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时雨鄙夷的看她一眼:“若是借势,倒也没什么,可这世上最令人可恨的,莫过于过河拆桥,
张大人升了三品之后,你眼看着当时的太子在先皇和敏贵妃的打压下节节败退,立刻认为这余孽是个隐患,
若是皇上赢,你们还是个功臣,可若是敏贵妃赢了,你们就是窝藏逆犯,
你思来想去,决定做一件两头讨巧的大事,
剩下的,不必我再多说了吧。”
说到这里,她双目已经变得幽深,瞳孔里燃烧着火苗。
张夫人涨红了脸,开始剧烈咳嗽,咳的唾沫四处飞舞,好像个浇花的水壶。
她看着湖心的小塔,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回荡:“是的,那时候,我多聪明啊!”
那时候,那余孽身上带着一条从肩一直到胸腹的伤,虽然看着凶险,但上好的伤药用着,也渐渐好转。
可就在张大人升官之后,当时的太子就开始不断败退。
她便容不得这余孽了。
但要两头讨巧也难,既不能贸然将余孽献出去,彻底站到敏贵妃那边去,也不能真的将这余孽抚养成人。
只能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
可这余孽仿佛生来就能将人看穿似的,她不过稍微露出了点意思,他就格外小心起来,就连吃食都要先喂过老鼠才肯入口。
智多近妖。
可再聪明,也是个孩子,这么担惊受怕的过了三天,伤口恶化,很快就病倒了。
这可真是天赐良机!
她当机立断,说他被厉鬼缠身,要净饿七天,一天三顿只能喝粥,粥水都是她亲自去送。
这种净饿的法子,许多人家都有,没有人会疑心,她每天端了粥水,送到余孽门口,再偷偷撒掉,只留一个空碗,要将他活活饿死。
第一百八十章 逼迫
张夫人在回忆中觉出了饥饿。
饥饿并不是死的,而是活的。
从肠胃里生出来,带着一副牙齿,从肚子里开始,一直能啃到人脑子里去,让人心里发烧,坐不住,也睡不着,只能焦心的盼着能够吃点什么才好。
她又看了看湖心,自己的儿子,如今正在承受着饥饿的苦楚。
“他没死,”张夫人又看了看解时雨,“第七天的时候,他跑了,我告诉老爷他伤一好就跑了,老爷又告诉了皇上,你猜皇上怎么说?”
解时雨撑着下巴:“哦?怎么说?”
张夫人道:“皇上说他早就料到了,说这孩子只要能走能动,必定要走,
你说我是过河拆桥,我倒是不觉得,
一个朝廷逆犯,能给他多活一些时日已经是法外开恩,我没有把他交到衙门里去,已经是对他有天大的恩德了,
我是张家人,当然要为张家想,为张家谋划,
再说了,他不是没死吗?”
解时雨听了她这一番话,反倒是冷冷的笑了。
张夫人见了她这笑,也毫不示弱的笑了一声:“这旧也叙完了,我儿子你也该还给我了吧,那余孽呢,怎么不敢露面,恐怕也知道自己是个要隐姓埋名的人,只敢跟老鼠一样在暗处活动吧。”
解时雨慢慢道:“那就让你儿子也自己逃出来吧。”
张夫人猛地起身,拿手指着她:“你——你敢戏弄我!我家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这就回去让我们老爷来拿你!”
“看来你还不知道,”解时雨坐的稳稳当当:“你家老爷从张少爷受伤之后,就在外面有外室,那外室怀胎该有四个月了吧。”
张夫人摇晃了一下,感觉解时雨的话里有毒。
然而解时雨并没有绕过她的打算,继续开口:“你家老爷,已经将张闯当做弃子了,一个不能给他传宗接代的儿子,在他眼里,也没什么用,
我知道你不信,玉章巷第三间,你家老爷每隔五日就要去上一趟,最近去的更勤了,三天一次。”
张夫人眩晕似的晃了一下,一屁股又坐进了椅子里。
这怎么可能?
他哪里来的银子?
外面的怀胎四个月了,那她的儿子怎么办,她的心头肉,就这么被舍弃了?
她心里一阵悲愤,一阵酸痛,然而也知道解时雨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我不信你的话......”
解时雨点头:“我知道你不信,不是还有四天吗,你自己回去查,我要的也不是你儿子的命,我要的是其他的东西。”
张夫人这才发现,自己来了这里,说了一大通,竟然还没有触到解时雨的底。
“你不是来报仇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解时雨笑道:“你们家中的天棚纱,是轻容纱,举之若无,载以为衣,真若烟雾,这么名贵的纱,却被你们用来做天棚,雨一打湿就得换,
可见你们张家之富,不可估量,
可张大人是寒门子弟爬上来的,又是出了名的清廉,那这银子从何而来?”
张夫人这回是真的提着了心。
解时雨指了指一直放在桌上的一个小竹筒:“银子从何而来,你心知肚明,我要的,是你亲自去检举张宣,你只有四天的时间,你儿子可等着你呢。”
张夫人先是愣住,随后听见自己低吼了一声:“不可能!”
她这回是真正的身心全都颤抖起来,自己都控制不住。
这哪里是个姑娘,简直就是个魔鬼,是个披着菩萨像的魔鬼!
她已经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因为解时雨实在是过于可怕,报复的竟然这么狠。
这是在逼着她,让她亲手毁掉自己辛苦得来的一切。
就连凭借着王府余孽才有机会往上走的张宣,解时雨也要她亲手将其拉下来。
解时雨明明也掌握了证据,可就是要来逼迫她,让她自己动手!
而解时雨只攥住了一个张闯,就要让她家破人亡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心狠!
她该怎么办?
是保住张家,放弃掉自己的亲生儿子,让外室的孽种接手她花了一辈子心血打造的张府?
还是放弃张宣,请判和离,自己带着张闯远走高飞?
张夫人试探着往外走,解时雨没有阻拦,反而目送着她。
走出花厅,张夫人又回头看了解时雨一眼,但是很快,她就承受不住解时雨的目光,垂下了头。
解时雨的眼睛太黑了,是个漩涡,无喜无悲,深沉的像是一口古井,里面藏着数不清的秘密。
她看不破,也斗不过。
张夫人跟匹千里马似的,脚不停歇的回了城内。
在解时雨手里,她没有占到上风,但是回到张家,她依然是这个家里主宰一切的人。
到家之后,她先沐浴更衣,然后吃了一顿饱饭,将张闯的量也吃了下去。
等吃完了,她才将人手一分为二,一边去庄子上查看,一边领着心腹嬷嬷,悄无声息的去了玉章巷。
她年轻的时候,就能违背皇上的意思,要活活饿死允忠王府的余孽,现在长了岁数,一颗心越发的又狠又硬。
只有儿子是她的命。
张闯还小的时候,她是一天也舍不得跟这个儿子分开,等张闯长大了,野了,她那满腔的疼爱无处可去,积攒在心里,变得越发浓郁。
他要娶妻,要银子,在外面胡闹,经常闹的她头疼不已,都不能将她的母爱减掉一分。
那些个媳妇,哪怕她手把手的教,也教不出她对儿子的好来。
她在京城、在家里,都讲规矩,讲体统,唯独对着这个儿子,她是半点规矩也没有。
解时雨这是将她摸透了、看透了,然后才撒了网。
到了玉章巷,她戴着帷帽坐在茶肆里,一坐就坐到了天色暗沉,然后看着张宣在这里下了轿子。
他办事隐蔽,连一个小厮都没带,轿子都是租的。
张夫人咬着牙,盯着第三间宅子打开门,开门的是个刚显怀的小娘们,一张脸圆圆润润,红红白白,很是娇艳。
冲着张宣嫣然一笑,她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一只手将老头子张宣挽了进去。
张夫人一张脸阴沉的厉害,然而没有贸然冲上去砸门。
里面的人毕竟是张宣,是她的丈夫,不是那个她一指头就可以捏死的余孽。
这里可以慢慢收拾,当务之急,是不能任由解时雨拿捏。
她得想办法。
第一百八十一章 节外生枝
张夫人看着张宣进门,自己上了马车,一只手狠狠锤两心口两下。
一颗心已经缩成了一团硬邦邦的石头。
回到张家,她进了屋子,心里将解时雨拎出来琢磨。
她没必要为了这么个丫头片子说的话,毁掉自己的二品大员丈夫。
片刻之后,她再次出门,去了徐锰府上。
徐锰正在府里听笑话。
他拧着两道粗黑的眉毛,啼笑皆非的看着邵安:“这事情我怎么一点也没听明白?”
随后他拿着马鞭一指节姑:“我睡了文世子夫人不假,可你说她是个处子,我看全是笑话,全是因为你们这些大家闺秀太娇气,受不住我的威猛。”
邵安倒是正视了节姑,眉宇间藏着淡淡的惊诧:“她当真是处子?”
节姑连忙点头:“真的,我不可能看错。”
徐锰又拍了拍马鞭,渐渐不耐烦起来:“是不是又怎么样!老子睡都睡了,往后搞不好还能再睡个十七八回,也没见文定侯府来找我麻烦!”
邵安按住他:“三爷,我倒是有个大胆的猜测,兴许文定侯府将成为我们在京城的第一个助力。”
徐锰昂着下巴:“说吧,什么猜测。”
邵安凝视着节姑,眼神从惊诧渐渐成了笃定:“文世子——不能人道。”
节姑下意识的张了嘴,一时间仿佛是听了个天方夜谭,随后又像是窥探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脑子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好!
太好了!
原来解时徽嫁了个这样的人!
难怪当初大哥只知道文郁喜欢动手,其他的什么都探听不出来,现在她知道了!
原以为自己够惨了,结果她这算什么。
“我还以为是自己是捏着鼻子吃了顿剩饭呢!”徐锰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这倒是个天大的把柄!”
邵安笑着点头:“正好许多事我们不便出面,就让文定侯府替我们出面吧,明天我就去文定侯府上拜访。”
这就是将文世子变成一条狗,绳子还握在他们手里。
正说着,外面忽然说吏部尚书张宣的夫人有要事求见。
入夜之时,凉风习习,徐锰带着大队人马,和邵安一起打马狂奔,直往王各庄去。
不过是从解时雨手里抢出来一个人,就能得到吏部尚书的鼎力支持,这么划算的买卖,他们怎么能放过。
到了王各庄外,徐锰并不打算下马,催着马就往里跑,马还未踏入庄子里,方才还静谧的庄子,忽然间出现了人影。
人影是四个,全是一色的短褐打扮,手握长刀,仿佛是被风吹动,就这么出现在了他面前。
徐锰顿时兴奋的两眼冒光,不等邵安说话,已经大喝一声,取了自己腰间的刀,打马冲了过去。
只有两个人迎了他的刀,另外两人朝他两边分散而去,纵身到了邵安身边。
邵安身后的护卫也猛然而动,拔刀相向,斗成一团。
就在这个时候,一把刀,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邵安脖子上。
一条人影紧紧贴在了邵安身后,沉着嗓音:“别动,刀不长眼。”
邵安脖子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时心里往下一沉。
本来他以为这一趟可以十分的顺利,不过就是跑一趟腿的功夫。
解时雨有人,徐锰的人比她更多,解时雨有高手随从,徐锰自己就是高手,解时雨怕死,徐锰可不怕死。
可是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么容易。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庄子并不是解时雨的庄子,而是陆卿云的庄子,这些人也是陆卿云的人。
陆卿云是训练死士的人,这些人比徐锰更不怕死。
额头上滴落一滴冷汗,邵安让自己冷静下来,脑子转的飞快,算计着等下要如何才能将张闯给救出去。
“三爷!别打了!”
徐锰正一刀横扫,凭借着一身蛮力将那两人荡开,还没有尽兴,哪里肯停手。
这些人可比侍卫亲军的人要有意思多了!
他连头都没回,看都没看邵安一眼,大有直接打进去,将张闯抢出来的架势。
贴着邵安脖子的刀锋再次贴紧。
邵安只觉得脖子后面火辣辣的一阵痛,顾不得许多,大声喊道:“三爷!我要死了!”
徐锰这才回头看他一眼,随后瞪圆了眼睛,心不甘情不愿的停手。
原本迎着他的两个人迅速消失。
紧贴着邵安的人就像是一条毒蛇,浑身上下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在邵安耳边道:“走进去。”
邵安出了一身的冷汗,哑着嗓子道:“知道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刀便离开他的脖子,等他忍痛回头看时,哪里还有人影。
这些人,当真是神出鬼没。
他走到徐锰跟前,拉住缰绳:“三爷,请下马,我们走进去,有话好说。”
徐锰夹着马腹,往庄子里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里面并非看到的这么简单。
没有点灯,每一个角落都是暗影憧憧,随时可能从里面蹿出来一个危险的杀手。
明明没有看到人,这地方却忽然笼罩着一种龙潭虎穴之感。
他翻身下马,往后一招手,他的护卫立刻围了上来,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坦然的带着这么一大堆人往刀山火海里闯,他丝毫不胆怯,直直的顺着时不时冒出来的灯火往里走,他感觉自己是光明正大,要去擒拿住在里面的宵小。
他想着一咧嘴,笑出一口牙。
没错,陆卿云就是这种见不得光,在黑暗中活动的鬼魅,他一身正气,专镇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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