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国公连忙道:“臣无功于朝廷,闲散人一个,万万不敢当。”
皇帝摆手:“让你坐你就坐。”
抚国公只能谢恩,小心翼翼的坐了半边屁股。
皇帝解决了家事,怒气便少了大半,对抚国公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朕心里惦记着你啊。”
抚国公惶恐谢恩,心里却是一声长叹。
大殿中严肃的气氛松懈不少,皇帝的脸色也是肉眼可见的变好。
皇帝缓和脸色:“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他喝口热茶润了润嗓子。
“眼下安内,无非是两件事,第一件是朕的儿子们不听话,这是朕教子无方,朕方才已经训斥过了,不听话,那就打,打到听话为止,
第二件事是户部烂完了,你们作为臣子,不能分君父之忧,这是你们的罪过。”
第一百四十二章 靶子
看着一群人要再次跪下请罪,皇帝摆手制止:“先帝撤中书和枢密文武二柄,积弊已久,朕有意将这二府重设,不过此事过后再议,只是先告知你们一声,
姜庆,你领着三司,三日之内将盐铁、税银的案子了结,该放的放,该杀的杀,要秉公,先将户部的烂疮挖去。”
姜庆应道:“是。”
皇帝看向抚国公:“国公爷当年在户部任尚书,清厘银钱账册,丝毫不差,如今这户部尚书,还由你来。”
抚国公站起来:“臣不敢,当初臣......”
皇帝打断他:“朕让你敢,你要人,就跟张宣要,户部原有的人手,全由你一应调度。”
抚国公面不改色的谢恩,心里却是愁眉苦脸的厉害,没想到老了老了,还得干这么件不招人待见的事。
户部积重难返,小到一个主事,背后都有来历有靠山。
牵一发而动全身,难办。
他这一愁,就愁到了收场,出了宫门,回到家里,他见到悄悄穿了一双花鞋子的儿子,更是愁上加愁。
郑世子见了老子,也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道:“爹,我去找鸣蝉。”
“等等,”抚国公往花厅走,“把那小子给我叫来,我找他有事。”
郑世子刚想说你老人家找他能有什么事,但是一看老子面色不善,立刻跑的飞快。
不一会儿,不仅陆鸣蝉来了,姜城也来了,镇国公也来了。
于是抚国公和镇国公坐了左右首位,三个闲人从左右往下排,也像是个小型的朝堂。
抚国公慢慢将皇上的话说了。
陆鸣蝉一听说要结案,当即高兴的想要翻个跟头,龇牙一笑:“我大姐能出来啦!”
他是真高兴。
解时雨进了刑部之后,他生怕做错什么事会连累到解时雨被砍头,对许多新鲜刺激事都袖手旁观,乖乖的做个好孩子,乖到现在,他几乎闷死。
抚国公点头:“就这两天了,你们这两天在干什么?”
郑世子和姜城都不敢吭声,毕竟他们游手好闲,放在哪里都是挨打挨骂的份。
“看戏,”陆鸣蝉倒是不怕,“戏园子里的戏也就这样,好坏忠奸就那么几张面孔。”
每个人都应该有无数张面孔,千变万化,对着不同的人,就要掏出不同的面孔来。
抚国公笑了两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饶有兴趣的琢磨陆鸣蝉。
他想只有自家儿子和姜城这样纯粹的废物,才会认为陆鸣蝉是个天真可爱的傻小子。
“承恩伯次子庄景的腿,听说是跟你出去摔断的?”
陆鸣蝉眼里冒光:“对,他真可怜。”
郑世子忍不住插了一句:“姜城,你爹的腿......”
姜城当着两位国公的面,不敢手舞足蹈,回答的很克制:“骨头接的很好,太医说好好养上三个月就能长好。”
郑世子感慨:“还是你爹运气好,我听说庄景那条腿很难完好无损,恐怕要瘸,他那个都虞侯恐怕做不成了,确实可怜,要不我们去看看他?”
“去,”陆鸣蝉对他的提议非常高兴,见见庄景,也能破解他的无聊。
抚国公看着郑贺,对这个儿子的蠢感到心痛。
为人父母的苦楚,在这个儿子身上他算是尝尽了。
想到这里,他忍住要将郑贺暴打一顿的冲动,开了口:“鸣蝉,你到户部去做个从员外郎,如何?”
“噗”的一声,郑世子将口里的茶一滴不落的喷到了姜城脸上。
姜城默默擦了下脸,脸色很犹豫。
他很想巴结一下抚国公,也去户部做个员外郎。
镇国公拧着眉头,立刻拒绝:“你别拿我儿子当靶子,他才多大。”
他安抚的看一眼不知所措的陆鸣蝉,又道:“当初你做户部尚书怎么被弹劾下来的,你忘了?”
抚国公毫不在意道:“不就是多用了两个权贵子弟。”
他也将目光放到陆鸣蝉身上,蛊惑似的道:“放心,不管你怎么闹,我这把老骨头兜得住,你敢不敢跟着我干?”
“啊?”陆鸣蝉冷不丁被委以重任,挠了挠头,“我得问问我大姐,我怕连累她。”
镇国公立刻感到了一股浓浓的失落。
原来他对陆鸣蝉没感情的时候不觉得,如今父爱如山,他自觉自己是个天下少有的慈父,结果自己这个慈父又出钱又出力,到最后竟然抵不过巨门巷一个黄毛丫头。
他觉得解时雨是故意的拉拢陆鸣蝉,拿着他镇国公世子的名头当门神。
偏偏陆鸣蝉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看不穿解时雨的真面目。
这儿子就连身边交的朋友也全都乱七八糟。
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不能把林彤这个古板学究招回来,给陆鸣蝉作伴。
抚国公看镇国公一脸吃瘪的神情,心里乐开了花。
巨门巷那个姑娘,要是没野心,就不会支持陆鸣蝉做这个世子,答案如何,早已经不必多问。
镇国公自诩天下第一慈父,其实是因为周萍的事让他大受打击,才将心血放在了陆鸣蝉身上。
他看谁跟陆鸣蝉要好都不怀好意,尤其是抚国公,更是没一点好心眼。
他见陆鸣蝉得了这个消息,也不去看庄景了,也不出去玩了,直接就往刑部赶,心里酸成了一坛子醋。
解时雨哪里好?
就因为她是个姑娘?
想到这里,镇国公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争宠”的好法子。
他得给陆鸣蝉定一门亲事。
陆鸣蝉完全不知道镇国公的小心思,他对镇国公的孝子之心,就像是戏台上的戏子一样,换上一张面孔就能上场。
离开镇国公,卸下这张面孔,他的孺慕之情和乖巧天真一瞬间就全部消失,变成一个乖戾的小子。
镇国公对他来说,就只是镇国公。
至于父亲,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刑部巍峨,但刑部住处却并不好,四处都带着一股阴冷之气,花草也是东一撮西一撮的不茂盛,偏偏几颗大槐树很是茂盛,笼罩出一股幽深之景。
这么个地方,又没有自由,不管再怎么受到照顾,也住的愉快不到哪里去。
陆鸣蝉进了三间连房,见了这景象就皱起眉头,好在解时雨还能有个独门独院,不算太凄凉。
解时雨自己住的倒是安然,只是没有胭脂可用,她那苍白的脸色无从掩饰,看着有些惨淡。
第一百四十三章 烂摊子
陆鸣蝉见了解时雨,一张小脸板的很正经,但是心里是乐开了花,十分兴奋。
这种喜悦之情四处流淌,很快就被解时雨察觉。
她听陆鸣蝉将抚国公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凝神想了片刻:“抚国公既然让你去,你去就是了,做的好自然好,做的不好,也有抚国公兜着。”
陆鸣蝉连忙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解时雨又问他:“解臣的事情现在如何处置的?”
“人跑的太快了,”陆鸣蝉不好意思的垂下头,“不过他肯定跑不掉,赃物就在他家里放着,谁也不能冤枉他,大姐放心,我看这次他爹都回来准备给他奔丧了。”
“解清回来了?”
“嗯,快马加鞭,今天早上才到的京城,一回来就去找了常沐。”
解时雨用手指在桌上轻轻的叩了两下,若有所思的扇动自己的长睫毛,她想少了一个解清也行。
解家人——都是一样的,在她眼里并没有特别大的区别,可以统称为敌人。
唯一让她另眼相看的,就是节姑。
因为节姑不仅蠢,而且性情激烈,不必她动手,自己就能把自己作的死去活来。
“解臣这次是逃掉了,”解时雨告诉陆鸣蝉,“解清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就是来给他顶罪的,
几位皇子都受了罚,太子也意思意思,舍出去一个解清,
这样也能在皇上面前表明自己也是受害者,并非兄弟不和的始作俑者,这事情就过去了。”
陆鸣蝉一听,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解臣——这么坏?”
解时雨笑了笑:“人一旦自私起来,能到什么地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和解时雨所预想的一样,两天之后,她从刑部离开,回到巨门巷,解清则入了狱,承认自己贪得无厌,想要贩卖私铁。
解清这一条老命,很快就会消失在京城这一场风暴之中,不会再有人记得。
从一个前途大好的户部侍郎,到如今的死囚犯,他自己也没想到,将他推到这条路上的人,不是解时雨,而是引以为豪的儿子。
在解时雨回到巨门巷的第二天一早,陆鸣蝉特地起了个大早,装扮一新,去了户部。
抚国公已经告知众人,他年事已高,为了不耽误事,特意找了陆鸣蝉来帮自己。
陆鸣蝉是他的眼睛、口舌和手脚。
进户部这样重要的地方,陆鸣蝉是第一次,他兴冲冲的踩在户部的青石板上,感觉自己每一个脚印都十分有力,可以将这里面的人全都碾碎。
他可以在这里翻江倒海,抽筋扒皮,无所畏惧。
然而到了值房,他只看了一眼眼前情形,力量自己先被粉碎了。
值房里稀稀拉拉的站着十来个没被革职的人,全都无精打采,仿佛是昨天夜里被什么妖魔鬼怪抽走了精气神,连眼珠子都黯淡无光。
站没站像,陆鸣蝉让他们坐下,他们一屁股歪在椅子里,也没个坐像。
面对这样一帮残兵败将,陆鸣蝉预备好的下马威,全都没处发。
挠了挠头,他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下手。
他打量别人,别人也打量他,这十来个人悄悄的琢磨着他,都不吭声。
陆鸣蝉坐在椅子里,干脆也混不吝的开了口:“不是说户部位高权重,你们怎么一个个的这么不精神?难道你们全都中饱私囊,现在害怕的很?”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就有个人回了他的话。
“为官者不患无位,而患德之不修,我等也谨记圣贤教诲。”
陆鸣蝉满脸疑惑:“什么修?”
答话的人从善如流的改了口:“我们德行好。”
陆鸣蝉看他大约五十岁上下,官袍穿的整齐,但是露出来的衣服和鞋袜都是粗布所制,一看就穷的厉害,心里暗暗纳罕。
他干脆问道:“同在户部为官,你这德行好的人怎么穷成这样,难道没发俸禄给你?”
穷老头答的很爽快,陆鸣蝉听完,不禁咋舌,没想到短短三年时间,户部竟然已经腐烂到了这个地步。
原来户部里从上到下四百余人,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背后有人,其中的关系盘根错结,难以赘述,这些人又各自为政,层层盘剥,甚至连发放的俸禄也是一样要刮掉一层。
剩下的一半若是不结党,那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陆鸣蝉一时有点发愣。
来之前,抚国公告诉他这一次是皇上要大力整治户部,可要是按照这个人数,户部立刻就得停摆。
他皱着眉头,毫不掩饰的唉声叹气:“那些德行不好的人去哪儿了?”
“都避去外地十四个司了。”
陆鸣蝉这回直接一甩手:“那就都回去吃饭吧。”
其他人都走了,那穷老头却靠过来:“世子爷,在下名叫周闵,是个员外郎。”
陆鸣蝉看他一眼:“哦,那咱们两个一样,我也是员外郎。”
周闵低声道:“不一样,世子爷来是要肃清户部的,在下读书多年,不愿就此沉寂,只要世子爷不嫌弃,在下甘附骥尾。”
陆鸣蝉没想到他竟然还有雄心壮志,问道:“你多大岁数了?”
周闵连忙道:“四十有一。”
“嚯,”陆鸣蝉惊讶的打量他,“那你可够显老的。”
周闵只当没听见:“在下精通算术,世子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陆鸣蝉心道这人倒是有点意思,不仅有野心,而且胆子大,但是这户部乱成这样,也不是多一个人就能行的。
“我知道了,你先去干活吧,等我想明白了再找你。”
他打发走周闵,溜溜达达的往家走,一边走,一边承认自己虽然很有急智,干大事还差的远。
不过他还小,差的远也不要紧,他可以去问大姐。
他自我开解一番,并没有因为来了和没来一样而惆怅。
回到巨门巷,他忽然发觉气氛有点不对劲。
平常安安静静的花厅里,今天似乎多了好几个人。
小鹤站在外面给鱼喂食,喂的魂不守舍,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承光和金理,这两人一向不露面,今天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风,竟然煞有其事的守在了门口。
他们两人同时看陆鸣蝉一眼,将陆鸣蝉看的一个哆嗦,飞快跑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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