再之后,就是普陀寺大火。
陆卿云到的时候,太子已经葬身火海。
到此为止,他的儿子全军覆没,要不是这一份供词,解时雨就瞒天过海了。
皇帝想到这里,全明白了。
手里的纸在他手中抖出了声音,他老了,病了,竟然已经连一张纸都拿不稳了。
目光从纸上移开,他觉得一阵眩晕。
活了这么多年,经了这么多事,一直以来都是他算计别人,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给算计了。
是他太轻视了她,又高看了她的忠心,没想到人的胆子,有时候能大到这个地步。
若是往常,他有的是时间去料理解时雨,偏偏是现在,他时日无多的时候。
躺在躺椅上,心火不住地往上涌,烧的他也快灰飞烟灭。
他抬头看着跪趴在地上的解时徽:“这上面写的,你再说一遍给朕听,但凡有一句假话,朕就让你们整个文定侯府,给太子陪葬!”
解时徽狠狠打了个哆嗦,连头也不敢抬:“是,民女……民女当时也在太子那里寻求庇护……”
她边说,边用余光去看皇帝的反应,就见皇帝黑着一张脸,听的却很认真。
她加倍小心,一个字都不敢错:“当时大家都走散了,又起了大火,我、民女很害怕,想要去找大姐,正好看到大姐和太子出去避火,
民女听到大姐说她知道下山的路,本想叫住他们,可又怕大姐不许我跟着,就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
之后我就见大姐护卫,用刀杀了太子殿下,再将太子殿下丢到了大火里,
那时候太子殿下还没死,民女还听到了他的叫喊声,民女想去救殿下,却晕了过去,不知是谁将民女救了出来,
民女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谷听到这里,皇帝心中想起了三个字:“杀无赦。”
让人将解时徽带下去,他吩咐姜太监:“让陆卿云来见朕,还有冯番,先扣起来。”
冯番险些身死,多亏承光来的及时,才救下他这一条小命。
他不敢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侍卫亲军护卫不利,太子身死,四皇子身死,六皇子究竟是造反还是救驾,皇帝还未发话。
外面的一切看起来都已经收拾干净,伤者、死者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然而里面的腐朽,却还没有开始清理。
朝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无朝可上,上值的官员也都噤若寒蝉,连一句多话都不敢说。
李旭在吏部清点死者名单,一个个对上后再送去户部,由户部出银子操办身后事。
他对着黄册,再对着兵部和侍卫亲军递上来的名单,一个个的抄录,忽然将笔停了下来。
黄册上怎么多了一个针尖大小的墨迹。
这册子是他亲自存放,旁人就算取用,也不会抄录,怎么多出了一点墨迹?
抚国公走到他跟前:“怎么了?”
李旭一惊,连忙道:“我看到死了这么多人,心中一时难受。”
抚国公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抄吧。”
李旭心中微动:“皇上怎么没召见您?”
皇帝病了之后,第一个见的也是抚国公,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却一个朝臣都不见,也不说如何处置,弄的众人心中惶然。
抚国公负手而立:“皇上的心思,我们做臣子的,不用猜,也猜不到。”
“是。”李旭低着头,继续对名册,忽然又翻到前头,看着有墨迹的那个名字。
这人在侍卫亲军驻守普陀寺的名册中,却不在死者名单中。
他一面继续抄录,一面在脑子里想着昨天夜里在普陀寺的人——陆卿云、解时雨。
不动声色抄到中午,他起身往外走。
小吏给他打开门:“李大人又回家吃去啊。”
李旭点头。
小吏给他牵马:“您如今步步高升,家中怎么不买辆马车?”
李旭接过缰绳:“买马车不是得配个车夫?这马我都快养不起了。”
他骑马就走,路过码头的时候,他翻身下去,对满脸胡茬的胡邦道:“你这马还你,银子还我,我喂不起了。”
胡邦挂着两个乌黑的眼圈,接过缰绳:“我昨天差点被烧死,你还来问我要马钱,有没有点良心。”
李旭扭头看一眼街上,到处都是人人自危,也没人注意他们:“我回去吃饭,记得把马钱给我夫人送去。”
胡邦愁眉苦脸的点头,等李旭离开,他立刻换了衣裳,去了趟码头。
他将李旭藏在缰绳中的东西,从码头送到了解时雨手中。
解时雨立刻从床上起来,叫来南彪:“大人在哪里?”
南彪连忙道:“大人进宫了,说他酉时前后会回,您这是怎么了?”
他没见过解时雨这么急切的样子。
解时雨两手紧紧捏在一起:“皇上起了疑心。”
“这不是咱们早就料到的吗?”南彪小声道,“这把火来的好,太子是火烧死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咱们自己都差点烧死在里面。”
解时雨冷冷道:“我说错了,他是起了杀心。”
第三百七十四章 赏赐
如果只是疑心,解时雨有千万种办法可以遮掩过去,可现在皇帝暗中查探,分明就是起了杀心。
而且查的还是侍卫亲军,难道皇帝准备提前对陆卿云动手?
没了太子这个昏君在中间,为了给赵显玉铺平一条路,他准备自己动手,不要这一世英名了?
南彪愣住:“这……那咱们怎么办?”
“去码头,让程东准备一条福船,随时能用,”解时雨当机立断,“你去宫门口守着,等大人出来,立刻告诉我。”
“是。”
“鸣蝉在哪儿?”
“镇国公将他叫走了。”
“马上让他进宫,让他随机应变,他机灵,知道应该怎么做。”
解时雨看向皇城方向,忧心忡忡,不知宫中是什么情形,皇帝会不会突然发难……
不会这么快,如今京城中如此乱,皇帝就算要动手,也不会选在今天。
陆卿云是姜太监亲自去西府请的。
宫城外布满了禁军,分列两队,见到陆卿云出现,连忙长长的揖了一排,口呼大人。
还有许多小太监提着水桶,拿着抹布,跪在地上清理血迹污秽。
昨夜的动荡已经消失,只留下这些难以洗刷的印记。
见了姜太监和陆卿云,太监们也顺势跪在地上,头伏地,静静地等着他们二人过去。
不知从哪里的树上传来一声凄厉的乌鸦叫声,长而尖,刺破了一切虚伪的假象。
沉重的圣意,山一般压在每个人头顶。
两个太监打起帘子,斜着身子将陆卿云让了进去。
陆卿云跨进去,停住了脚步。
皇帝躺着,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太医在一旁闭目凝神的给他号脉。
号脉之时不能干扰,陆卿云和姜太监便远远地跪了下去,屏住呼吸,等着太医把完脉。
太医把完脉之后,连忙退了出去,去写方子。
陆卿云依旧稳稳地跪着:“臣请见皇上。”
皇帝眉毛微微的动了一下,姜太监连忙上前,轻手轻脚地端过一杯参茶,小心翼翼喂到皇帝嘴边。
伺候皇帝,他已经做得行云流水,不会让皇帝有任何不舒服,然而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参茶洒了一滴出来。
他迅速用帕子擦干净,没有让皇帝察觉。
饮过参茶,皇帝这才睁开双目,刺向陆卿云:“卿云回来了。”
他看着陆卿云,陆卿云今天气色不好,背后有烧伤,燎泡破了,贴在皮肤上,略微一动,皮肉便和布料擦在一起,疼痛难忍。
然而陆卿云依旧是妥帖的一丝不苟,大殿中泄进来的日光倒映在他眼中,是个冰雕似的人。
陆卿云以头碰地:“是,臣无召而回,特来领罪。”
皇帝轻咳:“朕恕你无罪,起来吧,过来坐。”
姜太监又伶俐地搬来墩子。
陆卿云上前坐下。
谷皇帝对姜太监道:“卿云常年在外,难得吃上一顿热菜热饭,不要太素,上膳。”
姜太监连忙点头:“是。”
他走出去,在门口传了话,很快就有四个宫女和两个太监上前,在门边跪下,由姜太监一一查看,才由两个太监尝过,端了进去。
陆卿云看着面前的小方桌,并没有山珍海味,只是米饭、酱菜、火腿笋汤、炖的十分软烂的肉,还有一碗去火毒的大黄汤。
皇帝面前的则是白粥。
姜太监端起碗,舀起一勺盛到小碟中,自己亲自尝过,等了片刻,才喂给皇帝。
皇帝吃过之后,陆卿云便可以起筷子用膳。
一顿饭吃的十分平静,陆卿云和往常一样沉默,然而这沉默带给皇帝的感觉却和平常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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