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着推了门——开了。
“嗨!”她故作轻松地打了个招呼。
他抬头,看着下车时因为没有撑伞,略略湿了头发的她,眼中有些难掩的惊喜。
“我以为你不来了。”他说。
她朝他工作的案桌走过去,在离开两步距离的时候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头发。
“放心,不滴水了。”她俏皮地一笑,这才走到他跟前。
“嗯。”辰濡放下手中的针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上次可能我的态度有点凶,让你印象深刻了。”
“不会。”她摇头,“一本古籍,历经千百年仍然流传于世多么不容易?而补好一本原本千疮百孔的书就更是花费了许多心力,我虽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也能体会到其中的价值,尤其还是你亲手补的”
他的眼神闪躲一下,换了个话题道:“对了,为你定制的灯我做好了。一直没收到你回复说什么时候来取,我以为你不要了,就收到楼上了,你现在想看看吗?”
“好啊,我不就是来取灯的吗?”她回答得很快很清晰,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先上楼。”到了楼梯口,他轻声说。
“好。”说实话,她也不太想看他蹲下身一格一格爬着上楼的样子。
她脱下脚上的鞋,提着鞋赤足上了阁楼。
“你右手边有个按钮,可以把灯打开。辰濡在下面喊。
她按他说的打开了灯。房梁上挂着一盏最普通的玻璃灯泡,橙黄色的光,玻璃罩上落了一些灰尘。
这里陈设简陋,地板却看上去还算干净。她干脆席地而坐,等他慢慢爬上来。
她歪着头,靠在墙角发呆,披肩的头发散在一边,显得很慵懒又迷惘。
看着他出现在阁楼上,她的眼亮了一瞬,又黯淡了下来。
“你可以坐凳子,也可以坐床上的。“他朝她挪了几步,看得出他在尽量直起身板不用双手支地跪行,但模样还是很让人心酸。
“辰濡,我给你买个轮椅吧,你可以在阁楼上用。”她说。
“不用,太占地方了,而且我需要的时候也不多。”他低头道,“如果你真不想坐凳子上的话,那我就坐了。”
雷缃道:“好啊,你坐。”
辰濡爬上阁楼上唯一的一张凳子,脚尖划拉了几下:“你看姐姐,这个凳子是我自己坐的,底下安了小轮子,我平时不用拐杖的时候,可以用这个行动。它不好看,可是对我来说挺好用的。”
雷缃莫名烦躁,没好气地说:“我不想看。”
辰濡的脚尖往后缩了缩,不动了,垂头道:“这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可我自欺欺人地觉得,至少坐在上面比直接在地上爬要像个人样”
雷缃对自己的态度后悔了,起身走到他的跟前,蹲下身平视他道:“我不是那样的意思。我只是,不忍心看你那么辛苦”
他脚尖用力一点,往后退了一步,又控制着凳子挪动的方向,到了矮旧的书桌前,指了指上面的一个纸盒道:“灯就在里面,没什么问题的话,你就拿走吧。”
雷缃拆开纸盒,从里面取出一盏手工纸灯来。
纸面泛着黄,显得薄透脆弱,上面的字迹却仍然很清晰,是《诗经·郑风·风雨》里的句子: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你把大灯关了,我单开这盏灯,看一下光的效果。”她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愫,佯装平静地轻道。
“好。“他挪着凳子来到顶灯的开关前,按灭了按钮。
与此同时,雷缃打开了手里的这盏手工纸灯,半室柔光,如水如雾。她笑了一下,眼里却有泪光盈盈闪烁。
雨势似乎变大了,雨点打在阁楼的天窗上,pa pa作响。
“不喜欢?“他紧张地挪到她的身边。
“为什么选这个?“她反问。
“我试了好几种纸,最后选的是清初慎怡堂藏刻版的《诗经》残页,存世不多,透光度也不错“他嗫嚅着答。
“谁问你这个了?”她的侧脸探向他的颈窝,语气暧昧,“你知不知道,我上学时,语文最好,诗经我可是能背全篇的。”
他的脚划动地板,试图带动凳子,却被她双手一把控制住了:“你告诉我,什么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辰濡眼见挪不动凳子,渐渐憋红了眼,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最后却泄了气一般,干脆故意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趁着她没反应过来爬到了墙角:“你走”他的声音里有泪意,“以后都不许来了。“
雷缃没有就此“放过”他。她干脆也坐到了墙角前,将他的去路彻底拦住。
“以后不许来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昏黄的灯光里,她的眼神却显得更亮。
他流泪了,颤抖的手却捧起她的脸。她在笑着,眼泪却流淌到了梨涡,在他的指缝间跌碎。
“雷缃!”他呼唤她的名字,却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吞没了大半的声音,“我多可笑,竟然想爱你。”
“是啊,多荒唐!”她含/住了他发烫红软的嘴唇,“我也想要你”
“我?一个几乎身无分文的瘸子?”他在她的拥抱里战栗。
“别说话”她再次衔住了他的唇瓣,许久才放开他,“下次请记住:吻我的时候,不需要用钱也不需要用脚,只要专心就好。”
“我可以吻你吗?”他眼底的火焰已经被点燃了,纵使仍心存慌张摇摆,却已经注定不能压制眼前的诱惑。
雷缃猜刚才那是他的初吻。他明显还不太会取悦女孩子,但那份本能的、笨拙的回应,也挺可爱的。
“你试试看。”她魅惑地盯着他,指尖在他的喉结间轻轻打转。他愣了一下,眼神沉醉,又复而变得清醒凌厉,搂紧了她,一下子便失控般吻得很深,野蛮而又死心塌地。
第15章 . 呼喊你名字 “缃缃”辰濡含着泪唤
她顺势滑落到地板上,想方便他俯吻自己,他却用手掌轻轻托起她的后脑勺,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的脑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地板很硬,会弄痛你的。”辰濡整理着她散乱的乌发,柔声道。
她不安地扭头看了看他脚掌的方向,两只足尖都有不同程度的下垂。他的小腿很细,右腿尤其明显,仿佛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着腿骨,膝盖和脚踝看上去很脆弱。她不免担心地抬起头问:“我这样会不会把你的腿压断了?”
“不会。它们看上去很细,可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骨折。再说,你也没有那样重。”
他虽然是这么说,雷缃还是觉得最好不要冒险了,遂翻身坐起,与他并排,盘腿而坐。
雨水从天窗上漏了些许下来,打在油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的旧木地板上,一会就起了好几个印子。
“我去搞个盆子。”辰濡说着,便要挪向盥洗室的方向。
“我去吧。”雷缃说着,抢先一步起身,去了盥洗室拿脸盆出来接水。
“只有这一处漏吗?“她放好脸盆的位置后,问道。
“嗯。”
“今晚要不还是去我那儿睡吧。这雨万一一直不停”
“这个天窗漏雨并不严重,淹不到床的,不影响。再说我走了的话,万一这盆水接满了雨还没停怎么办?地板会泡坏的。”
“我明天就约人帮你把天窗修好。”雷缃郁闷又心疼,“你一个人怎么能在这种地方住下去呢?你舅舅知不知道这里下雨天会漏雨?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已经很麻烦人家了,可这也不用花多少钱就能解决啊!大不了你自己出这份钱!”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算你一下子凑不出来修理费好了,问你舅舅赊账,每个月的一千块生活费分期挪一点,不可以吗?”
辰濡道:“也许是可以,但是我不想那么做。我不想欠我舅舅家更多,我已经欠了八年的抚养恩情!小时候做矫正手术,舅舅家也出了一份钱。他们已经做得够多了,我还得也很有压力。就是这个你看不上眼的阁楼,也是他对我的恩惠,我怎么可能对别人的恩惠挑毛病呢?”
雷缃道:“好好好,我们不麻烦别人,我来负责搞定!”
“我不需要。”
他的态度固执,神情严肃,雷缃看出自己无法说服他,干脆不提此事。横竖不管他接不接受,她一定要替她把漏水的地方修好。他要是为此不自在,就到时候再想办法哄他好了。
“等雨小一点,你就早点回去吧。”他说。
“我等雨彻底停了再走。”雷缃道,“起码我在,还可以帮你多倒几趟水。”她完全无法想象平时辰濡一个人在的时候,遇到漏雨需要接水倒水的时候,是怎么解决的。
“我自己可以。”辰濡苦涩地笑了笑,“真的,我把脸盆放在凳子上推着走就行。我说过,这个带轮的凳子很好用的,你不用担心我的生活,我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雷缃听了心里难受,说不出话来。
“姐姐你不喜欢我这样吧?”辰濡低垂着眼睫问,声音有些沮丧。“我知道,我做什么都看上去很狼狈”
“谁是你姐姐?你怎么又叫我姐姐?明明已经叫过我的名字”她莫名烦躁起来。
“我想了想,还是叫你‘姐姐’最好。”
“你吻我的时候,心里也叫的姐姐?”她不依不饶起来。
辰濡爬上凳子,用脚划拉到她的跟前,望着她说:“你明知道不是。可也只有那一次,我在心里放肆了一回,叫你”他收了声,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了一起。
“叫我什么?”她追问。
“缃缃”他的手下意识地揪紧了大腿上的裤子,让他那病态的腿部轮廓显得更加瘦骨嶙峋。
“再叫一次。”她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心痛,情不自禁地伸手将他的攥紧的拳包裹住。
他的手在她的掌心松弛开来,反手握住了她的,将她拉进自己怀中。
“缃缃、缃缃、缃缃在大剧院见到那个芭蕾舞演员的时候,我就听到他这样叫你。好好听的名字,好像也只配从他那样好看的人嘴里叫出来!我好嫉妒他!那天发烧的时候我都梦到他了!他在我的梦里也一直叫你‘缃缃’,好像是在故意挑衅我!呵!我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念头本身就够可笑竟然觉得飞在天上的天鹅会有兴趣挑战一只泥潭里爬行的癞□□”他梦呓般呜咽道。
雷缃从不知道,从那时开始,这个叫辰濡的男孩就在心里默默呼唤过自己的名字。甚至因为别人这样喊她而心生痛苦嫉妒。
“你现在可以喊了。”她在他的耳畔轻说,“喊我‘缃缃’,多少遍都可以。”
他却摇头:“可是我怕,我怕连我的声音都不如彭奕泽好听。我怕我喊你的时候,你心里想到的却是那个人的模样。”
她又心疼又好笑:“你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
“我看过演员表。”他红了脸。
雷缃眯了眯眼:“那好,你告诉我演米多拉的是谁?演康拉德的又是谁?”
“谁记得那些人?”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委屈,眼眸青涩又单纯,“我只知道阿赫麦特是彭奕泽演的,而他是你前男友。”
到底只有十九岁啊!他吃醋的样子,让她觉得很可爱,忍不住伸手刮了刮他的鼻梁。刮完之后她在心里暗自感叹,辰濡的鼻子还满挺的。
“他说话的声音没你好听。”雷缃道。
“什么?”辰濡疑惑。
“意思是,其实有很多人叫我的小名,我的父母、我的朋友,但我觉得,现在最想听到的,是你叫我‘缃缃’。”
“缃缃”辰濡含着泪唤她,“哪怕只有今天晚上,我能这样叫你,我也知足了。”
雷缃却忽然涌出一股不安、一股悲凉——他的话点醒了她,她终究知道这不过是短暂的温情。她被辰濡吸引了,不管是因为多么可笑的理由,她的的确确是被吸引了,不受理智控制地便向他敞开了怀抱。可她知道,有一天,她是会收走这一切的!他和她或许不止有今夜,却注定不会有长远。
他配不上自己,不止他知道,雷缃也清楚。
最关键的是,她觉得自己没有死心塌地地爱上眼前这个男孩。
罪恶感令她不安,她开始岔开话题故作轻松地打趣他:“对了辰濡,你那天从我家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偷偷带走了什么东西?”
辰濡害羞了:“我找洗衣液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你买的另外两条男式内ku,我知道,那也是你给我买的,因为不合尺寸你就藏了起来,怕我知道你为我多花了钱。可我还是带走了它们,因为我只要想到以后有可能会穿在其他男人身上,我就很难过那是你买给我的,我不想留给别人”
第16章 . 隐患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吻,心虚而
“辰濡”雷缃伸手将他低下的头抬起。他没有抗拒,只是眼睫仍然不敢上扬半分,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像一头不安的鹿。她心头一热,将他的脸朝自己的方向又掰过来一点,吻了住他的脸颊——那里是发烫的。
他抚摸他的耳垂,一遍遍叫她的小名,一次又一次地与她唇齿交缠,一边流泪、一边傻笑,时而将她推开,又很快将她拉回自己的怀抱。
“雨停了。”雷缃看着天窗下用来接水的盆子,轻声道。
“嗯。”他往前挪了几步,两手撑着床架,借力坐到了椅子上。“你要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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