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侵袭,被吹动的是解时雨墨绿色的裙摆,裹住她苗条修长的身体,是美人颈,杨柳腰,越发显的她骨肉停匀。
墨绿色越浓烈,解时雨的面孔就越是璀璨,脸上泛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柔光,凤眼漆黑明亮,眉心那一点红痣都浓艳的像是要滴下来。
她整个人都在雪地里放了光。
解时雨并没有打算蓬头垢面,婚事身不由己,面孔丑陋也好,美丽也好,都无法扭转乾坤。
不如让自己光鲜一点。
解夫人对解遇的打扮很不满意,她自然希望她能平凡一点,免得这桩只有她心知肚明的婚事再出现什么岔子。
谁能想到文世子竟然是个天阉。
文夫人敢把这个话告诉她,就是认定了要挑他们家来结亲,也早就打探清楚她不会拒绝。
她自然也不敢往外传,不然侯府一个指头就能捏死她。
这桩婚事,太合她的意了,既能一飞冲天,让她的儿子和女儿从此可以和玉兰巷解家比肩,又能拿捏住解时雨。
她笑眯眯的拍了拍解时雨:“不错,就是要这么漂漂亮亮的,上马车吧,你们两姐妹坐后面。”
家里只有一辆马车,今天为了去玉兰巷,特意又租了一辆。
解时徽拉着解夫人的手:“母亲,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你啊,就比你大姐小一岁,还跟孩子似的,”解夫人给她理了理那件从解时雨手里拿过来的披风,“走吧。”
似乎都已经忘了这件披风是解时雨自己攒钱买的。
谁都会忘,小鹤却绝不会忘,在解时雨耳边小声道:“姑娘,我就说二姑娘心气大,脸皮又厚,什么都要好的。”
解时雨笑了笑,没说话。
心气大好啊。
解时徽跟着解夫人上了马车,脸上的笑一点也挂不住,脸色十分不好。
解夫人拿了一块白饴糖给她:“来,吃块糖,一会儿到了可不能再这个脸色,今天寒梅会,不知道会有多少好郎君来呢,要不是你弟弟还在馆中读书,我就将你弟弟也带来了。”
“我不吃!”解时徽忽然将那糖丢了出去,滚出两滴眼泪:“我什么都不吃!我要出丑了,我的头发没有梳好,衣裳也不漂亮!”
白饴糖滚落到地上,随着马车晃动骨碌碌来回的滚。
她盯着白饴糖踩了一脚,觉得解时雨就像一张巨大的网,将自己给网住了,在这张网下,她永远也翻不了身。
“都怪解时雨!”
解夫人搂住她:“好好好,都怪她。”
很快,她们就到了。
大解家占据了玉兰巷大半条巷子,因还要去拜访解大夫人,她们来的很早,然而这么早,依旧在角门遇到了文家的马车。
文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文花枝下了马车,相互行礼打招呼。
解时雨悄无声息的打量文花枝。
比解时徽还小一岁,然而行为举止却很成熟,而且胆子很小,解时徽咳嗽一声,她就悄悄的打了个哆嗦。
她也悄悄抬头看了解时雨一眼,见解时雨冲着她笑,她也笑了一下,正要说话,忽然后面就追上来一个小丫鬟。
这丫鬟来的着急,额头上都是汗珠,先见了诸位主子,才说了来意。
“姑娘,世子说他昨天用了这辆马车,有一块祥云纹的玉佩,不知道是不是在您这儿,请您找找。”
第六章 危机
文花枝便吩咐身后的丫鬟去马车上找找。
文夫人笑道:“这孩子真是的,家里也不差这一块两块的玉,偏偏这个时候来耽误事情。”
玉佩是个小件,要是落在哪个角落里,摸都要摸上好一阵子。
解时雨心里有数,知道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果不其然,没找多久,一位少年人就骑马赶了过来。
“母亲、小妹,不必找了,”他利落的翻身下马,“原来是朝生这小厮收起来了。”
他站稳了,仿佛才看到这里聚了这么多人一般,上前行礼:“母亲,不知这是哪一家的夫人和妹妹?”
这人不说别的,确实是一表人才。
天光阴暗,他是玉白的脸,乌黑的头发,面目柔和,眉目含情,语带温柔,穿一身素淡的天青色,显得极其儒雅。
解时徽的脸上晕起一层薄薄的红晕,羞怯的垂下眼帘,想到自己今日打扮的随意,又羞又急,越发腼腆起来。
文郁并未多看她,就连解时雨也只是一眼带过,说起自己还要去前院,又匆匆离开了。
他和解时雨一样,知道自己的长处。
虽然生来不足,但是他知道文弱有文弱的风姿,足够让这些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姑娘动心。
然而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街角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正往里面走的解时雨。
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尤其是那一点观音痣,让她比别人更多了几分的特色之美。
而且大大方方,端庄有礼,既能够做掌家,也不会撕破脸皮。
他满意的夹了一下马腹,翩然离去。
一行人进了解府大门,里面是回廊曲折,流水缠假山,四处都是郁郁葱葱的花木,将整个解家都藏进了这无穷无尽的花木之中。
玉兰巷解家底蕴深厚,现在的解大老爷又有实权在身,要办一场寒梅会,帖子发出去,自然有大把的人来。
解时雨也很喜欢这些将屋檐飞角都遮蔽的树木。
这样的大家族里,往往充满阴暗和秘密,入夜之后,灯火熄灭,行走在这些曲径幽深之处,人就会彻底成为一个窥探者。
然而现在,这些假山流水,都有可能成为文定侯府的帮凶。
她面上淡然,脚下稳稳当当踩在青石板上,然而心里却是一阵阵不安,觉得自己是行走在了刀尖之上,一个不小心,就会落入窠臼。
不得了啊,连天都这么暗沉沉的,也成了个帮凶。
领路的仆妇要将早来的她们送到解大夫人那里去,西街解家不过是常来巴结的破落户,用不着放在心上,然而文定侯府,她们却万万不敢得罪。
解时徽忽然悄悄扯了一下扯了一下解时雨的衣袖,低声道:“大姐,是节姑!”
她声音里忍不住带着点颤抖,紧紧挨着解时雨,好像解时雨能保护她一般。
节姑是解府大老爷唯一的嫡女,全名叫解时节,和时徽一样大。
她是个虎头虎脑的娇娇女。
此时她就从那氤氲的树荫后跑了出来,身后追着两个丫鬟,气喘嘘嘘,追着要给她穿披风。
节姑一口气跑到他们面前,不等人说话,自己就一连串的问好,然后拉着文花枝就走:“你们三个别去我母亲那里了,走,我们去曲水苑。”
她一边急匆匆的走,一边打量她们今日的打扮:“解二,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一身的白,白就算了,怎么又戴一套金的,简直不伦不类,算了,你们家也就能拿出这么点东西来。”
解时徽涨红了脸,几乎要哭出来:“我、我今天......”
然而节姑根本没有打算听她说话:“你们看我穿的这个云锦,像不像云霞,这还不算什么,再看我这个镯子,里面是空的,藏着香药,好玩不好玩。”
她声音清脆又响亮,直接将解时徽怯弱的解释压了下去。
解时徽低垂着头,一只手死死捏住帕子,另一只手紧紧捏住解时雨。
她觉得解时雨是一张网,密密麻麻的把她困在里面,而节姑就是一只鸟,随时都有可能把她叼走嚼碎。
眼下她却需要这张大网的庇护。
甚至她希望解时雨能够出声说点什么,让节姑停下那张炫耀的嘴,也让那些丫鬟能够停下嘴角的嗤笑。
然而解时雨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
她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什么可以藏香药的镯子,灿烂的和云霞一样的云锦,她也没有见过,然而她天生的会伪装,能将自己心中的情绪藏的滴水不漏。
四周的花木时而旺盛,时而稀疏,流水缠假山,步步皆景,她的心思都在文家。
曲水苑一片朦胧水汽,池塘里还有残荷,来的姑娘越来越多,节姑立刻丢下她们三个,花蝴蝶似的四处玩乐,到处都是一片笑声。
湖对面便是男客,湖面上的水汽如同一层纱雾,将姑娘和郎君们若隐若现的隔开,越发让人心动。
文花枝被人请去投壶,就连解时徽都被刘妈妈带走,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唯独解时雨依旧坐在小亭子里,仿佛是坐了冷宫,除了小鹤,连个丫鬟都不靠近。
高门大户里的人,全是人精,哪怕是一个下人也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知道西街解家,无需殷勤。
解时雨冷眼旁观,文郁并没有从迷雾里冒出来,一切都很平常。
她乐意呆在这冷宫里,最好这宴会上的一切都能离她远一点,让她能平平安安的回去。
然而冷宫也会有别有用心的访客。
文花枝从外面进来,坐在她对面,小心翼翼抬头看她一眼:“你怎么不出去玩?”
解时雨堆起无可挑剔的笑脸:“我不爱动弹。”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着像是投壶的瓶子倒了一地,文花枝吓的一抖,听到节姑的笑声后才放松下来。
她不好意思的和解时雨解释:“我胆子小。”
解时雨将烫过的合欢花酒给她斟了一杯:“听说这是你家的酒?”
不仅这酒她没喝,连茶水她都没动,连嘴唇都没打湿。
文花枝接在手里:“多谢,是我家的合欢花烧酒,能安神解郁,还能驱寒,为了这场诗会,特意送过来的。”
她将杯中酒饮尽,脸上多了一丝血色,靠着解时雨近了一些。
“解姐姐也尝尝。”
说着,她就伸手给解时雨也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第七章 危机2
解时雨接过酒杯,鼻间先闻到的不是酒味,而是一股香气,从文花枝的手上传来。
好香。
她捧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晃,温热的酒从杯中撒出,沾了她一手。
这香有问题。
不等她反应过来,文花枝更近一步,用帕子给她擦手,香气更加浓郁,令人窒息。
解时雨心中猛的一沉,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文花枝会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手段。
香气就擦在她自己手上,她能屏住一时的气,却不能一直如此。
解时雨刚想回头叫小鹤,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少年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艘船,在湖中游玩,原本只是作诗,不知怎么玩心一起,就开始吓唬湖这边的姑娘,说要划过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惊呼,那船竟然翻了。
会水的仆妇忙着救人,这边的姑娘们齐齐回避,不过是一瞬间,就带着欢笑声一同撤走了。
解时雨头昏脑涨,看着冲进来两个文府的嬷嬷将文花枝拉走,猛地站了起来。
小鹤连忙上前来拉她,她却两腿发软,整个人都挂在了小鹤身上。
“姑娘您怎么了!快走!”
其他人都走了,没有人在意这里面还有没有人,解时徽看了一眼亭子帷幔上映出来的身影,脚步一顿,很快就被刘妈妈推着走了。
“姑娘快别看了,这些少爷们真够淘气的,这一会儿湿淋淋的,他们必定得更衣,在哪里撞着了,哪里说的清楚。”
解时徽低着头应了一声,没再抬头。
寒风从帷幔中一点点渗漏进来,给解时雨带来一丝清醒,火盆中火光猛烈摇曳,映着她端正的毫无瑕疵的面孔。
太端正了,以至于她眼里的阴冷无法隐藏,倾巢而出,几乎显出几分疯狂。
她比小鹤要高出一个头,小鹤还没强壮到扶着一个几乎没力气的她健步如飞。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小鹤急出一身汗,架着解时雨出了亭子:“姑娘,快、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解时雨被寒风一吹,回头又看一眼湖中情形,知道自己绝对走不脱了。
她当即有了决断。
“你去取衣服,到池台旁边等我!快去!”
曲水苑最东边建了个池台,专门用来喂鱼。
节姑有一次喂鱼的时候摔了下去,池子里便不再养鱼,池台也就此荒废。
她离池台并不远。
小鹤忧心忡忡,然而在她耳朵里,解时雨的话就是圣旨,一咬牙,转头就跑了。
解时雨软脚虾一样将自己沉入了湖中。
水是刺骨的寒,冲去她脸上的脂粉,连带着将她的嘴唇也褪去了一层血色,也顺道将她的脑子冻的清清白白。
她尽量往池台走,四面八方的脚步声都听的不太真切,然而文郁的声音却一点不模糊的传进了她耳朵里。
“朝生,先将我这湿衣服脱了,我路都要走不动了,那亭子里不是有火吗,我去里头等你,你快去给我拿一声干衣裳来。”
解时雨只见过文郁一面,可她就是能听出来文郁不同寻常的脚步声。
十分急切,似乎怕被其他人坏了自己的事一样。
趁着文郁一心一意往亭子里走的时候,她一边回头看水面的动静,一边迅速靠近池台。
好在今日天色不好,湖面上水汽又足,一切都被烟云笼罩,大家又是一团乱,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动静。
除了文郁。
解时雨看着亭子里出来一个人影,立刻将自己沉入水中。
湖边水不深,淹不死她。
然而她浑身都被冻的僵硬,冷水像是一把钢刀,让她手肘、膝盖都是一阵一阵的剧痛,她抑制不住的发抖、哆嗦,甚至小腿发紧,像是要抽筋。
但是她不能动。
她紧紧闭着眼睛,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两条腿已经插进了淤泥里。
五脏六腑被憋的要炸开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憋死在水中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有人叫文郁去烤火的声音。
解时雨伸出头,狠狠的呼了一口气。
她用力拉扯住池台栏杆,栏杆上的红漆都掐进了指甲中,费了许多的力气,才拖泥带水的爬了上去,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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