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就可以。”
“”
宋渺愣了下,旋即干涩着嗓笑了声:“我还不够格。”
“这样的。”唐芋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那你什么时候够格?我可以等。”
“”
宋渺勾起食指,曲了下关节,抵住太阳穴轻揉着。
“就是够资格了,我也不太敢当你的主治医生。像你这种情况,初步判断,还是要动手术”
关乎唐芋,唯一、也是最爱的芭蕾,这场手术直接决定了她能否回到舞台,重新做回仰颈的白天鹅。
他怎么敢拿起那柄手术刀。
唐芋转了转脚腕。
没头没尾地笑了声。
垂着眼睫:“宋医生,你人真的很好。”
宋渺心下一“咯噔”,没由来的凛了一瞬。
脑子里莫名蹦出“好人卡”三个字。
他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吗?
他那边兀自紧张着,旋即便见唐芋抬起头,漆黑的眼瞳像淋了墨汁:“我以为发生过那样的事,你对我应当是嘲讽更多的,隔岸观火,燃的是之前践踏过你心意的人,不是正好吗?”
“我没有那种嗜好。”宋渺望着她乌黑的眸,想看见光,寻了半晌,却只觉得连自己也似乎要被拉扯就那无尽的深渊。
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很久以前的唐芋。
骄傲、凛然。
对所有主动奉上的玫瑰都不屑一顾。
多少人想弯折她高傲的颈。
看她跌落云端,再把她一脚碾进尘埃里。
同那些送不出去的血红玫瑰一般。
但他不一样。
他只想要她脚下所站立的舞台。
永不过时。
永不落幕。
宋渺夺回险些沉沦的心绪,把药箱收好,站起身,掸了掸白大褂上并不存在的灰。
“只是医者职责而已,你不用想太多。”
第6章 芋圆 我要瓦尔纳芭蕾舞剧院厅里,响彻
临睡下前,唐芋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微博。
一组图被刷上热搜,推送到了她的首页。
#临坛市天鹅#
临坛市中心有片人工湖,湿地环境做的不错,去年春天引来了一批天鹅,群栖在这里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曾经还登上过报纸头版,不少市民闻名前来喂食。
时间一长,不仅对人工湖水质有影响,投喂的食物五花八门,打捞队曾经还捞上来过辣条袋子。湖里的鱼虾数量骤减,天鹅也出现了生病的情况,市环保局就干脆彻底明令禁止投喂了。
时隔一年。
这支几乎被遗忘的族群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这回登上的不仅是临坛市报的头条,好奇心驱使着唐芋点开了那组图。
冻结的湖面上一眼望去平平坦坦,毫无阻碍。
湖中心的位置却横空立着只天鹅。
一只被封在冰里的天鹅。
九宫格的图,有些像素很模糊,连焦距都没对好,有的却一看就是用的专业的拍摄设备。
清晰到连天鹅身上的白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评论区大多在惋惜,极少一部分感叹这是无人能模仿的绝美冰雕,紧跟着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回复楼越叠越高,唐芋双指触摸屏幕,放大图片,望着那只天鹅。
它紧阖双眸,微微仰颈。
像是在做最后的绝唱。
触目惊心。
不忍再看。
唐芋关了屏幕,把手机压在枕下,微微闭了闭眼。
当夜。
有天鹅悄悄入她梦里。
-
唐芋高二的时候,芭蕾舞学习陷入了瓶颈。
无论如何高强度训练,每天都连轴转将近二十小时,从不间断,甚至停了半年的课,断了所有社交,完全进入隔绝了外界纷扰的小世界。
她在芭蕾舞上的成就,好像就此被禁锢在了一个狭小的圈里,任由她怎么扑腾也飞不出去。
为此,唐芋的母亲特地为她请来了芭蕾大家文钰女士做老师。
文钰女士退休后在云川某个烟雨小镇里买下了一栋带小院的二层阁楼。
第一次见面前,母亲再三叮嘱她不要锋芒过盛,文老师喜欢谦虚的学生。唐芋默不作声应下了,撑着油纸伞穿过微潮的青石巷,望见立在走廊下侍弄花草的优雅身影。
文钰着一袭雅蓝旗袍,隔着雨幕遥遥望了她一眼,纤细的手腕上戴着只通透的碧色玉镯,冲她招了招手。
唐芋擦着雨幕的边缘而立,看着五官柔和的女人拿出套紫砂茶具,温火慢煮,再逼出一汪透绿的茶,摆在唐芋跟前。
“尝尝看。”
唐芋端起那一小盏茶,放在唇边吹凉了。
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
“文老师,我今天来是想向您请教芭蕾相关的。”
文钰望着唐芋放在桌沿边的茶盏上。
一抹欲滴的红。
——那是十七岁的唐芋,口脂的颜色。
映在透白的白釉上,衬着一旁翠色的鸳鸯尾羽茶壶。
生动得艳人。
再看看立在跟前的唐芋,唇线绷直,瞳孔乌黑,脸上没有丝毫情绪,连说话时都是一板一眼的,整个人向外散发着一种生人勿扰的冰冷气场。
文钰停下滤茶的动作。
乌润润的瞳安静地凝着她,落下声柔柔的叹息。
“还真是个急性子的孩子。”
“芭蕾不同于其他舞种,具有严格的规范和结构形式,是一种传统的舞蹈艺术。再加之舞蹈力度、表演手法,所以人们常常会认为芭蕾舞者是遥不可攀的高岭之花。”
“但,用音乐和舞蹈手法来表演戏剧情节,不代表演出时就不需要投入情感。”
“你的演出录像我看过了,所有舞蹈动作,从力度到足尖落地点都无可挑剔。从舞者的角度来看可以称得上完美,但以一个芭蕾舞剧表演者来说——”
文钰收起慵懒的神情,挑了挑眼皮:“和外行人毫无区别。”
“”
唐芋的脸色白了一白。
从她四岁开始学习芭蕾起,周围的声音便只有夸赞。
这样刺耳又直白的恶劣评价,还是第一次。
“不好听吗?但这是不容置喙的事实。你不是站在音乐盒上的跳舞人偶,音乐一响,毫无生气地转两圈就算表演了。如果你的目标仅限于此,临坛这一方寸的舞台,已经足够你展翅了。”
“当然不够。”十七岁的唐芋微微仰起白颈,宛如一只真正的天鹅。
“我要瓦尔纳芭蕾舞剧院厅里,响彻我的名字。”
文钰望着眼前野心勃勃,欲望纯粹的少女。
微微勾起唇角,低头抿了口淡茶。
“很好。”
-
一阵冰凉滑腻的触感滑过脸颊。
晨曦的亮白微光中,唐芋从逐渐遥远的回忆中抽离,缓缓醒转过来。
甫一撑开眼皮,唐芋便和一双水汪汪的瞳视线相撞。
女孩儿的眼睛像是初生的小鹿,稚嫩又灵动,似乎对她充满了好奇。
见唐芋苏醒,女孩儿的眼睛弯成两枚月牙,笑嘻嘻地站起身,向后退两步,跳回了对面的病床上。
唐芋的意识清醒了大半,扫视一圈病房,除了女孩儿之外没瞧见旁人,这才舒了口气,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女孩儿梳着两条编发,尾端向上绕,圈成个环髻,用红丝带固定住,绑成两个乖巧的蝴蝶结。
上半身搭着件短款小外套,领口系着同色丝带。她坐在病床边,脚尖够不到地板,红丝绒的裙摆搭在纤细的小腿上,一前一后地晃来晃去。
唐芋看她年纪还小,大约是来探病,走错房间了,耐着性子问:“小朋友,你是跟家里人一起来的吗?是走丢了吗?”
女孩儿摇摇头,笑嘻嘻地拍了拍底下压着的白床单。
“我住在这里。”
唐芋微讶。
住在这里的意思是她的新床友?
临坛本身就是二三线的小古城,哪怕是市一院规模也不算大。
唐芋住的是最小间,只能容纳两张病床,比置放在走廊里的床位是好不少,比不了再大间的。
这是唐芋能承担的最好的病房了。
一院和其他分院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骨科疾病上额外有些研究,坐诊专家和教授也多一些。
唐芋看女孩儿活蹦乱跳的,不像有什么骨科问题,大约是有别的原因才来住院,也没细想,站起身打算去洗手间洗漱。
刚走没两步,女孩儿着急忙慌地从床上跳下来,拦她:“姐姐——”
“嗯?”
与之同时,房门被人轻轻叩响,女孩儿眼睛一亮,欣喜地冲向门边拧开门锁。
“宋医生!”
宋渺立在病房门口,望着眼皮子底下蹦来蹦去的小女孩儿,微怔一瞬,轻轻摸了下她细软的发,然后绕开女孩儿朝里走去。
后边乌泱泱跟了一群实习医生护士,其中便有昨天给唐芋搬来轮椅的小姑娘。
“怎么来这么早,不是说好下午吗?阿呜。”
“妈妈要上班,我自己呆在家里太无聊了嘛,就让阿姨送我过来了。”
女孩儿像只雀跃的红莺,叽叽喳喳地绕着宋渺转圈。
唐芋低头整理了下凌乱的睡衣,把泼墨似的头发拢在一侧,看向宋渺。
和昨天一样,还是那件白大褂,领口正下方别着胸牌。唯一不同的,是鼻梁上架了副银丝细框的眼镜,额前的碎发垂在镜框上。
宋渺恰好也挑眸望了过来,视线相撞,他明显愣了一瞬,目光变得十分微妙。
后边那几个实习生把脸埋在查房表后面,压着声音吃吃笑了起来。
“?”
第7章 芋圆 宋医生说他没说过姐姐漂亮。
唐芋满头雾水,眨了下眼,一副游离在状况之外的神情。
宋渺掩唇轻咳一声,病房里立时静了下来。
他僵硬地蹭了下鼻尖,抬手攥住垂在病床边的遮挡帘,轻轻一拉,把唐芋和病床一并围在了帘子后边。
想了想,又掀开条缝隙,只把小臂伸进去,指了指唐芋摆在床头柜上的化妆镜。
轻声说:“脸上有东西。”
“”
唐芋噎了一瞬,淡然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无措来,拿起小方镜照了照。
虽然从众人的反应来看,她大致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故事走向,也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但当和镜子里那个口红被涂到嘴唇外面,延伸出一条诡异的微笑弧线的“joker”对上视线时——
唐芋的呼吸还是不可避免的凝滞了片刻。
想起迷迷糊糊睡醒时脸上冰凉滑腻的触感,以及她要去洗手间时小姑娘惊慌失措的反应。
唐芋心里大概有数了。
算了,这两天社死的次数够多了,也不差这一回。
唐芋颇有些看淡一切的佛系心态,抽出张卸妆棉,用卸妆水打湿后,慢吞吞地擦掉了口红。
等唐芋再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时,宋渺似乎正和小姑娘说着什么,蹲在她跟前,同她视线齐平,目光不似平日里温和,眉尖微微蹙着,稍显得有些严肃。
“这是怎么了?”
唐芋边卷着帘子,小声问立在一边的实习医生。
“训人呢。”男医生压低声音回了句,目光不离宋渺,满脸惊奇:“我来这俩月了,头回见着宋医生发脾气。就是这火发的,除了脸色冷了点之外和平时也没啥区别,也就能唬住小孩儿了”
“不过阿呜也是,我知道她一向皮,没想到能皮成这样,怪好看的一张脸被她涂成个小丑——”
他“啧”了两下舌,等反应过来一扭头,瞧见同他讲话的正是他口中的“小丑”,神情微僵,连连道歉:“不、不好意思”
“没事。”
唐芋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可爱的名字上。
阿呜。
昨天似乎从宋渺口中也听到过这两个字。应该不是同音异词吧?
听起来像是只
唐芋望着一反先前古灵精怪的模样,老老实实地立在宋渺跟前的女孩儿。
她垂着头,手指绞在一起,从侧面看腮帮子鼓囊囊的,像极了蜡笔小新的脸蛋。两根麻花辫似乎也跟它们的主人一起垂头丧气。
像两只耷拉着的小耳朵。
唐芋微微偏头,看向一旁的男医生,因为这个可爱的名字,面上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笑意:“这小女孩儿是宋医生的病人吗?”
对上唐芋轻轻柔柔的乌黑瞳孔,男医生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一点酡红。
他轻挠了下后颈,避开唐芋的眼神,说话时的语气也比先前正儿八经不少:“不是,但宋医生脾气好,是我们院里唯一一个不会对熊孩——咳,小朋友失去耐心的人,大概因为这个,阿呜格外喜欢粘着宋医生。”
话落,阿呜松开被手指捏得皱巴巴的绸面裙摆,走到唐芋跟前,耷拉着脑袋,扁着嘴:“姐姐,对不起,宋医生让我和你道歉,我不该对你恶作剧,在姐姐漂亮的脸上乱画,用的还是你的口红——”
宋渺一怔。
“阿呜不要自己乱加话。”
“哦,好。”阿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抬起下巴看向唐芋:“宋医生说他没说过姐姐漂亮。”
“”
方静下去的那点细细簌簌的笑再度响了起来,或许是因为相熟的缘故,这回调笑的对象变成了宋渺,任由他再怎么咳也压不下去嬉笑的动静。
宋渺叹口气,无奈地压了下额角:“也不要凭借主观乱污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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