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建川叹了口气,“当初,是我逼你妈出国的,目的是把你留下。但你妈脑子转得快,我一逼她,她就去你爷爷那里说为了你的安全,要带你出国。
那时候,你爷爷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想到绑匪一直没抓到,确实也不算安全,虽然舍不得你,但为了你的安全,也就同意了。
我曾经让人在国外盯了你们母子三年,你妈那个人,我确实信不过。还好,他对你爸虽然很残忍,但对你,倒算是个好母亲。
她把你照顾得很好,这一点,我得承认。我和你爷爷都认为,如果没有人再提十四年前的事,我们也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但我们都没有想到,你会那么执着……”
所有的真相摊开,所有的疑问都解答清楚,但成霜却觉得心里更沉重了。
他该恨谁?
该怨谁?
又该如何面对那个养大自己的女人?
这天晚上,成霜没有吃晚饭,独自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
阿言知道他需要这样的时间和空间,但看到他那孤独的背影,阿言心里挺不是滋味。
成霜抽了很多烟,第二天阿言推开门时,屋子里全是烟味,而且他看上去像是老了好几岁一样。
“阿言,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待着。别管我饿不饿,也别管我冷不冷,等我自己想明白了,就好了。”这是成霜在这天早晨跟阿言说的唯一一句话。
阿言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只得默默地退了出来。
等到中午阿言去给成霜送餐时,门已经反锁了,她在外面敲了敲,然后道:“我把饭菜放在门口,你想吃了,就端进去。”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放在门口的饭菜有时候吃,有时候没吃。
阿言心里担心,但又怕自己说太多,反倒让成霜心里更乱。
“爷爷,就那样不管他,行吗?”这天吃早餐的时候,阿言忍不住问老爷子。
“他一定比他老子坚强,因为,他有你。”
“可是,他这样饱一顿饿一顿的,胃又该难受了。”
“孩子啊,身体上的病痛,可以通过药物来治疗,但心里的痛,是药物所不能及的。这个坎,他得自己过,没人能帮得了。我一直希望,他永远都不要过这个坎。”老爷子叹了口气。
“对了,一会儿吃了早饭,你跟我去个地方,我介绍个人你认识。”老爷子又道。
“爷爷,我们都走了,家里也没人,万一霜霜……”
“别担心。今天是周末,一会儿你大伯会过来……”
第195章 这个世界,只要是挣钱,没有一样是不辛苦的
莫老爷子带着阿言去了一家古色古香的四合院,进门的时候,她大概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匾,有「苏凡逸工作室」字样。
这里到底是干什么,她一时间还没看出来。
“莫老,好久不见啦。”一位扎了个马尾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满脸笑容地上前握住了莫老爷子的手。
“苏老师,咱们得有小半年不见了吧。上回在你这里喝茶,还是看梅花的时候。”莫老爷子笑道。
“可不得半年了嘛,我还想着说,什么时候再约你过来喝个茶,就怕您老人家嫌天热了,不愿意出门。”
“这不,今天就来了嘛,顺道把这孩子带过来你看看。”莫老爷子示意了一下身边的阿言。
“哟,这就是孙媳妇吧?如今愿意学这个的孩子可不多了。”
“阿言,这是苏老师。”老爷子回头说道。
“苏老师好。”
阿言大约明白了,老爷子是想让她来这里学习东西的。确实,像她这样的人,作为莫家的孙媳妇,成霜的老婆,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嗯。来,咱们进去坐下聊。”中年男人道。
阿言从前是没来过这种地方,但人嘛,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走路吗。
就看这院子的装修与格局,也知道,在这里边无论学什么,可能都不便宜。
莫老爷子与苏云逸喝茶去了,叫了人带阿言去另一间屋子,还给了她一些针和线。
到了这间屋子,阿言似乎明白这个「苏云逸工作室」是干什么的。
屋子的墙上挂了一些绣品,这些绣品都带有浓郁的民族特色,这里应该是一间绣品工作室。
她的目光在每幅作品上划过,这些绣品上的动物、植物、山川、河流,顿时就灵动起来,像是一个热闹而又欢快的世界。
美!
这是阿言的第一个感受。
“你就在这里开始吧,两个小时的时间,喜欢什么就绣什么。时间到了,我会来叫你。”带她过来的大姐说道。
“我……没怎么学过,可能……”阿言是跟着婶婶学了点皮毛,但那点皮毛在这些作品面前,那就跟没学过一样,不值一提。
“没关系。来跟苏老师学的,都没什么基础,但最主要的是喜欢这些东西。苏老师这两年已经不收学生,今天能破例让你一试,你得珍惜这个机会。你先忙吧,我走了。”
大姐的话简洁明了,而阿言也知道,这个机会是莫老爷子的面子换来的。
想到这个,她觉得掌心都有些湿了。
两个小时的时间,莫老爷子与苏云逸喝茶聊天,而阿言在屋子里飞针走线。
苏云逸这个人,在潼城的绣圈里其实挺有名气。
作为一个男人,学绣活的很少。他呢,是从小跟着自己的母亲学的,学得很原生态,他的作品也都是身边所见的山川鱼鸟,织补农耕,带有很浓郁的民族特色。
前几年,他还在一所纺织大学里做兼职教授,这几年的工作重心都在作品创作上。
苏云逸的民族绣作品在市场上价值不菲,很多国外的客人喜欢,所以他和他工作坊的作品,大部分都卖到了海外。
“莫老,这时间过得真是快呀。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苏云逸给莫老爷子续上了茶水。
“可不嘛,我这把老骨头也快入土了。”
“你呀,还健朗着呢。我记得呀,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十几岁的毛孩子,你带着工作组来我们乡检查扶贫工作。
那时候啊,我们那个乡,是真穷。交通不便,出门全靠两条腿,翻山越岭的,得走上一日,才能到最近的镇上。
记得那时候村里有把猪养肥了拿去卖,背着两百来斤的猪走了一大半,结果摔了一跤,猪从架子上挣脱跑了,打着火追了大半夜,才把猪给找着……”
“你们那里那时候确实穷,不过现在挺好。山清水秀,人也淳朴,是个养老的好地方。”莫老爷子喝了口茶。
“现在是挺好的,山沟里的好东西都能卖出来,大家伙的生活也都好了。前一阵我送老娘回去,她还在说,家里盖了新房子之后,莫老也没能去看过,还想请你什么时候去住几天呢。”
“你娘身体可好?”莫老爷子问了一句。
“好着呢。她呀,在潼城待不惯,住不了一个星期,就得叨叨着回老家去,说她家里养的鸡鸭没人管,还说这潼城的空气不好,不如老家空气清新……”
两个人聊起从前,话也就多了些。
莫老爷子认识苏云逸很早,而苏云逸能有今天的成就,除了他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之外,莫老爷子也帮了些忙。
所以,苏云逸一直很感激老爷子,无论他今天有什么样的成就,对老爷子都很尊敬。
前几天,老爷子给他打电话说,自己的孙媳妇想学绣活,他便满口答应。
这几年,他已不带学生了,但别人可以不带,老爷子领过来的人,就算是再没有天分,那也得带着。这是恩情,他得还。
再说了,现在的年轻人也不怎么喜欢学绣活,学的时间长,又辛苦又寂寞,还挺难出成绩。
他这工作室里也没什么年轻人,最年轻的绣娘也快四十岁了。而他自己,也快五十啦。
茶水饮得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时间也过去了。阿言跟着刚才那位大姐拿着绣品过来见苏云逸。
阿言很是忐忑,因为刚刚她问了一下那位大姐,知道这位苏老师是特别了不得的大师,心生敬畏,更觉得自己绣的东西没法看。
苏云逸看了看阿言的绣品,两个小时候,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但对一幅精致的绣品来说,两个小时真就不值一提。
“以前学过吗?”苏云逸问道。
“不算学过。就是,我婶会一点,看她绣的时候,我也就拿着针也……”阿言越说越小声,最后直接没说下去。
“纪言,是吧?”苏云逸抬头看她。
“是,苏老师。”阿言立马答道。
“你愿意跟我学绣活吗?”苏云逸问。
阿言之前还在想,东西绣成那样,人家肯定不要的,这下给老爷子丢人了。
但听到苏云逸这样一问,她有些惊喜加意外,赶紧点了点头,“愿意,我愿意。”
“孩子,我得告诉你,学这个很枯燥,也很寂寞,还很辛苦。你也愿意吗?”苏云逸又问。
“苏老师,我不怕吃苦,我愿意学。”阿言赶紧表态。
对于阿言来说,这十几年的社会闯荡,从来就没有什么是她能去选择的。
无论是什么生存的技能,只要别人愿意教她,她都愿意学。
比如按摩,比如护理病人。
按摩需要手劲儿,需要力气,还需要准确地掌握穴位。给一个人按摩四十分钟到一小时,那是很基本的。
但很多人可能二十分钟就会觉得手酸,双臂无力。但她忙的时候,一天可能会接待十几位客人,一天干下来,双臂都不是自己的。
但能挣钱,她觉得很开心。
再说护理病人,很多人连护理自己的父母都嫌麻烦,更何况是护理陌生人。但可以生存,可以挣钱,她也愿意。
这个世界,只要是挣钱,没有一样是不辛苦的,她一直这样认为。
现在让她学绣活,还是跟着这样的大师,而且在这样好的环境里,已经太高大上,她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
第196章 脓疮都是在时间里不断催化,最后溃烂,无法治愈的
杰哥见阿言和老爷子出来,立马从车上下来迎了上去。他给老爷子拉开了车门,又扶了老爷子坐进去,待阿言上车之后,他才赶紧回到车里。
“莫老,刚刚……”杰哥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没话就开车走人。”
“是。刚才成教授来了电话,她说霜霜的电话一直关机,她想见一见霜霜。”杰哥这才说道。
“见儿子?她有那个脸吗?”
老爷子这一怒,杰哥原本扭过头来看老爷子的,这会也尴尬得不知道该不该转过头去。
阿言见状,忙说道:“爷爷,要不,先问问霜霜的意见。这件事,最难受的还是霜霜。而且,他们母子早晚都要面对的。”
“你是担心霜霜一直那样憋着,把自己给憋坏了吧?”老爷子道。
“有火就得发出来,有气就得出出来,如果一直自己忍着,伤口看不见,全都成了内伤,那不是更容易出问题,就像那位冯女士……”
阿言不确定自己说得对,但因为老爷子脸色不太好,她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小。
在阿言看来,当年成汪二人婚后搞在一起,如果冯女士一知道就把事件挑破,大闹一场,脾气发出来,而不是隐忍。
那么,她那位婆婆也不敢跟人家耀武扬威,而最终忍下大祸。
同样,如果莫建国不是一直隐忍,而是直接把成瑜揍一顿,然后一拍两散,莫建国最后也不会钻了牛角尖,自己把自己给逼死。
脓疮都是在时间里不断催化,最后溃烂,无法治愈的。
阿言虽然是拿冯女士举例子,但莫老爷子最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想到儿子,心上就是一道伤啊。
“阿杰,给成瑜打电话,让她晚上来家里。”老爷子道。
“知道了,莫老。”
阿言心里并不踏实,知道今晚可能又将是大闹一场。
她,只是心疼霜霜,心疼那个最无辜,也最没得选择的孩子。
成霜已经在屋子里关了几天。有时候,一天吃一顿,有时候,一天吃两顿。饿着,总是能让人清醒。
阿言每顿都给他送饭,阿言每晚都会在门外站很久,他其实都知道。
“大伯,给我剪个头吧。”
莫建川正在客厅里看电视,成霜从楼上下来,像是幽灵一样,一句轻飘飘的话,让莫建川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剪什么发型?”莫建川问了一句。
“大伯随意,我都行。”
莫建川平常会给老爷子剪头,所以家里都备有整套的工具。
当然,不是说人家老爷子舍不得那个几剪头发的钱,这种儿子给父亲剪头,其实是一种父慈子孝的表现,与钱可没什么关系。
不过,莫建川会剪的发型也极少。剪得最好的是军人那种平头,但成霜是演员,未必能接受那么短的发型。
当成霜像老爷子平日好样坐在镜子前时,莫建川梳了梳这一头有些乱的发丝。烟味、汗味一些夹杂在头发里,有点冲人。
“确定要剪了?”莫建川拿起剪刀之前,还问了一句。
“剪了。”
于是,莫建川手起刀下,那些发丝也就随之落地。
“大伯,如果当初你查出来,我不是爸的儿子,你是不是会把我妈给弄得很惨?”成霜看着镜子里专注的莫建川问道。
“没有如果。”
“是啊,确实没有如果。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么些年,你和爷爷心里肯定都不好受。
面对我妈的时候,一千个,一万个讨厌,但为着我,还得装没事。如果换作是我,我可能一天也装不了。”
“不然,如何?你一个孩子,已经没了父亲,总不能还让你对母亲也绝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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