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拆案(十二奇案)
作者:冯翠玉
文案:
十二个诡异的案子,性格各异的人物,变幻莫测的剧情……
民国十五年,五洋并处,中西方交融文化下的上海滩,不断发生奇情案件。
法租界中央捕房的探长顾远抽丝剥茧, 剥出一桩又一桩曲折离奇的案件。
上海法租界中央巡捕房探长顾远与法医师车素薇联手破案的故事。
第一案
余之罪
第一章
民国十六年,也就是1927年。
五月清晨,上海法租界的大街小巷热闹起来。担着货物的游商走贩,沿街叫卖着。满身汗水、拉着客人的黄包车车夫也脚步不停地奔跑着。
摘掉警帽,康一臣手一扬指向路边的一座酒楼:“那座酒楼是青帮人开的,昨天晚上,有人看到青帮大佬进门。”
顾远抬眸看了一眼酒楼的名字,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来:“有机会咱们也进去尝尝味道。”
闻言,康一臣不禁有些兴奋起来:这新来的探长,还真是好相处。他大声回道:“好咧!”然后,以嘴为哨,吹出几声欢快动听的鸟鸣来。
顾远挑眉,这家伙有点意思。今日,他们的目的地是法租界麦阳路白府。今早,白府一通电话打进法租界中央捕房,接电话之人,恰好是今早由小东门捕房调任到法租界中央捕房任探长的顾远。刚把电话挂落,他便随手“逮住”第一个进入捕房的巡捕康一臣,留下字条和调令给陆督察陆连魁后,两人一起前往白府。
白府门匾下,白府二姨太盈盈立着,她头上戴着簪花,腕上戴着色泽饱满的玉镯,穿着一袭红色平宽的锦绣长袍,袍上绣的是富贵牡丹,这映得年已四十的二姨太妩媚贵气。
左顾右盼之间,那双流波如水的凤眼总算是盼到了巡捕房来人。当他们走到白府门前,她开口问:“两位是陆督察派来查案的巡捕?”
顾远回道:“我是中央捕房探长顾远,这是巡捕康一臣。今早的电话,是我接的,贵府的案子,由我们接手。”
没想到中央捕房的探长是个看起来十分和善的年轻人,这样的人,真的能查案子吗?怀疑归怀疑,但总不能以貌取人,二姨太客气道:“我是白府二姨太宋氏,电话是我打的,两位请跟我来吧。”说道,便引他们入府,顾远和康一臣随着她入内:“劳烦了。”
白府四方大院,刚入门,前院亭台假山,花繁树茂映入眼里。踩过铺着鹅卵石的路,穿过右边院子,顺着回廊,三人来到西小院。带着他们来到一间敞开着门的房间前,二姨太道:“这里就是……”话未说完,她便看到房中蹲着一个身穿黑色西洋马甲的人正戴着手套翻看房中死尸,不由惊叫:“你是什么人!”随着二姨太话一落,顾远跨步上前,欲擒住此人,可对方灵巧避开他的手。“啪”地一下,顾远打落对方戴在头上的帽子,于是,藏在帽子里的一头齐肩短发,落了下来。
是个女人。
“薇姐!”康一臣急忙插入对峙的两人之间,他左右摊开手:“顾探长,这是咱们捕房入殓师车素薇。”说着,他扭头对车素薇道:“微姐,这是今早由小东门捕房调到咱们捕房的探长顾远。”
顾远讶异,巡捕房入殓师竟然是个秀外慧中的女人!只是,她来这儿做什么?他不禁打量她。而对方,也在打量着他,只不过,满脸防备。顾远语气和缓地问:“车小姐来收尸?”
二姨太脸色不太好:“我没让人过来收尸。”
车素薇有些警惕地看着顾远:“我看到陆督察桌子上的字条,所以来看看。”
康一臣打岔接话:“顾探长,薇姐师从检察长车云庆,也是车检察长的义女,身上的本事,比捕房里的医士还厉害呢。留下薇姐,一定能帮咱们的忙。”
顾远知道那位去世的检察厅检察长,当年,车云庆与欧本海博士一起破解疑难案件,解剖尸体几十起,解案几百起。由于他解剖尸体太多,后被人登报攻击,上海滩哗然,也因此,上海医药学会表示此种行为不应效仿。之后,车云庆病逝。在他死后,外面流传说他解剖太多尸体,现在受到了报应等诸多迷信言论。自此,整座上海滩,再无解剖之案件,各大巡捕房又重回参照前清的路子,通过外表做出死亡原因的鉴定。
没想到车云庆竟然还有个师从他的义女。顾远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帽子,递给她,说:“失敬。原来是车检察长的义女,想来车小姐的本事不一般。不知车小姐查探到了什么?”
车素薇眉头微皱:这个男人,想试探她吗?果然,他和上一位探长没什么两样。车素薇内心冷笑:“已查看过了。从尸体硬化程度来看,此人死于今日凌晨三点。她面部扭曲,瞳孔放大,衣服完好无人动过,且身上无伤口,显然,人是被吓死的。二太太,我刚入府的时候,遇见白大少爷,他说五天前,白府死过一个人,不知那具尸体在何处?”
二姨太秀妍的脸上顿时浮出几许苍白,她抬手,以手帕微微掩嘴:“第一具尸体,已经收殓送出府了。”
顾远眉峰一拧,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兴趣至极的笑来:看来此事非同小可。他蹲下查看尸体,询问:“第一具尸体死相如何?”
二姨太眼睛深处惶恐不已:“死相,和这具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也是被吓死的。”顾远查探了一番尸体,和车素薇说的一样,尸体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就算是中毒的迹象也没有。显然,对方并没有欺骗他。
二姨太不敢细看尸体,她把身子微微侧向一边:“是的。所以,我才打电话让你们过来调查。”
顾远又问:“谁是第一个发现这具尸体的人?”
二姨太回:“今早洗衣服的丫头。”
听完,顾远收手站起:“劳烦二太太把府中所有人召集到前厅。”
顿了一下,二姨太道:“好。”她离开房间后,顾远叮嘱康一臣:“你搜寻房间时,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康一臣拍胸:“顾探长放心,房间里的东西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于是,三人在房中细细查探,从桌子上的小烛台再到柜子里的死者衣物,无一放过。
顾远先是查看了门口。他推开,再关上,再推开,再关上。随即,手指和目光沿着门框一路摸索巡视到顶端。
这道门,没有任何异样,连木制插头也是好的。再走到窗前,把关起的窗户打开,再关上。这个窗子,没有锁插,也就是说,谁都能通过窗口进入房中。手指轻触门框,连窗口上细如发丝的痕迹,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顾远脑海中的一团线拧了起来,房间里没有其他线索。他收回手指:“去前厅。”
顾远踏出门,车素薇看了康一臣一眼,对方朝她挤眉弄眼,然后吹了两声鸟叫,车素薇一笑。于是,三人踏出死者房间,顺着原路离开西小院来到前院大厅。
白府前厅,中堂墙上裱挂着一幅《百鸟朝凤》,画框两边是红底黑字的对联。画前高台摆放着四个大青瓷,高台再前,白家大少爷白时英和二姨太左右两边坐在首座。他们中间的小桌上有一壶茶,这茶看起来没动过,想必,这宅子里的主人没什么心思喝茶。
“府中下人,都在这里了。”二姨太开口。
府中下人有七人,他们站成两排,五女二男。这些人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顾远站定他们身前,警帽下的目光巡视了一圈——真是令人感到厌恶啊。低着头,看不到脸,那他还能看出什么东西来呢?
“把头抬起来。”温和的面孔消失,顾远口气变得有一丝冰冷。
七名下人抬起头。顾远看到,这七张面孔上,表情各异,有畏惧,有慌乱,有恐惧,还有不明所以。这些多样的表情,暴露了他们有着什么样的性格和心理。
把这七个人的脸和表情刻入脑海中,顾远问:“今天早上发现尸体的人站出来。”
一个扎着辫子、身穿蓝色碎花布衣的姑娘有些慌乱地站上前。顾远状似悠闲地围着她转了一圈,问:“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被无形中的压力惊得身子微微颤抖:“宛园。”
把她的一切表情都纳入眼底,顾远说:“别紧张,把你今早发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包括,早上你遇见了什么人,在路上,看到了什么让你觉得异样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想到早上的尸体,宛园止不住地颤抖,她的声音哆嗦破碎:“是、是。”于是,她把今天早上发现的事情全盘托出。
“宅子里,都是五点起床开始干活。我在后院收衣服清洗的时候,二太太说春翠偷懒未起床伺候,便唤我去西小院喊人。从后院到西小院的路上,我看到了方厨子。那时,方厨子正赶去灶房,他和我招呼一声便匆匆进入对面的灶房小院去了。之后,我来到春翠门前,先是敲门,叫唤了几声,但无人回应。我又大叫了几声,里面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试着推了推门,门推不开。我就走到窗口前,这一打开,便看到春翠张着一张恐怖的脸站在窗户前。被她这么一吓,我手一推,双腿一软便尖叫起来。”
“之后呢?”
“之后,方厨子赶过来。看到屋子里的尸体,便匆匆忙忙去请夫人和大少爷。”
事情,就是这么一个经过。听完她的话,顾远转身问二姨太:“二太太,下人们都住哪儿?”
二姨太答:“都住在西小院里,那里连着灶房小院。”
顾远点头,因住同一个院子,宛园才会遇见方厨子。他继续问:“二太太,我要单独审问所有的下人,请给我三份笔纸。”
一直沉默的白时英终于开口:“你可查出什么了?”
“没有。不过,这个案子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顾远目光放在白家大少爷的身上。这位少爷,长得俊朗,一身洋西服,还真是衣冠楚楚。
白时英迎视对方探视的目光:“好。只要你能把真相查出,要求不过分的话,这宅子里,我给你行方便。元庆——”
身穿黑色布衣的下人站出来:“少爷。”
“给顾探长备笔纸。”
“是。”
笔纸很快上来,元庆把手中的笔纸递给顾远。顾远接过后,把其中两支笔和本子递给车素薇、康一臣,他说:“把所有人分开,一个个盘问清楚,第一个死者和第二个死者的案子情况。”
车素薇微讶:顾远,似乎真的和别人有些不一样。前任探长,蔑视她,不让她插手任何一个案子。而这位,不仅没有计较自己私自前来,还让她加入白府的案子中。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
抛了抛手中的笔,康一臣说:“我一定会问个清清楚楚。”车素薇也对顾远点点头,随即,她带走一名下人离开大厅审问,开始记录两名死者的案情。康一臣和顾远,也带其他下人开始做询问记录。
七名下人审问结束时,时间已过九点。二姨太内心有些焦躁,但作为白府的女主人,就算心中再不满,她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顾远三人审问完七名下人后,他再次问:“府中所有下人都在这里了?”
白时英淡淡回道:“所有的下人都在这里了。”他看到顾远的本子上画了很多不规则的线条,他根本就没有在做记录。
听了他的话,顾远忽然一笑:“既然如此,那就请白少爷把白府剩下的姨太、少爷还有小姐们都请出来吧。”
整个大厅忽然变得寂静无比。
二姨太脸色突变:“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远单刀直入:“最初,我说要把所有人全部召集到前厅。可我在入厅的时候,二太太却告诉我,府中所有下人都在这儿了。二太太这话是告诉我,白府的主人,除了二太太和白少爷,恐怕还有其他人吧。”
康一臣瞪大眼睛:这位新来的探长真是厉害,竟然能从细微的话语中抓到疑点。说不定,这个案子很快会了结呢。
车素薇表情讶异:这人的心思还真是缜密。
二姨太的脸色沉了下来,顾远目光放在她脸上,细细研磨她表情背后的东西:“二太太,这宅子里,难不成有不能见的人?”
“没有。”回答他的是白时英,他站起与顾远相对,挡住他探寻二姨太的目光。顾远若有所思:“既然如此,那就把人请出来吧。不然,这案子,没法查清楚。”
白时英:“我家中人,还有三人。”
顾远:“愿闻其详。”
白时英冷冷地看着他:“家父一个月前摔倒昏迷,现在人在广慈医院治疗,目前尚未醒来。另外,还有从小身子骨不好的大小姐白时梦,她在后院厢房中,不方便与人相见。除了大小姐,还有二小姐白时香,她一早出门去圣玛利亚女校上学了。”
顾远耐人寻味地“哦——”了一声,接着,他说:“既然大小姐不方便与人相见,可否让车小姐进后院同她谈一谈?”
白时英面色沉了下来:“不行。”
顾远疑问:“为何?”
白时英斩钉截铁:“这个案子,绝对和时梦姐没有任何关系!她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根本就不知道家中发生命案的事情。”
“不知道吗……那么这样,我们绝口不提案子的事情,如何?如此一来,白少爷总不该拦着吧。”
白时英脸上有些怒气,眼前男人,见不到人誓不罢休!在他开口欲拒绝之时,宅院门口传来敲门声。白时英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他对下人道:“元庆,去开门。”
“是,少爷。”
顾远的目光穿过大堂向门口看去。
随着元庆把门打开,一个英气挺拔、戴着单片眼镜的三十岁左右男人提着一个箱子出现。他踏入白家大门的时候,目光与顾远相触,然后彬彬有礼地一笑点头。
如同个绅士。
“榊切人先生。”白时英上前。
“白少爷。”榊切人走入大厅,他巡视了一圈,问道,“不知贵府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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