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时雨忽然睁开了眼睛。
两人没有久别重逢的哭和笑,只是看,仿佛对方都是身在佛光之中,面带宝像,身具玄妙,就此而死,亦可圆满。
一个对视,便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心意已达。
陆卿云的大眼睛暗沉沉的,放出一点柔和的光,接过陆卿云递过来的茶水,用手背贴了贴茶杯,喂到解时雨嘴边。
“够吗?”
解时雨喝干净杯中茶水,慢慢从喉咙中挤出两个字:“解、臣。”
陆卿云点头:“放心。”
他让陆鸣蝉照顾好解时雨,再吩咐承光将解臣从官邸中带出来。
解臣已经知道陆卿云露面,便将自己深深藏在官邸中,想让自己在二皇子的庇护下逃出一条生路。
承光忽然出现的时候,他手哆嗦的不行,看向了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心里也在打鼓。
这件事,他毕竟是主谋之一,陆卿云要是告到御前,他这皇陵还能不能修都是个问题。
看向恭恭敬敬对着他行礼的承光:“你是陆卿云的属下?我跟你一起去见见他,这其中有些误会......”
承光无所谓,他的任务只是将解臣带出去,至于二皇子跟还是不跟,他并不在意。
二皇子回头想带两个侍卫,转头一想两个侍卫屁用没有,便干脆单刀赴会,跟了出去。
陆卿云从不失分寸,见了二皇子,他该行的礼一个不落,甚至自行坐到了下首。
二皇子笑脸尴尬,端不住自己的皇子气派。
在陆卿云来之后不久,他就接到了他三弟赵粲没了的消息。
两个人同时失踪,回来的不是皇子,而是陆卿云。
而且还回来的这么快。
他一个已经失势的皇子,根本就不敢惹这位能统领侍卫亲军三衙的人。
“解姑娘的事是我失察......人我们也一直在找......”
陆卿云听了这话,看向二皇子,身体微微往前一倾,用略带沙哑的低声道:“我只找祸首。”
二皇子本就和他坐的近,只是一个上首一个下首的区别,陆卿云再这么一往前,二皇子立刻感觉一股冷冽杀气扑面而来,让他汗毛倒立。
但是这一句只找祸首,却让他心头骤然一松。
这意思是他只找解臣,其余人等,一律不追究?
他试试探探的看向解臣,解臣整个人都绷紧了。
而且这时候,解臣竟然见到了解时雨。
陆鸣蝉扶着她从马车里挪了出来。
解时雨套着一件陆鸣蝉的披风,捉襟见肘,赤脚穿着一双大了不少的黑色布面鞋,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刃上般痛苦。
第一百五十五章 看着你
解时雨要亲眼看到解臣死!
她脸色惨白,越发显得眉眼黑,黑白分明成了一种邪魅,只有眉间的痣鲜红,红成了血滴。
眼睛里闪着冷淡的光,然后再虚假端庄的一笑,让她成了一个披着菩萨外皮的非人之物。
这样肆无忌惮的笑,足够刺激的解臣死去活来。
真是祸害遗千年。
他很想大声告诉在座的所有人,这才是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她是个坏种!是个阴谋者!是个恶魔托生的怪物!
然而没有人会听他说话,他勉强挣出一个冷笑,让自己尽量从容的走到陆卿云面前,就像是个慷慨赴死的英雄。
“陆大人,你想怎么为她出头?是把我扭送到京府衙门还是侍卫亲军?请吧。”
陆卿云对他微微一笑:“不着急,还有人没到。”
二皇子紧张的又喝了一杯茶,不知道还会来什么样的观众。
草棚里气氛凝重,时间越是流逝,这气氛就越是沉重,二皇子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来的人最好不要是他的老父亲。
他紧张的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很快就感到肚子里一阵酸胀,不由夹紧了双腿。
好在要来的人很快,并没有让他被尿憋死。
来的是解大夫人和节姑。
她们两人只知道是二皇子请他们来,却不知道要来做什么,疲惫的赶了一路,她们还摸不清楚情况。
解大夫人拉着节姑的手,放出目光看向草棚内,一眼就看到了陆卿云。
节姑在一旁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中气十足的叫了起来:“我见过你,你是侍卫亲军那个架子大得很的官!陆卿云是不是?解大的奸夫!”
她随即又指向解时雨,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高兴神情。
一定是这一对狗男女,被二皇子给抓住了,好好的教训了一顿,尤其是解大!
看那浑身上下狼狈的样,简直就是个女乞丐。
解大越是倒霉,节姑就越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她兴高采烈的和解大夫人向二皇子行了礼,和解大夫人一起坐下,两只眼睛不停的打量解时雨。
陆卿云起身,挡住了她的目光。
解大夫人察觉出了不对,看向站在中间的解臣,再看看挡在解时雨面前的陆卿云,心中不安越发浓郁。
陆卿云迎着她的目光,对她很平静很和气的一点头:“解夫人,对不住,这么远将你带来。”
解大夫人不认识陆卿云,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她听过京中官员是如何惧怕这位陆大人,一直以为这位陆大人年纪颇大,积威深重,甚至是凶神恶煞之辈。
可真见到了,却发现陆大人年轻有为,腰背挺的笔直,长相俊美,然而那双眼睛——太冷硬。
这双眼睛里没有透露出任何情义,仿佛内藏刀光剑影,顷刻间就能让人血溅当场。
解大夫人扭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莫名觉得解时雨那双出奇安静的眼睛,也带着这双眼睛的影子。
她低声道:“陆大人叫我们来,是想干什么?”
“处理家务事,”陆卿云对着解臣也是心平气和的一笑,“我们都是男人,很公平,你能从我手里出去,这京城还是有你立足之地。”
解臣已经开始发抖。
家务事,那就是没有活路。
既然没有活路,也就不必求饶,不就是一死吗!
他奋力的往前一站,对着解时雨冷笑一声:“这事情还不算完,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会接着杀你!”
解时雨看着自己变形的手指,没有任何喜怒爱恨的开了口:“成王败寇,你杀不死我,那就换我杀你,人我都不怕你,难道还会怕鬼?”
解臣放肆一笑:“你以为你跟着他能有好下场?我等着你的报应!”
解时雨笑着点头:“可惜你不能活着看到。”
“母亲,”解臣回头冲着解大夫人苦笑,“儿子不孝。”
解大夫人张了张嘴,再看夹紧双腿一个字不说的二皇子,眼泪簌簌落下,起身就想往解臣身上扑。
“儿......”
陆鸣蝉竖起食指,不满的冲着她“嘘”了一声,尤铜手中的刀“唰”的一声用大拇指顶出来半截,拦住了两位女眷。
一直沉浸在欢喜中的节姑,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诡异气息,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
她忍不住想要叫喊,可刀锋上寒光凛凛,让她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这些人,是真敢杀人。
解臣惨白着一张脸,自知不是陆卿云对手。
他一动不动的站着,盯着草棚外,外面是看惯了的蓝天白云,原本看,无所动容,现在看,却觉得天空澄净,真该多看上两眼。
陆卿云站的很随意,双手往下垂,不拿刀也不握拳,看似浑身都是破绽,等着解臣自己冲出去。
节姑和解大夫人咬紧牙关,额头上全是汗珠,紧张的脸呼吸都屏住了。
他长久的不动,解臣紧张的两手发抖,不知不觉又生出一丝侥幸和希望。
莫非陆卿云看在太子和二皇子的面上,要放他一条生路?
他摸不清陆卿云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是生路在眼前,他想要来个出其不意,骤然一动,就往外闯去。
然而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跨出草棚的一瞬间,陆卿云一记扫堂腿将将他踢翻。
解臣被绊倒,仰面朝天摔在地上,又被陆卿云一脚踢回了原位。
这一脚正中解臣胸肋,足够让解臣痛的喘不上气,却又不会让他马上死掉。
捂住被踢中的地方,解臣狠狠呼吸两口气,才勉强抑制住了这种疼痛。
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这次不再往外走,而是伸出拳头陆卿云身上打去。
他完全不懂武功,无非是乱打乱撞。
陆卿云左手抓住他的拳头,轻轻巧巧往下一压,大家只听到“咔嚓”一声。
解臣一声惨叫,却挣脱不开,陆卿云伸出右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接一根掰折了。
节姑也跟着一声惨叫,解大夫人哆嗦的几乎跳起来,汗如雨下,泪也如雨下。
偏偏她被尤铜拦住,动弹不得,只能边哭边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陆大人,二殿下,饶了他吧!”
这一回,连同二皇子在内的人都看出来了,陆卿云是要将解臣活活打死。
凡是解时雨受的罪,他都要加倍讨回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死讯
二皇子背后全是冷汗,胆战心惊到感觉一肚子的尿都快憋不住了,只能将腿夹的死紧。
这个人,话没几句,下手是真狠。
而且这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不会失手让解臣死的痛快。
陆卿云折断了解臣十根手指,将他丢在地上,俯身往下看,面无表情的踩碎了他的膝盖。
解臣痛到痉挛,叫喊不出,像条狗似的在地上蠕动,张大嘴,任凭涎水往外流。
痛!
太痛了!
痛到他后悔,悔不当初。
而陆卿云是疾风骤雨,出了手就不会停下,弯腰将人拎起来,他又一拳将人打了个满脸鲜血。
拳脚相交,不急不缓,陆卿云很有分寸。
直到解臣软趴趴的落到地上,血从他身下溢出,成了一个粘稠的血泊,身体开始无意识的抽搐,他才一脚踏碎了解臣的骨头,让骨头插进了五脏六腑之中。
一切就此结束。
解臣保持着蜷曲的姿势,一张脸朝向草棚外,大睁着充血的眼睛,看向天空。
蓝天白云就映在他瞳孔里,他最后再看了一眼这世上的景色。
解时雨坐的笔直,冷静的看了一眼尸体,没有表情,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
其他人还在发愣。
在他们心里,这不是打斗,而是一场毫无节制、充满鲜血的屠杀。
而且是单方面的屠杀。
陆卿云取出帕子,擦干净手上的血,转身横抱起解时雨,率先离开了这满是血腥味的地方。
陆鸣蝉大步跟在他身后,看到解时雨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还是晕。
之后是响起的惨叫和哭号之声,节姑一边凄厉的叫喊,一边骂陆卿云,要去太子和皇帝面前告他一状。
陆卿云不予置否,神情很是漠然。
他在一片喧闹声中继续前行,因为怀中抱着珍宝,所以走又稳又快。
而陆鸣蝉,在夕阳下将眼睛一眯,又悄悄折了回去。
他有话想问问二皇子,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将解时雨从宫里偷出来的。
同时他还想看看这两个女人会怎么样。
尤铜和吴影跟着他,并不是要保护他的安全,而是怕他突如其来的恶作剧。
陆鸣蝉溜回来,二皇子已经消失。
既然陆卿云说了是家务事,那他这个落魄的皇子最好也不要管闲事了。
至于收拾残局,解大夫人不就是为了收尸而来?
而且他还要去撒尿。
堂堂皇子,要是被陆卿云吓到尿了裤子,那他可以直接死在圣陵,和老父亲一起长眠。
陆鸣蝉没能截住二皇子,只好先虚情假意的看向解大夫人母女。
解大夫人已经瘫软在地,趴在解臣身边,张着嘴,喘不上气来,眼神散了光,很木然,喉咙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像个破风箱。
解清死了才没几天,解臣也死了,她这是悲怆到了绝望,连生机都开始流逝。
解家——哪里还有什么解家,一切都没了。
节姑呆呆的跪坐在地,受到了巨大惊吓。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想,解臣没了,那常沐——会不会休了她?
还有钱,她手里没有银子,每次要银子的时候都是找解臣拿的,现在解臣死了,她以后要去找谁要银子?
还好,还有母亲在,母亲总是有办法的。
陆鸣蝉的目光从母女两脸上来回变换,饶有兴致的想,这位常夫人,没了娘家依靠,会变成什么样?
他凑上前去:“解夫人,节哀顺变,你们是想埋在这里还是回京城去?要不我帮你们送一趟?埋在这里太可怜了,连一副薄棺都没有。”
解大夫人听到他的声音后,总算是回过了神,看着陆鸣蝉:“是......可怜啊......”
说完这一句,她忽然扯开嗓子嚎了一声“儿”,然后就一头在地,昏死过去。
“娘!”
节姑看着解大夫人晕倒,彻底慌了神,开始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眼泪真情实意的滔滔不绝。
陆鸣蝉在心里嬉笑两声,一挥手,让人将这两个女人一具尸体分开,将人先送回解府,至于尸体,他要“郑重”的拖走。
毕竟死者为大。
他这次是真心实意将解臣的尸体送回了京城。
没有棺材,他让人拆了块门板出来,拖在马车后面,往京城慢慢而去。
一路上,陆鸣蝉经过了太子皇庄,在皇庄上又是讨口水喝又是说长道短,只差敲锣打鼓告诉太子解臣的死讯。
进了城,他又指挥着从四皇子府邸门前过。
马车就那么正好在四皇子府门前坏了。
四皇子府里的门房,也算得上训练有素,待客经验丰富,无论贫富贵贱,他都能应对自如,可接待死人,却是头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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