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时雨心想护卫皇上哪里用的着徐定风的次子,而且“相谈甚欢”恐怕是拿着刀子谈的,不然这个土皇帝怎么愿意把儿子送进京来做质子。
徐家上下,只怕恨透了陆卿云。
她心中一动,低声道:“皇上是拿您,做朝廷的刀吗?”
陆卿云先是惊讶,随后狠狠的赞了她一句:“聪明。”
是真的聪明。
外人只看到他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却不知这背后他将面临的是万丈深渊。
他心中如同明镜,将所有人的心思都照的明明白白,自然也明白皇上的心思。
他出生入死、浴血奋斗所换来的一切荣耀,只到皇帝归天那一刻为止。
之后的岁月该如何,世人又会如何看他,皇帝给了他最大的权利,让他在自己活着的这些日子部署好一切后手。
也许他有隐退的机会,也许没有。
因为这世事总是无常,人也无常。
解时雨将眉头紧蹙,目光中有担忧,却不是担忧自己。
皇上既然要用他这把刀,自然是用他的锋利,他执掌西府,就只能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他确实有这样的本领,可刀沾满血之后,又能安然归入刀鞘吗?
皇上总是要去的,届时新帝登基,朝政不稳之际,会不会又拿他这把刀来祭新朝?
第一百五十九章 野心
陆卿云看着解时雨脚步一乱,将裙摆勾在了假山尖锐的石头上,便蹲下身去给她摘下来。
哪怕是做小伏低的这么一蹲,他那胳膊和腿脚也全都十清晰有力,绝非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站起来,带着笑意温和的注视她:“放心,还有时间。”
解时雨被他的眼睛看的心中滚烫。
在她心中,这双眼睛也是神灵一般的眼睛,无可比拟,若是有朝一日......
她不敢想。
将这件事存到心底,她展颜一笑:“遇仙楼的粽子怎么样?”
“不知道,”陆卿云起身,继续往前走,边走边笑,“吃不起,我如今是穷光蛋一个,你别嫌弃我。”
他回来之后,已经将他的私印全都换成了解时雨的私印,就算他们成亲,这些东西也只是作为嫁妆。
不管日后情形如何,也不管他是死是活,他都给解时雨安排好了后路。
解时雨反问:“从云州回来,你留下这么大的产业给我,难道不怕我弄砸了?”
陆卿云听了,低头一笑,并不作答。
他自觉是个粗人,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语,在他看来,给自己姑娘的东西,就得贵重。
这点东西算什么,他只想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塞给她,没了,他就再去赚,再去抢,再去争。
解时雨能从他的沉默中感受到一切,默默将脸一红:“我占便宜了。”
陆卿云摇头:“往后还有许多的风浪,要是我一文不值了,你也认命吧。”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一下。
解时雨听他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接着他这一声笑声说道:“我一开始,就是一文不值的。”
那时候,她每天都活的战战兢兢,她总想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将她带出泥泞,她不用这个人陪着自己白头到老,只有知道有这个人在,就好了。
她太苦了,太需要人爱了。
然后她见了陆卿云一面,并且竭尽全力的抓住了他。
陆卿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带着她往回走。
厨房里,陆鸣蝉守着大铁锅,蹭的满身都是油烟,不安分的看着小鹤和秦娘子包粽子。
她们动作飞快,又有其他仆人帮忙,不仅包出来一大锅粽子,还做了许多丰盛的菜肴。
陆卿云和解时雨吃饭,一个丝毫不挑剔,一个吃的不多,然而这日子在她们眼里又是截然不同的,她们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将一个端午过成大年。
去年那个年,过的实在是太冷清。
吃过饭后,陆卿云就去忙他的军务,而解时雨坐在书房中,翻出来南彪递进来的一个竹筒,打开再次细看。
上面的字小小的,密密麻麻,写了一整张,全是关于码头上胡邦的。
胡邦这个人,并不像在四皇子手下表现的那么低调无能。
他曾有秀才功名,做的一手锦绣文章,又不拘泥,前途一片大好,却因卷进官司中,被革去功名,永不录用。
这一场官司中,怀疑他为报父母仇恨,怒杀县令满门,却没有任何证据。
在大牢里关了他整整三年,用尽刑罚,他都喊冤枉,最后只能革去功名将他放了。
有血性,又心狠,知道杀人满门,斩草除根,而且聪明,没留下把柄。
他没逃,而是进了大牢,脱出身之后,又能光明正大行走于人世,不至于躲躲藏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提起。
进了京城,他甚至投到了四皇子门下,想为自己日后再求一个前程。
将纸条卷起来塞进竹筒里,解时雨静静思索片刻。
东府属文官,执掌财政、政务,与西府分庭抗礼,互相制衡。
陆卿云执掌了西府,若是她能将手插入东府之中,他日皇帝春秋不豫,这就是一个能让陆卿云顺利归入刀鞘的一份力量。
她和他,是荣辱一体,生死与共。
“吴影,”她将一张帖子递过去,“告诉张端,让他将胡邦送来赔罪。”
胡邦来的时候,很是摸不着头脑。
他拎着一串粽子,客客气气的送给解时雨做礼物:“解姑娘,在下来听您差遣。”
解时雨打量他,话说的很不客气:“你看人的眼光很差,比起京府衙门李旭来,差的太远,你挑中四皇子,很失败。”
胡邦没有生气,也不诧异解时雨知道他是四皇子的人,反而问:“姑娘这话从何说起?四皇子无依无靠,正是用人之际,在四皇子手下,在下才能出头啊。”
他一边说,心中一边暗暗纳罕。
这位姑娘,与四皇子妃同是闺阁女子,同样野心勃勃。
对外,解时雨只是个名声不好的小女子,而四皇子妃则是有名的才女,可这对内......
这差别,未免过于分明。
尤其是解时雨刚从一场争斗中脱身,听张端说她险些死在解臣手下,解臣尸骨未寒,她就能若无其事的评论起皇子来。
这若是托生成一个男人,兴许在京城掀起的风浪,不会比陆卿云小多少。
解时雨微微一笑:“你在镇国公世子手下,一样能出头,他还很年轻,大有可为。”
胡邦也跟着笑了:“那个混世魔王?”
笑过之后,他垂下眼帘,将自己的后背靠在椅背上,开始了漫长的思索。
外面原本阴沉沉的天气,最后生生被他想成了倾盆大雨。
在一片噼里啪啦的大雨声中,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您想让我做什么?”
解时雨早已想到他不会拒绝,答的飞快:“让他拜相。”
“拜相?”胡邦看着解时雨,怀疑她是失心疯了,“这属实不敢想,浮泛无根之事,如何能成。”
他悄悄观察过陆鸣蝉。
做纨绔子弟很不错,跟着抚国公也不错,跟着陆卿云,那更没话说,但是他不认为这孩子有大才。
哪怕是抚国公,如今将乱糟糟一团的户部逐渐理清,皇上也没有让他执掌东府的意思。
解时雨安安稳稳的坐着,并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很荒唐的话。
“人的野心,要往高处走,放在不可能的可能上,
他日就算掉落下来,鸣蝉也还是落在庙堂之中,你若是只将眼光放在庙堂上,那么有朝一日落下来,就会落在泥沼里。”
胡邦先是一直惊讶,听了这话,脸上的诧异凝固,最后消失。
他出神的想了片刻,最后道:“只是我没有这样大的才能。”
第一百六十章 读书难
胡邦这一句话,就是彻底答应下来,再不会变节。
他没有如此大的才能,但也有微薄之力。
从四皇子放在码头上的钱袋子,转眼间变成了解时雨手下的棋子。
说棋子太贬低自己,胡邦心想就算是陆鸣蝉身边的幕僚吧。
解时雨不以为意:“成大事者,只靠一个人自然不行,你先替他择个好先生吧。”
要给陆鸣蝉这样屁股下面长了针,一刻钟都坐不住的人择个好先生,这事不比拜相容易。
这人不仅要有才,还得降得住陆鸣蝉这个混世魔王,这天下能够如此变通的先生,全都在朝堂里干大事。
胡邦在心里叹了口气,问解时雨:“姑娘这是要入局?”
他眼里已经有了点亮光。
不是有野心,他就不会投到四皇子门下,而是早早去做了个闲云野鹤。
在京城的这些年,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比张端还要像个长史,但一直没有在四皇子面前显露。
因为他也知道自己上错了船。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他这个过有点大,属实影响前程。
没想到事情竟然还会有转机,就算不看解时雨,光是西府陆卿云,就能让他拜服。
“入?”解时雨摇头,“我与大人有圣旨赐婚,虽然还未成亲,但也是夫妻一体,这个局,我们一直在其中。”
胡邦没有花时间去细想。
陆卿云执掌西府这件事,他早就琢磨过。
远的北梁不说,光是云州和一群老武将,就是他的阻碍。
侍卫亲军行事,颇有些无所不用其极,名声比这些老派武将要差的多。
尤其是徐定风,让他听陆卿云调配,他没揭竿而起就算是给皇帝面子了。
“姑娘就不怕我出了这个门,就将这些话传出去?”
“出我口入你耳,”解时雨看着他,神情未变,“若是有第三人知,解臣能死的悄无声息,你自然也能。”
胡邦尴尬一笑,连忙摆手:“玩笑话玩笑话。”
这位姑娘,还真是个狠角色。
解时雨认真道:“你放心,你不应下来,我也不会说,我会让人刻一方小印给你,富泰银楼就能支银子,银钱上不必节省。”
胡邦又道:“那您选好站哪一位了吗?”
解时雨并未回答。
太子平庸。
四皇子暴躁。
五皇子贪得无厌,私盐一船接一船的走,从无满足之时。
至于六皇子,和五皇子同母所出,不显山不露水,听闻只听五皇子的话,只是背后究竟如何,她还需再看。
这样选无可选的四个人,朝堂众人,还能斗、能争,丝毫不为江山忧心,也算是自欺欺人吧。
那圣意呢,圣意又是如何?
片刻之后,她才开口:“人如水,各有性情,我们随风而动,推波助澜即可。”
......
陆鸣蝉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受到两面夹击。
先是来了个胡邦,胡邦是大姐请过来给他做幕僚的,他只能咬牙接受,可这幕僚也管请先生教书的事?
他一路逃去镇国公府,没想到镇国公闲来无事,竟然要给他定一门亲事,想带着他去相看。
这可把他吓坏了,他一鼓作气逃到了抚国公府上,和郑世子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他睡眼朦胧的打了个哈欠,问郑世子:“你爹给你请过教书先生吗?”
郑世子立刻变成了一脸牙疼的表情:“我就在宫里的宗学读过书,读完了就行,不用考什么,就能赐第授官。”
“那多好,”陆鸣蝉眼睛立刻一亮,“宗学好玩吗?你在宗学挨欺负了?”
郑世子被他问的险些流泪。
“我去读书的时候,还只有九岁,那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姑娘......”
“你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不一样,那时候跟我一起进宗学的,还有你大哥林宪,六哥林彤,文定侯府世子文郁,承恩伯次子庄景,卢国公长子程宝英......”
“我怎么没听说过程宝英?”
“出家了......反正他们各个都是人才,显得我又蠢又笨,还不阳刚,常沐也教过我,还打过我的手板子,不过我觉得常沐的德行,不配教书。”
“其他先生呢?”
“全都古板的很,连个玩笑话都不能讲,你想去宗学?”
陆鸣蝉给自己的嘴巴续上一个包子,打消了去宗学的念头。
他心想自己刚做镇国公世子的时候,脑袋里既无知识,又无经验,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这世子之位能坐多久。
本想着做个纨绔子弟,混一天是一天,没想到稀里糊涂还做了几样大事。
他感觉自己在这其中也学会了不少阴谋诡计,聪明的脑袋瓜里也装了点学问。
既然大姐给他预备了一条路,那他也不能任性。
况且他这运气确实不错——不然怎么能遇到大哥大姐。
读书就读书吧,总比要饭强点。
明天,明天就开始读书。
塞了一肚子包子,他见郑世子还在那里喝粥,忍不住道:“还没吃完?”
郑世子拎着筷子看着他:“你有急事?”
陆鸣蝉点头:“我得去京府衙门外面看热闹。”
郑世子更加疑惑:“看什么热闹?”
“解家啊!”陆鸣蝉惊讶他的孤陋寡闻,“你不知道解臣死了?”
郑世子放下碗筷:“知道,不是说他自己从山上摔下去摔死的吗?还去京府衙门看什么热闹。”
陆鸣蝉冲他翻了个白眼:“他一死,他娘没两天也跟着病死了,那个常沐,就把解臣的妹子给休了,他妹子在到处告状,说是我大哥——陆大人,把她哥活活打死的。”
郑世子喝粥喝的肚子里哗啦作响,凑到陆鸣蝉跟前,小声问:“到底是不是陆大人打死的,你跟我说说,我不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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