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时雨重两下轻两下的敲着门。
这一扇门是专门留给来交割假画的人走的,在专诸巷末尾偏僻的角落里,上面爬满藤蔓,将这里遮蔽。
就算被人看见,也会以为这是内宅仆妇所走的角门。
敲门声落下,解时雨等了片刻,就听到里面门栓落下的声音,门吱呀一身打开了。
开门的小厮让到一旁:“解姑娘,您来了。”
解时雨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往后退去。
这小厮神情如常,但额头都带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就连嘴唇都咬出了血痕。
出事了。
难道是官差?
第十章 心慌意乱
不、也有可能是仇人!
海棠春古画很多,有些东西是沾着血带回来的。
她虽然只是海棠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师,但也有幸见过一两幅失传的古画,必定不是谈钱就能谈的拢的。
真要给钱,整个海棠春都付不起。
解时雨心里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准备将自己从这未知的情形中解脱出去,可是这些念头还未成形,背后就传来一声刘妈妈的叫声,紧接着就是小鹤的呜咽声。
叫声只从喉咙里发出来一半,很快就消失不见,紧跟着的是两个人倒地的声音。
解时雨回头一看,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把明晃晃的刀。
这刀她眼熟,就连拿着刀的人她也眼熟。
他们在普陀寺见过。
她心里猛的一跳,想到上次在普陀寺不过是和那个年轻人打了个照面,就差点落到被灭口的地步,今天这么大的阵仗,她恐怕也是有去无回。
心中虽然害怕,然而又好像是着魔了一样,想要进去看看。
戴斗笠的人不管劈晕的两个人,知道解时雨才是正主,用刀拦住她的退路,压低声音:“进去。”
解时雨看着刀锋晃动,沉默着往里面走。
那个开门的小厮腿都软了,等他们夹带着被打晕的两个人一进去,直接跪倒在地,哆嗦着手将门插上。
进小门就是花园,春光并不明媚,阴沉沉的不如人意,将花花草草都衬成了枯枝败叶。
掌柜李茂就坐在花园的太师椅中,看他那神情,不像是坐的太师椅,坐的是红孩儿坐过的莲花台,上面插满钢刀。
两个随从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身上都是带着长刀,让他眼前发黑。
在李茂面前放着一张桌子,桌上堆满书画。
解时雨悄无声息的张望,没有见到那个年轻人,反倒是见到李茂的两个心腹也被困在了这里。
刀光剑影之下,没有人敢吭声。
李茂被迫回头看了解时雨一眼,要不是已经哭过一场,此时也要对着解时雨涕泪横流。
背上的冷汗将衣服一层一层的打湿,整个人都怕到了极致。
这些人并没有对他用刑,甚至连一点皮都没碰破他的,可他就是觉出了死亡的威胁。
能在京城站稳脚跟,他也算得上是位顶天立地的中年男人,然而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心想自己要是能够逃出生天,打死也不再做这生意了。
指着他的刀不耐烦的拍了拍,示意他开口。
“画、画放这里吧。”
解时雨连忙将手里的画卷往前递,不用她放到桌上,自有人将画接过去,直接打开。
李茂看着打开的画卷,额头上划过一滴汗:“这、这是仿的定存自的花鸟图。”
“定存自少年时期专于学业,画的多是这种小画,笔力略显不足,画风也比较青涩,解姑娘是新手,正好契合这两点,再加上定存自成名后,自己毁掉了许多少年时期的画,能辨别真假的人不多。”
“也还算值钱。”
解时雨听他说的清清楚楚,正疑惑他在说给谁听的时候,屋子里忽然传出来轻敲桌面的声音。
这声音虽轻,却将人吓了一跳。
她并不知道屋子里有人,先是吓的一哆嗦,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又有人推着她往前走。
开门、关门,她落入一片昏暗之中。
还没等她睁开眼睛看清楚四周的情况,就有一个低沉而且平静的声音在左侧响起。
“过来。”
是他!
解时雨听了这声音,心里就是一跳,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过去。
屋中没有点灯,年轻人就坐在阴影里,若有所思的在想着什么,暗淡的光影铺了他一身,让他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剑,不露锋芒。
他看了解时雨一眼,示意她坐下。
“照着这个纸条仿一张。”
解时雨坐下,心情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亦或是激动,她用手指牢牢捏住笔,辨认了一下纸条上的字。
“我看不清楚。”
年轻人话不多,摸出火折子吹亮,点燃桌上的油灯,他的一举一动都漫不经心,却又十分准确。
油灯黄灿灿的灯火由下往上摇曳,比起在普陀寺那天,解时雨看的更清楚。
年轻人穿一身靛蓝色直身长袍,不带任何配饰,大眼睛高鼻梁,眼睛很亮,然而眼神很漠然,不带一丝感情。
回应她的目光似的,年轻人微微俯身,敲了一下桌上的纸条。
解时雨连忙收回眼睛,去看桌上的纸条。
“天晴无雨,宜北行。”
字写的很平常,比起古画上那些名家题字,并不会让解时雨为难。
她在宣纸上起草了几次,又试了两次,很快找到了运笔的方法。
“好了,”她看着年轻人俯身细看,沉默片刻,没话找话似的说了一句,“我叫解时雨。”
年轻人偏头看她一眼:“我知道。”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他说出了无尽之意,好像解时雨是圆是扁,早已经在他手掌之中,今天的事情若是解时雨敢说出去半个字,那等着她的,将是比地狱更恐怖的无尽深渊。
解时雨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然而这次她并没有胆战心惊,只是心里发慌,这一慌,就干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想着不知道去哪里能见您......”
话一出口,她都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这叫什么话。
年轻人将纸条收好,在她对面坐下,脸上竟然带出了一些笑意:“见我?”
解时雨见他笑了,心想看来他是既不打算杀她,她又不是全无用处,愿意对她露出一点笑脸来。
想到这里,她稍稍的放下一点心。
“我有件事,想问问大人。”
年轻人看一眼还早的天色:“问吧。”
解时雨抬眼看过去:“您说,人——要怎么才能保守秘密呢?”
年轻人很平静的笑道:“我猜,你没办法让这人死了。”
死人自然是最容易保守秘密的。
解时雨毫不犹豫的点头,并不介意在他面前暴露自己心中的黑暗。
她这个人一向都是不显山不露水,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款她端的够够的,从不让人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然而这个年轻人过于风轻云淡,还见过她涕泪横流求饶的时候,不知不觉,她就将自己那一身伪装给忘了。
第十一章 血海
解时雨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年轻人听了片刻,神情平静,仿佛解时雨就只是很平常的问了他一句“吃了饭没有”。
他听完了,倒是对解时雨这个人多了一点探究的兴趣。
“你若是嫁给文定侯府,一个婆子的威胁,自然迎刃而解。”
解时雨摇头:“我不会嫁的。”
年轻人笑道:“那倒是一件难事。”
“也不见得,”解时雨对这件事早已经在心里思索过千万遍,“文世子在我眼里是个天阉,在别人眼里却是个香饽饽,别人愿不愿意让我嫁也不一定。”
年轻人又看一眼天色,站起来:“你走吧。”
解时雨连忙站起来:“你能不能教我怎么做?”
年轻人给她拉开门,冲着外面一扬手:“嗯,你会知道的。”
解时雨松了口气,往外走去,外面的随从将她和晕倒的小鹤和刘妈妈带了出去,“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仿佛今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们逃出升天。
宅子里却忽然传出来掌柜的一声怒骂:“陆卿云!我做鬼也不会......”
不等他骂完,声音就戛然而止,血腥味飘然而至。
屋子里再没有任何声音,海棠春自此凋零不在,解时雨深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水汽浓重,混合着血气从四面八方钻入她的身体。
她第一次清醒的发现自己并不是个好人,竟然对此情形无动于衷,还保持着自己的理智。
不过她认为这也怪不得她,她生于泥泞中,长在算计之下,一路上风雨兼备,不曾见过一丁点阳光。
没有出淤泥而不染,这实在不能怪她。
陆卿云,是他的名字吗?
这一行人不知是从哪里离开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她弄醒刘妈妈和小鹤,里面已经恢复了一片寂静。
刘妈妈不知出了什么事,一问解时雨,才知道是遇到了恶徒,不仅抢走了身上的银子,连画都没有留下。
她这一趟损失惨重,不仅荷包里带的一钱碎银子没了踪影,头上手上戴的东西全都被抢了个精光。
想要撒泼大骂一场,然而又怕再惊动什么恶人,只能作罢。
她咬牙切齿,气的要吐血,一颗心几乎要原地爆炸。
解时雨委屈道:“刘妈妈,我身上的东西都没了,咱们快去报官吧,京城地界上竟然出现了这等歹徒,实在是令人害怕。”
小鹤出门一向朴素,只损失了买烧饼的三个铜板,但是也吓得不轻,摸着后脑勺的大包:“是啊,得报官,这青天白日的,实在是太可怕了,万幸姑娘没事。”
主仆两人算得上心有灵犀,齐齐看向了刘妈妈。
“报官?”刘妈妈本也想报官,可是解时雨先提,她心里便莫名觉出了阴谋的味道。
她觉得解时雨一肚子心眼,去报官必定会有问题。
仔细一想,也确实有问题。
姑娘是她带着出来的,解夫人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闹到报官,解夫人一定会把她赶出去。
一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自己看透了解时雨的阴谋诡计,堪称火眼睛金。
丢这么点东西算什么,只要她有解时雨手没断,银子多的是。
她心里一会儿功夫转过好几个念头,拿出奶娘的威严:“报什么官,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快回去。”
解时雨没有回头。
这一条财路已经彻底断绝,而且随着海棠春的血案,很长一段时间,这里将布满眼睛,在暗处窥视。
解家仍旧冷清平静。
夜晚来临,灯火熄灭,只有解时雨的西院还亮着一盏孤灯。
小鹤也已经睡了,解时雨坐在桌前,将刘妈妈的那一钱银子绞碎收好,其他能烧的烧,能毁的毁,不留下一点痕迹。
处理完了,她睡不着,随手写了几个字。
她在等陆卿云说的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不觉她又写了个天晴无雨,然而她看着手下的字,忽然发现有点不对。
雨字下面的四个点,那一张纸条是一模一样的。
那不是写出来的,而是用什么东西印上去的。
这是一种防止被仿造的手段!
而她仿的,就算刻意模仿过,也会有些微的差异。
她猛地站起来,想去告诉陆卿云这件事,重新再给他仿写一张。
但是刚站起来,她又觉得不对劲。
陆卿云不会犯这样的错。
“这个字不难仿,但我是新手,仿的再像依旧会有一点破绽,难不成他要的就是这一点破绽?”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收到字条的人若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一定会仔细查看真假,在发现这是精心伪造的假消息后,还会北行吗?”
“若是我,便会按兵不动了,那递这个消息出来的人,却又在等着收信人前去,搞不好还是救命的要紧事,然而却没有等到人......”
这是一招离间计。
不费一兵一卒,就将这两个传信的人给离间了。
她放下心去,松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她这一口气彻底松懈,东院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整个西街都被这一声叫喊声给惊醒了。
是刘妈妈含糊不清的叫声,这声音只叫了一下,之后就变成了模糊的低吟。
解时雨迅速将灯吹灭,大步走到门前,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等到外面闹哄哄点起了灯,所有人都开始粉墨登场,她才打开了门。
小鹤满脸惊慌的站在门外,伸手去扶她:“姑娘......”
解时雨扶住她的手:“别慌,夫人不是来了吗,我们过去看看。”
西院这边一点灯火都没有,而东院却已经亮如白昼。
灯笼一个接一个的晃动,解时徽脸色惨白,连滚带爬的扑进解夫人怀中。
她吓坏了,抖成了筛子。
而解时雨像是个幽灵,悄无声息的混入了人群中,默不吭声的往耳房看。
这是刘妈妈的屋子,平日里布置的十分舒适,此时却是一片血海。
刘妈妈趴在床上抽搐,血从她的口中往外流,地上还有一截暗红的舌头。
连她的十个手指,都被斩落在地,断口处是白森森的骨碴,看的人触目惊心。
她已经疼到麻木,只有心口在突突的跳动,耳朵轰隆作响,眼前所有景象都是虚幻的,像是在梦里。
“啊......”
连发出的声音都是破碎不明的。
第十二章 笑里藏刀
看着这一番景象,解夫人惊出一身冷汗,忍不住想去依附身边的老爷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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