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一身汗水,康一臣发现他的眼睛更红了,担心不已。顾远对他说:“一臣,枪拿好,等下追踪到洪为的身影后,你模仿他的声音把光头一伙人引开。你一定要小心,若遇到什么情况,朝天空开一枪。十分钟后,离开此处。”
康一臣应和。
交代完,两人继续追踪,总算在人行道找到了洪为的身影。康一臣按照计划去引开光头佬,顾远则速度奇快地追上洪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洪为跑得更快了。顾远抬起机械伞对准他的背影摁下伞柄末的开关,几支针从伞尖射出,洪为双脚被射中,他惨叫了一声。顾远飞步上前,一脚踢中他的脑袋,洪为晕了过去。
后面传来了光头手下的脚步声。
顾远抓起洪为扛在肩上,躲进了漆黑无灯的死巷里。
赶过来的人嘀咕:“人呢?刚刚还听到声音啊?唉,又让这老小子给跑掉了。”说完,继续追踪。此时的顾远扛起洪为迅速往闸北华界外围跑去。
顾远没想到为了抓住洪为竟然折腾了近三个小时。当他从闸北华界深处把人扛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他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躲过了一劫,顾远招来黄包车把人弄上去,往法租界而去。
从闸北华界到法租界,花掉了近四十分钟。“汪汪汪!”顾远扛着人进中央捕房的时候,猛然听到小二哥的叫声。刹那间,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到早他一步回来的康一臣牵着小二哥。
康一臣抑制不住地高兴:“远哥,小二哥回来了。”
看到顾远,小二哥兴奋地跑上前蹭他。顾远遍体发寒——不对!小二哥在这里,这么说,野原真川来过巡捕房。
想到了什么,顾远脸色大变,是他失算了!
夜班巡捕看到他,开口:“顾探长,十点的时候,你朋友把小二哥送回来了。”
顾远把洪为扔在地上,他赤红的双目瞪圆,然后抓住夜班巡捕,表情十分可怖地问道:“他呢?到哪儿去了?”
被顾远的表情吓到,巡捕结结巴巴回道:“他、他去了看守室,说里面有个想见的熟人,之后,出来离开了。”
放开巡捕,顾远大步往看守室去。康一臣和小二哥急忙跟上他。
离看守室越近,血腥味越重,小二哥“汪汪汪”大叫。顾远拿起墙边的钥匙打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左永祥背靠着墙,他双目瞪圆,嘴巴张大,被割破的肚子上缝上了线,地板上,一摊猩红的血迹。
顾远有些疲倦地捂住脸:“迟了……”他以为,这里是中央捕房,只要把人关在这里,野原真川就没有下手的机会。所以,他去追洪为。却没想到,靠着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容和小二哥,对方轻而易举地混进来把左永祥杀了。
康一臣被震住,凶手竟然混到巡捕房杀人!顾远疲倦地开口:“把洪为腿上的针拔掉,关进隔壁看守室和段学林、蔺阳一起。还有,让人来收尸。”
“是,远哥。”说罢,康一臣忙碌起来。
第四名死者出现,死者左永祥。
中央捕房大厅,顾远抱着小二哥坐在椅子上。康一臣忙完后,顾远把人打发回家,然后牵起小二哥回与卢家湾交界的华界家中去。
第五章
顾远一觉睡到次日中午,他肚子上沉甸甸的,伸手摸了摸,摸到毛茸茸的脑袋。微微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洒了进来。
连续下了两天的雨,终于晴朗。拍拍趴在自己肚子上的狗脑袋,顾远说:“小二哥,起来了。”小二哥被拍醒,抬起脑袋往顾远脸上舔了一口后继续趴着。顾远抹了一把脸:“下去。”
小二哥被赶下床,顾远拿起衣服洗了个冷水澡,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好晾晒后,摸了摸满是胡楂儿的脸,拿起刀子把胡子刮去。把脸面弄干净后,他把狗绳拴在小二哥的脖子上,说:“先出门吃点东西再回捕房。审讯洪为三人后,你带我去野原真川居住的地方。”
“汪汪汪!”也不知道小二哥听懂了没有。它被野原真川带走过,不出意外,应该能找到他的居住地。
一人一狗下了楼,填饱肚子后回捕房。顾远回来的消息传开后,已出院的车素薇和康一臣下楼,但他和小二哥已在审讯室里了。
审讯室里,顾远对面坐着蔺阳、段学林、洪为三人。他一脸冷峭地开口:“把五年前,你们对简真做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洪为骂骂咧咧:“简真是谁?还有,你是什么东西?敢审讯我!你知道我认识谁吗?你现在不把我放了,日后别想在上海滩立足!”
顾远死死盯着洪为,这种迫人的目光让洪为有些发毛:“看什么看?小心我挖掉你的眼睛!”
顾远缓缓开口:“五年前,你们和徐路涛他们还是拜把兄弟的时候,共同犯下了一起强奸案。我要你们把当年犯下的案子交代清楚。”
段学林狡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蔺阳一脸奸相:“五年前?什么五年前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顾远忽然笑了,洪为三人发现,他笑起来比摆着冷漠无情的表情更加可怕。他们不禁有些悚然。
顾远用看垃圾似的眼神看着他们:“笑你们活不过三天了。”他把停止的怀表放在桌子上:“六月三日,徐路涛死亡;六月四日,李楠死亡;六月五日,屠安详死亡;六月六日,也就是昨天晚上,左永祥死在巡捕房。今晚,就轮到你们其中的一个。呵呵,你们不想说,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你们开口。”
听了他的话,洪为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段学林质问:“你说徐路涛他们四人死了,为什么?”
顾远鄙夷地看着这三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为什么?答案不就在你们心里吗?”
洪为大怒:“你到底什么意思?有话就说,别给老子打哈哈!”
顾远冷若冰霜,从他身上透出来的寒意让人畏惧不已:“五年前,你们抓住一个中日混血女孩,把她关在一个屋子里凌辱了五天五夜。这件事,如果你们忘记了,我会用我的手段让你们想起来。”
“是她!”洪为总算想起来五年前的事情,他接着叫骂道,“那个女孩不算中国人,咱们这么做,没什么不对!”
审讯室门口,车素薇被洪为的话刺得握紧了拳头。
顾远看着眼前三张不同表情的脸:“所以,这就是你们给她定下的原罪?就算她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段学林扬着一张不屑的脸:“要怪,就怪她身上流着日本人的血。”
把三人的表情纳入眼底,顾远继续审讯:“把你们做的这件事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洪为“呸”了一声。顾远点点头:“这就是你们的答案?好的,我明白了。”说完,他站起走到审讯室门前,把门从里面关上锁住。
不一会儿,从里面传来了惨叫声,还有狗叫声。
约莫半小时后,顾远打开门,对康一臣说:“进来,写口供。”
康一臣急忙拿着笔和口供簿册进入,然后坐到另外一张桌子前开始写记录。
洪为三人被顾远收拾了一顿,都鼻青脸肿。也不知顾远和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再也不敢大声顶撞。于是,他们把五年前囚禁简真五天五夜的事情道了出来。
五年前,徐路涛、左永祥、李楠、蔺阳、屠安详、段学林、洪为他们七人还是拜把兄弟。那时,徐路涛也还没发达。七兄弟混居华界,联手出入租界偷盗行窃,屡屡得手。后在路上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细问之下得知她有日本血统。之后,徐路涛动了邪念。于是联手其他兄弟,把她拖进华界暗巷里关了起来,进行了长达五天五夜的凌辱侵犯。五天后,徐路涛把奄奄一息的女孩送给人贩霸,这个女孩是死是活他们就不知道了。
也是靠着人贩霸的关系,徐路涛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青帮,混了一年后,得到了青帮大佬的赏识成为其门徒之一,混得风生水起。兄弟们看着眼热,便让他提携,但徐路涛拒绝。之后,七人起了争执,李楠还利用自己的女人差点把他杀了。这一下,大家彻底断了关系。除了成为他手下的左永祥,其他人有的去了赌场,有的还在偷鸡摸狗,有的则进了别的帮会。就这样,一过五年。
安静的审讯室,只有他们三人说话的声音,记录口供的康一臣愤懑不已。
顶着一张青紫的脸,洪为质问:“你说有人要杀我们,对方是谁?”
顾远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自然是简真。”
段学林一脸惊骇:“她、她不是死了吗?”
顾远道:“哦,原来你们都知道她死了?”
贼眉鼠眼的蔺阳开口:“她就剩下一口气了,就算送给人贩霸也活不了多久。一个死掉的人,来找我们报仇,少、少吓唬人了。”
顾远冷笑着看他们:“可不就是鬼嘛,徐路涛、李楠、屠安详、左永祥都死了。今晚,该轮到你们三个的其中一个了。”
洪为怒道:“这里是巡捕房,谁都不能进来!”
顾远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昨天晚上,左永祥就是死在捕房里的。而且,你们的罪行口供已记下,犯下大罪的你们以为还能出去吗?”
蔺阳尖叫:“我是斧头帮的人,你敢!”
顾远转头对康一臣说:“让他们签字画押,然后把人送到监狱里。”
康一臣:“是!”
签字画押,就等于认罪,然后移交法租界地方会审公廨,严重的会被枪毙。三人誓死不签字画押,顾远把嘴巴凑到他们耳边轻声说道:“哦,瞧我差点忘了,你们都不识字,只需要画押就足够了。剩下,交由我来办就好。”顾远的话彻底断绝了三人的路子。
他们恶狠狠地瞪着顾远,康一臣抓起他们手在印泥上沾了沾,然后移到口供簿册上摁了下去。至于签名,最终还是被逼迫签上。
审讯完,顾远差巡捕把他们送去监狱,然后,牵起小二哥走出审讯室。审讯室外,他对脸色有些苍白的车素薇说:“车小姐,你没事吧?”说着,示意她到捕房大厅。
车素薇回:“没事。”
“没事就好。对不起,那天让你单独追小二哥。”明知道小二哥去追犯人,却还让身为女子的车素薇追过去,是他粗心了。好在犯罪者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不然,小二哥和车素薇的命就没了。
“汪汪汪!”小二哥绕着车素薇转圈圈,车素薇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顾探长,就算你没让我上前,我依旧会追上去。是不是,小二哥。”说完,挠了挠小二哥的下巴。
还真是个特立独行的女人。
“人没事就好,我还有事情要出去一趟。”说完,顾远便拉着小二哥离开巡捕房。车素薇忽然抓住了他的手,顾远疑问:“车小姐?”
“一起去。”这起案子,她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个真相,让人生起刻骨的寒意,让人愤怒至极。当年被凌辱的女孩,该是多么绝望。车素薇神情坚定。
顾远拿掉她的手:“好。”
小二哥带着顾远二人前往霞飞路,在第三段左进的市面里,小二哥站在一幢三层的小洋楼前“汪汪汪”地叫了几声,然后伸出爪子刨门口。
顾远上前敲了敲门,叫了几声野原真川,里面毫无回应。他撞开门,小二哥直奔二楼,他和车素薇一起跟了上去。
整个二楼被布置成灵堂,最让人震惊的是,灵堂上摆着一只人偶。车素薇指向人偶:“日本宿魂人偶。”顾远伸手,想把人偶拿下,但车素薇拦住了他,“不可动,不然厄运缠身。”顾远收手。
“传说,亲人供奉宿魂人偶,就能让逝去的人寄宿在人偶身上活下去。”
沉思了一下,顾远懂了。野原真川带着简真的恨意活着,不管这只宿魂人偶有没有寄宿着姐姐的灵魂,他都会以此供奉,让死去的亲人得到某种意义上的解脱。
“咱们上去看看吧。”
“好。”
三楼房间里,小二哥正叼着香肠吃得津津有味。这里面,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桌子上有未吃完的香肠和面包,床上扔着伪装用的黑色大衣、帽子、鞋子还有手套。其余,都是他的个人用品。
顾远拿起鞋子,用手指丈量了一下,是四十一尺码的鞋子。再倒过来一看,鞋底纹路和李楠死亡现场留下的纹路一模一样。这个证据足以证明野原真川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看来,他知道自己调查到了他的头上,便不再隐瞒自己的罪行。
顾远把罪证物品收拾好,然后牵起小二哥:“回捕房。”
“就这么算了?”
“不,洪为三人未死,野原真川是不会收手的。说不定,今天晚上便是他们的死期。”
“你打算怎么办?”
“亲手抓住他。”脑海深处的线团已全部散开,不再纠缠成团。野原真川不把他们杀了是不会收手的,而他的下一个行动,已被自己抓住。
“这样的事情,若发生在我的身上。或许,我会做出比他更加绝望的事情吧。”车素薇眼睛深处,悲情涌动。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顾远回她。若真有这么一天,他会亲手把她给拉回来。
整个上海滩,混乱中带着秩序,上九流与下九流之间,每天都在发生着各种各样悲哀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得到正义。可他说过,不管遇见什么案子,都会以他手中的道义去结束一切,让受到伤害、遭受冤屈的人们得以清白。
现在,他还的是简真的清白,让剩下的犯罪者们,得到应得的惩罚。
东洋钟表店。
榊切人手中拿着《申报》在看,有人进店内,他抬头一看,是野原真川。
“先生。”野原真川还是一副学生般的模样。
榊切人放下报纸:“真川。”
“谢谢先生对我的帮助,让我能为姐姐复仇,以安息她无法净化的灵魂。”野原真川将目光转向左手上的人偶。
“应该的,这些年来,真小姐一直在等着你。我相信,你和她皆能达成所愿。”榊切人眉目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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