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年不见,她对这个儿子的恐惧,在这个对视里忽然达到顶峰,呼吸跟着停了几秒。
薄时予没有血色的唇划开一点弧度,隐约是在笑,却更像饮鸩止渴的疯,他问:“那又怎么样。”
女人怔住,脸色迅速难看下来,养尊处优的手不由得握紧,难以置信瞪着他。
薄时予淤血斑斑的手,机械地松开轮椅,扣在自己残废的右腿上,语气轻缓,但内容让她毛骨悚然:“不爱我没关系,是觉得欠我,补偿我,都可以,她已经是我的了,谁也不可能改变,连她自己都不能,这辈子除非我死。”
“我这样的人,您最好当心一点,”他瞳色黑得如同噬人深井,“再被我发现您做出任何试图让她离开我的事,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别幻想着我有什么亲缘,等真伤到您,下手没有轻重。”
女人面无人色,高跟鞋在地板上磨出刺耳的响声,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期望落空,上前要去抓他手臂,薄时予根本不给她机会,已经转动轮椅出去,大门闷响着“砰”一声重重关上,震起整个空间的死灰。
江原焦灼地等在外面,快步迎上来,薄时予挥开他,没有让他靠近,独自按着轮椅,艰难地往前走。
快到车边时他停下,低头咳了几声,苍白颈边绷起青筋也没能止住,他逐渐折下脊背,狠狠抓着座位边沿,沉闷空响声翻搅着肺腑,揉成模糊的烂泥。
是真的没想过吗。
柠柠知道了他接受临床试验,会完全没听说他受伤的真正年限吗。
第二次手术,她守在他床边,昏迷前她说了对不起,他是没听到吗。
昨晚她扑过来为他挡刀,她告诉他,终于能保护他一次了,他都没有深想,还抱着少女发抖的身体,在一把可笑的轮椅上,要她终身吗。
是他不敢,自欺欺人地一直回避。
他想有这么一次,相信自己也可以幸运,能被她原谅接受,重新被她爱。
现在就算不爱也没有办法了。
来不及了柠柠。
哪怕再砍掉他的手,只要他还活着,就不可能放开。
江原吓得满脑袋汗,没胆子往前凑,好不容易接到一通电话,他面露喜色,终于有了正当借口,赶紧跑上去赶到薄时予身边,小心说:“时哥,刚骨科主任说打不通你电话,打我我这里了,他们已经确定好了最后一轮手术的方案,成功率应该能达到五成以上——”
薄时予侧了侧头:“通知他们,停止吧。”
江原愣了,脸刷的一白,半天没说出话,嘴唇嗫嚅着。
薄时予抓着车门,修长的一只手上堆淤痕刺眼:“手术不会再做了。”
等他能站起来的那一天,就是柠柠还完了债,过去心里亏欠的坎,跟他分开的时候。
他就是这么自私卑劣,只要柠柠不走,他宁愿用这条残腿,一生把她束缚住。
-
沈禾柠跟学长碰过面,亲眼见了他拿来的袖扣,虽然她没摸过正品什么样,但人是舍友大小姐介绍的,加上袖扣的质感确实绝了,她没什么可担心。
只是付定金的时候有一点小尴尬,沈禾柠出来的急,忘记自己攒的钱都存在一张没有开通网上转账功能的卡里,就为了不乱花能存得住,结果没带身上,礼物价格又贵,她的微信余额就不够了。
学长表示不付定金都没关系。
沈禾柠可不希望被人多想,何况第一次正经给哥哥买礼物,她有种固执的仪式感,非要拿自己攒的小金库来付,不想用哥哥给的卡,更不想求助别人。
她计算着时间,哥哥最早也得晚上才能回来,还算宽裕,于是跟学长约了稍后再见一面,她回家去取卡,为了谨慎,想当面给他付,再让他写个收条。
返回的路上,沈禾柠突发奇想,给她哥买了块巧克力蛋糕,倒不是为了吃,她满脑子不太纯洁的思想,等包装那一会儿,已经脑补出了要怎么把蛋糕抹到他喉结上,再慢慢吮掉,让他露出昨夜那种着魔的神色。
沈禾柠兀自红着脸,把口罩拉得更高。
下午天阴得很沉,看起来要下场大雪,她裹紧大衣回到城南公馆,指纹解锁之后换上拖鞋,直到回卧室匆匆拿了卡,都没有发现异样。
沈禾柠喉咙里轻轻哼着甜软的调子,出来才想起蛋糕还在手里,她准备放进冰箱,路过客厅的时候太暗,顺手按开了灯,光线亮起的一瞬,她猝然察觉到不对。
她猛地转过身,诧异看到沙发上的那道身影,他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被光刺到,双眼微微敛起。
公馆的窗帘合了大半,加上天色黑沉,几乎将沙发区域笼在阴影中,像是被遗漏抠挖出去。
沈禾柠只怔了一两秒,马上被惊喜取代:“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看到我进门也不出声,是不是故意想吓我——”
薄时予定定看着她,目光浸了暗红的岩浆,落在她脸颊,又沿着纤细脖颈和手臂,滚落到她手中的蛋糕上。
柠柠很少吃这些甜食。
是谁送的。
沈禾柠只开了侧面一盏灯,勉强拂亮他半张脸,某个刹那,他五官深刻到有些罕见的邪妄,跟她从小到大最依恋的那个人,既像又有些让人心惊的差别。
沈禾柠下意识安静,喉咙轻轻起伏着,一时忘了朝他跑过去。
可这一点微小的延迟,在他眼中,也成了烈火焚心的根源。
他低声问:“这么晚了,回家不换衣服,是还要出去吗。”
沈禾柠下意识看了眼外面,虽说天色昏暗,但确实还没有傍晚,吃晚饭都嫌早,她察觉到哥哥状态不对,急着开口想说话。
薄时予却拧起眉心,中间割着伤口似的沟壑,他朝她抬起手,唇边牵出的笑痕莫名阴郁,让沈禾柠心跳全乱。
“宝宝,外面冷,门还是锁上吧。”
“哪也不要去,乖,把蛋糕丢了,到哥哥这儿来。”
第61章 61[二更]. 快一点
沈禾柠站在原地, 跟沙发边的薄时予相隔不远,小跑几步就能到他身边,但她还是没动, 继续这样看着他,手不由自主把蛋糕盒捏得更紧。
哥哥的状态不对。
上午分开的时候, 他眼里的亮色都要盛不下,几个小时而已, 他身上那些好不容易被她堆上的温度, 好像突然间消失殆尽, 只剩下一尊坚冰, 还在不断向她融化,没靠近,都能感觉到湿漉漉的寒气。
她对薄时予情绪的感知向来敏感, 他有什么变化, 她不会认错。
沈禾柠不知道原因,心里的酸疼已经涌上来,就算是以前没在一起的期间,他也会有这种死寂似的孤独感,然而现在他一个人坐在那,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让她揪心。
他还在尽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常, 试图让她发现不了。
沈禾柠意识到绝对出事了,她停顿越久, 薄时予的眼里就越深, 不是对她,倒像是要把他自己溺毙进去。
她刚才短暂的冲击总算缓过来,立即加快脚步跑过去, 坐在他身边,想去抓他的手,他却反射性避了一下。
这简直太有问题了。
沈禾柠低下头,趁他来不及改变动作,借着那点不够亮的灯光,看见他手背指节上大大小小的淤痕。
她神经一跳,硬是把他握住,拉到跟前来看,又出其不意把他衣袖扯上去,果然手臂的纱布也换了,明显是原来的又被浸湿过。
沈禾柠咬了咬牙关,着急盯着他问:“哥你怎么了,今天在外面有什么事!”
薄时予的目光还在她刚才搁下的小蛋糕上,她没扔,就好好放在茶几边,上面还有张小卡,他静静转回来,凝在她发颤的睫毛上,抚了下她头发:“不听哥哥话了,蛋糕还留着,你今天想吃,我们再买新的,就算只想吃那款,哥也去给你另外买一个。”
他语气并没有什么改变,但沈禾柠心口就是一阵阵的抽疼。
她隐约抓到某些苗头。
沈禾柠跟他手指互相扣着,问他:“可是蛋糕好好的,为什么要扔。”
薄时予笑了笑,望进她眼底,沈禾柠意外触到那些薄弱到一碰就要碎掉的壁垒,好像她但凡轻轻一戳,眼前的人就会满身裂纹。
他对她的声音还是温柔:“柠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有多心胸狭窄。”
沈禾柠几乎是马上就察觉到了这句话里的意味,等会儿,什么情况,她哥这是……吃醋的口吻?!
谁跟他说什么了!
沈禾柠抿住唇,小表情跟着冷下来,从他勒紧的指缝间强行抽出手,去把蛋糕拿回来摆到他面前,把上面的小卡展开递给他看,上面是女孩子一笔一划的字迹:“哥哥,抹在你喉结上怎么样。”
后面还跟了个脸红的手绘表情。
沈禾柠三两下拆开纸盒,手指划了一块奶油就要冲他脖颈处去,迎上他隐隐颠簸的视线,她又酸软地一顿,改了方向,指尖往他淡白的唇上碾过去,给他涂上奶油,接着把盒子随便一放,跨在他腿上,俯身去吻。
他嘴唇冰凉干涩,被她反复厮磨润湿才有了原本的热度,她膝盖有点撑不住了,环着他后颈问:“我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她都这样在回报了。
他怎么还不满足,把最恶劣病态的一面肆无忌惮拿出来给她看,是想让她更忍受不了,还是想试探她包容的底线,幻想自己是被她无条件爱的。
薄时予胸腔钝重地起伏,伸手去扯她大衣,她身上还有外面的冷气,里面的裙子触手微凉,他力道渐渐失控,把她外套拽掉,推着裙摆,咬着她唇边问:“不出去了好不好,就跟我在家里。”
别去找其他人。
无论是谁,无论跟对方有多少接触,都不要去。
他承认自己病入骨髓了,他不正常,那些最不愿意给她看到的卑劣面,本以为可以慢慢痊愈,永远别让她目睹。
他一直恐惧的两件事,柠柠欠他,柠柠怕他,都无处能挽回了。
他的行为已经昭然若揭,他在强迫她,限制她的自由,他想把她关在这栋没有别人的房子里,捆住她羽翼。
只要能留住她,他也许会无所不用。
沈禾柠的手机在震,不断有微信跳出来,她还半眯着眼享受亲吻,猜测应该是卖袖扣的学长,探出手臂想去捞手机,没想到刚露出一点动作,就被薄时予骤然加重的吻打散了注意力,只能全心全意回应他。
礼物什么的……也不急于一个晚上,不然等明天再定吧。
然后真的到了明天,沈禾柠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哥哥说的锁门,并不是口头上,她跟学长约好了时间,换好衣服准备去学校的时候,发现自己打不开家里的门。
但在门边的装饰物上,又放着一把她没见过的钥匙,不用找,一眼就能发现,明摆着用它就能打开。
沈禾柠愣了愣,没有去拿,果断把包一放,把卡里的钱互相倒了倒,微信转给学长,说有事暂时不见面了。
接着她脱掉外出的衣服,换回兔子拖鞋,踢踢踏踏跑上二楼她的练功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她按了按胸口。
哥哥这是把她关起来了吗,可又给她留了能反抗的钥匙。
到这一秒她彻底确定,哥哥那边是出事了,不是简单的什么吃醋,有关于她的更重大的问题,压在他背上,而他被逼到这样,宁可她会受不了逃离,也想囚住她。
还能是因为什么,她想得到的只有一件。
沈禾柠甩上练功房的门,平息了一阵才拨通陈锦容的电话,开门见山问:“我那天晚上问过你的事,你告诉我哥了?!”
陈锦容忙解释:“没有,没有,你不让我说的,何况我怎么敢,他知道了不会放过我,他最怕这个。”
连陈锦容都知道,他最怕这个。
沈禾柠揉了揉眼窝,到底谁告诉他的,根本不是最重要。
薄时予在外面人人敬畏,回到她的跟前,竟然毫无安全感,她顾虑太多,舍不得他瞎想,才一直没提,倒是有人不把他的心当回事,急不可待地给他所谓真相。
大概说了什么,沈禾柠都能猜到,哪些话能把他刺伤成那么痛苦,想一想她都恨不得拎把刀去杀人。
而且对方先发制人,她失了先机,嘴上就算再解释,说一万遍她爱他,他也解脱不出来。
包括现在,他大概已经自动认定,把她困锁起来的行为,一定会换来她的畏惧和闪躲。
沈禾柠气得牙痒,又心疼到无以复加,她按学校时间把基本功练完,挽起袖口下楼去厨房做甜品,各种工具弄得噼里啪啦响,她还不信了,她救不活自己老公。
天果然下了雪,厚重纷扬,沈禾柠的烤箱倒计时结束,听见外面有车声碾过雪地,发出轻微吱呀声。
江原神色凝重,一路上连个气音都没发出来,回想起那个安排医闹,扎伤沈禾柠的股东是什么下场,即使事先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再从后视镜里去看薄时予,也依然心有余悸,不太敢跟他说话。
薄时予下车之前,把身上残留的雪都清理掉。
柠柠摸了会凉。
他垂着眼,嘲笑自己。
柠柠早就不在家了,被人关起来谁能受得了,趁着他还有理智,没做绝,给留了一线机会,怎么能不走。
他这幅真正的面目,她也该看清了。
薄时予缓慢地转动轮椅,想过所有沈禾柠会去的地方,想怎样把她带回来,面对她的怕和失望,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给她留下钥匙,他居然还在期待。
大雪压着天色,室内应该很暗,薄时予预料着会回到一片阴霾里,然而开门之后,暖色光线直接刮过他镜框的边沿,深深折进眼睛。
小姑娘穿着跟拖鞋搭配的兔子围裙,嫌长发碍事,头上还戴了个毛绒耳朵的居家发箍,小巧脸上热得浮出红,端着一份刚出炉的补丁,笑着回头,朝他举高:“哥,你今天回来好早,我第一次做就成功,快点过来夸我!”
薄时予眼底的灰烬被光线激出一抹火星,向外四散烧着,直到确定眼前情景就是事实,才隐隐透出红。
沈禾柠的烤箱简直是无底,又接着往外掏出各种小碗小碟子,有的烤焦了她还要委屈跳脚。
见薄时予还在那里,迟迟不过来,她擦擦手跑过去,俯身在他额角亲了一下,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把他推进厨房,乖巧蹲在他腿边,强行给哥哥投喂。
他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眼角眉梢还有掩饰不住的戾气,但沈禾柠根本不在乎,软绵绵靠着他膝盖,一勺一勺给他舀甜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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