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榊切人深深鞠了一躬,野原真川再次道谢:“谢谢先生,今日,我与姐姐向先生辞行。”
“好,祝你和真小姐在远行的路上,一路平安。”
“先生再见。”
“后会有期。”
野原真川直起身子,捧着手中的人偶离开了钟表店。榊切人将目光放到挂钟上,“嘀嗒、嘀嗒、嘀嗒——”时间越来越近了。
“祝福你们。”
忍辱负重的灵魂,今夜能得到安息吧。
晚九点五十分,法租界监狱。
牢房里总是充满了死气,这种阴暗的气息,让人透不过气来。再加上昏暗的灯光,更是给它添加了一丝诡异。
想到明天会被送上会审公廨,洪为、段学林、蔺阳三人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们各自坐在牢房中不同的角落,心中满是不甘。
这笔烂账是徐路涛带来的,他们挖他坟毁他尸的心都有。要不是这个混账,他们也不会被抓住送上会审公廨。这十几二十年来犯下的事情,足够他们死个十遍。
想到这里,洪为恨恨地捶了一下墙。
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外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夜里巡查的监狱看守,脚步声到洪为三人的牢房门前时,忽然停了下来。蔺阳翻了个身,他看到看守拿出了钥匙,打算打开牢房的门。
蔺阳惊叫:“你要放我们出去?”
门口的动静和蔺阳的声音吸引了洪为和段学林,他们把目光放到牢房门口。锁头一开一落,咿呀一声,牢房门被打开。
在牢狱看守踏入牢房时,忽然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
洪为三人的牢房对面,穿着囚服的犯人拿着枪对准了看守的后脑勺。洪为三人闹不清眼前的情况。
“野原真川,收手吧。”装扮成犯人被关进来的顾远开口。他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而野原真川早就猜到了自己会来吧。
“顾探长,你阻止不了我。”今夜,所有的一切将结束。这么多年来,自己所执着的东西,终于走到尽头。五年了,整整五年了,从十五岁到二十岁。带着仇恨活下来的身躯和灵魂,在今夜,将完成他的使命。
谁都改变不了他要得到的结局。
在这样坏且没有正义的人世间,他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这五年,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姐姐如同破布一般被扔到了外面,而自己抱着最亲之人的尸体,在大雨中哭泣嘶喊着,期待着谁来帮助自己,惩罚那些披着人皮的恶棍。可是没有,就算他把姐姐埋葬之后报案,也被敷衍了之,以毫无证据为由不受理他的案件。
悲哀,悲哀啊。
绝望之后,被仇恨占据的灵魂和躯体得到了钟表匠人的帮助,他返回了日本。五年后,重回这座满是罪恶的大都,亲手了结仇人的性命,才能安抚无法成佛的姐姐,让她解脱。
所以,这世上无人能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榊切人先生不行,顾探长也不行。
“我说过,会以自己手中的道义去结束一切,让受到伤害、遭受冤屈的人们得以清白,让犯罪者们得到严厉的惩罚。这几年来,你要的是简真的清白和对犯罪者的惩罚,现在,清白和惩罚,我给你。”说着,顾远打开自己所在的牢房的门,走到了野原真川的背后,用枪口顶住对方后脑,“所以,收手吧。”
“顾探长,要是当年我遇见的人是你,这七个满身污秽的人,早就得到应有的惩罚了吧。但是,一切都太迟了。”野原真川的话中满是悲伤。他从口袋里拿出最后三块怀表扔在洪为三人面前。
原本莫名其妙的洪为三人,在看到银色怀表后脸色大变。
“你是杀了徐路涛他们的人?”洪为惊问。
“还有一分钟。”野原真川说。就算顾远拿枪打穿他的脑袋,临死前,他依旧会完成这场复仇。
“嘀嗒、嘀嗒、嘀嗒——”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你想干什么?”段学林不禁惊恐。
野原真川拿出人偶捧在左手心,右手拿出两枚炸弹,他说:“顾探长,不管是我,还是他们,都是犯罪者,就算你的子弹打穿我的脑袋,我也毫无怨言。”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我很敬佩顾探长,在上海这样的地方,能有顾探长这样的人,受到伤害的人们才能够得到救赎。”
是的,从他杀掉徐路涛开始,他就已经成为犯罪者。和洪为他们一样,他身上已经背负了罪孽,所以,顾远以谋杀罪名杀掉他也是理所当然。
顾远为野原真川感到悲哀。活在仇恨里的人,被仇恨支配成为犯罪者。这个男孩,原本有着更好的生命轨迹,但已全部毁灭。正如他所说,现在的他只不过是犯罪者。就算今天晚上能够活下去,明日也会因为连环杀人案被送上刑台。顾远说:“再多的话,也只是苍白无力。可是,你是否想过,简真是否希望你走上杀人的不归路?”
“没有顾探长口中的‘希望’可言,因为,姐姐已经不在了。”野原真川抬起手掌,他对掌心上的人偶说,“没能像个男子汉一样保护姐姐,真是对不起。”
“嘀嗒、嘀嗒、嘀嗒——”时间即将到来。
洪为额头青筋暴跳,他怒道:“管你天王老子!今天,我洪为一定要逃出这铁笼子!”说着,便抡起拳头砸向野原真川。拳头送过来的刹那,野原真川身子向前,右手一送,要把炸药送到洪为的口中。但他身后的顾远枪口一转,砰的一声打穿了他的肩膀。野原真川送出去的炸药眼看就要落地,段学林和蔺阳瞬间吓得脸色惨白。
顾远脚下一踢,两枚炸药飞起到牢房顶上,轰的一声,牢房被炸破,洪为他们被炸弹的气流伤到,身上瞬间出现伤口。头顶上,石头纷纷砸下来。顾远急忙抓住野原真川的脚,往牢房外拖去。死死抓着人偶的野原真川忽然放开了手,任由顾远把自己拖出去。
爆炸声把监狱看守引了过来,他大声道:“快来救人!”
被砸破脑袋满脸是血的野原真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着里面,他一声低笑。顾远看到他留在里面的人偶时,脸色大变,在他想把人偶抛上天空的时候,野原真川忽然狠狠一推,把他推了出去。
轰的一声,藏在人偶身上威力十足的炸弹爆炸,半个监狱瞬间炸塌。
而顾远也被震飞倒在地上。
“汪汪汪!”
“顾远!顾远!”
“远哥!”
监狱外面,传来了车素薇、康一臣,还有小二哥的叫声。随着他们的到来,越来越多的监狱看守前来救人。
第六章
几天后,《申报》上的一则轮奸案的报道轰动了整个上海滩。深重的罪孽,令人遍体生寒。而里面重返上海复仇的男孩,令人唏嘘不已。
监狱里只有野原真川和蔺阳活了下来,他们两人都受了很重的伤,特别是蔺阳,和死了没什么差别。
两人处刑那天,顾远去看了。
他看到被炸得面容毁掉的野原真川脸上带着解脱的笑意,再无悲伤的表情。这就是,他所求的“果”吧。
第三案
魂归
第一章
法租界中央捕房督察长室。
顾远把陆连魁的烟送了上来,总探长包德义也在。接过烟,陆连魁让顾远坐下。坐下后,顾远主动提了一件事:“陆督察,包总探,提一位副探长或探长吧。”
陆连魁吸了一口烟吐出,说:“可想清楚了?”
顾远点头:“想清楚了。”
包德义给他倒了一杯茶:“既然是你的意思,就提一位副探长吧。不知道,你可有人选?”
顾远答:“我听严巡长说手下有干将。”
“严云舟那小子——”陆连魁连连摇头,“他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抓抓小贼,镇压镇压那些不长眼的还行。搞侦探破案,呵呵,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包德义话中带笑:“严云舟想搞案子,不过是虚荣心作祟罢了。”
陆连魁嗤笑:“就他那脑子,别到时把自己给搞进去了。”
听着两位大佬的话,顾远拿起茶杯放到唇边细细呷了一口。
包德义赞同:“陆督察说得是。这上海滩,真正能破案的探长五根手指都能数出来。顾远你连破两起案子,这名声在其他捕房可都传开了。严云舟的人上来,可别闹笑话给你拖后腿。”
陆连魁哈哈笑了两声:“得了,得了。既然顾远有这个意思,那就让他的人上来。到时这位子烫着他的屁股,可怨不得别人。”
顾远道谢:“谢谢陆督察,谢谢包总探。”
陆连魁罢手:“得了,严云舟那小子以后再故意找你麻烦,对他不要客气。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好。”
顾远之所以提这个事,是因为严云舟总惦记着这件事。野原真川的案子,他有故意放走洪为的嫌疑,以此要挟他。此人的心思,令人不喜,可他毕竟没有做出什么恶毒卑劣的事情,所以顾远没打算和他僵持,因为这对他来说没有好处。
两天后,从严云舟那提上一位叫裘意远的副探长和几名探员。副探长室在正探长室的隔壁。其实,是康一臣“霸占”了副探长的办公位置,好在裘意远并不介意,他们似乎不打算干涉顾远。而顾远,除非必要,也很少使唤他们。
严云舟的目的达到,在捕房看到顾远的时候,那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他伸出手,对顾远勾肩搭背:“顾探长,那几个兄弟以后都听你的,你说一,他们绝对不敢说二。”
顾远回以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谢谢严巡长,以后有事,麻烦你了。”
严云舟乐道:“不客气,谁让咱们是兄弟呢。”
寒暄了一番,严云舟带人出门巡逻去了。顾远打算回探长室。当他的脚踏上楼梯,有声音传来:“顾探长。”
顾远回头:“曹记者?”
曹青萝一身浅蓝色的裙子,马尾扎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俏丽秀美。她上前:“有一事,我找顾探长谈谈。”
“不知曹记者要谈什么?”
对方从挎肩包里拿出一份报纸递给他:“寻尸案。”
接过报纸,顾远看了一眼,说:“上去谈。”
曹青萝一笑:“好。”
进了二楼探长室,看到来客,康一臣招呼道:“曹记者。”
坐上椅子,曹青萝嫣然一笑:“康探员和顾探长不必客气,和素薇一样叫我青萝就好。”
除非关系很好,才会直呼一个人的名。曹青萝和他们谈不上十分熟悉,真要说的话,只是认识的人,甚至比不上车素薇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顾远彬彬有礼:“记者是敬称,曹记者的职业,让人尊敬。”
似叹息了一声,曹青萝有些气馁:“唉,顾探长这么生疏,真是令人难过。私自把顾探长当成朋友,倒是我一厢情愿了。”说完,她嘴巴一抿,继续说,“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让顾探长真心实意地唤出我的名字的。”说完,脸上露出有些腼腆的表情。
顾远不知如何接口才好。
康一臣似懂非懂,他问:“曹记者,你找远哥什么事啊?”
拿出另外一份报纸,曹青萝指着上面的寻尸启事说:“杜家小姐杜若凝头七之后失踪。三天前,杜老爷和杜太太到报社登了寻尸启事。”
康一臣凑上前看了一遍寻尸启事,问:“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找尸体?”
“是的。杜老爷和杜太太就这么一个女儿,而且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人死了,尸体失踪不得安生。所以,我来请你们去寻找尸体。”
拿着报纸,顾远认真地看了一遍寻尸启事。在看到报纸上的画像时,他不禁想起曾经帮助过他的某个人。放下报纸,顾远问:“曹记者和杜家是什么关系?”
对方答:“杜老爷和我家有生意上的往来。”
了然,顾远说:“你大可去找公共租界的巡捕和探长查找。”
曹青萝苦脸,祈求道:“如果是你们去查,尸体一定能很快找回来的。”
摇摇头,顾远笑着残酷拒绝:“我们不是私人侦探。”
曹青萝继续请求:“求求你们帮帮忙嘛。”可惜,顾远不为所动。最后,她叹息一声:“既然如此,我只能找素薇帮我查尸了。”说完,她站起,打算下楼找车素薇。
“等等。”顾远叫住人,曹青萝转身:“你改变主意了?”
“寻尸的事情,我接了。”
电车站,人多又混乱,耳旁人声灌耳,仿佛成千上万的人在说话一般。人群里,车素薇拿着报纸看寻尸启事。上面一百多字,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就刚刚,她突然接到一起去查找尸体失踪的事情。现在,她、顾远、康一臣,还有曹青萝在等电车去杜家。
“当当当——”电车徐徐驶来,它停下的刹那,又是一阵混乱。有月票的赶紧挤了上去,没月票的在车窗处买票再上去。顾远买了四张电车票,四人挤上电车,往后移动,直到后车厢处才停了下来。人刚站定没多久,脚上便多了好几道鞋印。
车里的闷热让人略心慌,身上不一会儿便渗出汗水来。为分散注意力,顾远把目光放到车素薇身上。
这个女人,一头过耳的齐肩短发,穿的既不是时髦的洋裙,也不是锦绣长袍,白衣长裤衬得她干练利落。顾远不由幻想,如果车素薇留上一头长发,再戴上簪花,然后穿上锦绣长袍或洋装,那她和名流大小姐没什么两样。可是,她偏偏做着别的女人都不敢做的事情,甚至优异到超越中央捕房里的医士。
她真是与众不同。
车素薇目光放在车窗外,她身前是顾远,身后是曹青萝。曹青萝小声地在她耳边抱怨坐电车真是件麻烦事,她轻声安抚她,让她忍耐一下,很快到公共租界了。
其实,车素薇也闷得心慌,特别是顾远盯着她看的时候。对男人敏感至极的她,自然能感受到顾远的目光。对方比她高,她人只到他的胸口,在这拥挤的车厢里,连个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两人贴得近,彼此的气息都能感受得到。夹在顾远和曹青萝之间,她还真不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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