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客气笑回道:“这狗是文牍科管理人宋修的,你真送过来,谁也照顾不到。”
曹青萝脸上笑容一僵:“是吗,我看顾探长和小二哥亲密,还以为是你养的。”
顾远唇角勾起:“小二哥胃口好,我可伺候不来。车小姐,你说是不是?”
车素薇瞟了他一眼:“宋修养小二哥可没你这么精细。反倒你,把它胃口养叼了。”
康一臣咀嚼,含糊说道:“宋修吃什么,小二哥吃什么。可自从你买鸡给它吃了以后,小二哥就惦记上你了。”
顾远不禁沉吟:“有道理,下次可不能这么喂养它了。”想起宋修骂小二哥是猪,就知道他怎么养的狗。
一面吃饭,一面说着事。大多时候,都是曹青萝问顾远,可每一次都被对方搪塞过去。车素薇听得多了,心中不免古怪——青萝似乎对顾远有兴趣?
“轰隆隆——”
外面传来雷声,要下雨了。
顾远放下筷子,曹青萝拿出怀表一看:“已经九点半了。”
四人结了账,顾远说:“早点回去吧,以免淋雨。”
四人站起,当他们走到江南馆大门时,一阵惊人的电闪雷鸣炸过,滂沱大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看着狂风暴雨,曹青萝有些束手无策:“这么大的雨,怎么回去啊?”
车素薇看了看,说:“等车子吧。”
曹青萝叹气一声:“也只能这样。”
有车子经过江南馆,可上面坐有客人。连续几辆车开过,他们都没招到。倒是有黄包车经过,但曹青萝不愿坐。这么大的雨,真要坐黄包车,人还没到家,身上怕早就湿透了。
雨势越来越大,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车素薇说:“再等等吧,等雨小点坐黄包车回去。”
曹青萝听天由命地答应:“好吧。”车子是招不到了,现在只盼雨小一点。顾远拿出第二块嘀嗒转动的怀表,已经九点五十分,还差十分钟就十点了。
让车素薇和曹青萝单独坐黄包车回去太晚了,顾远问康一臣:“一臣,你家在哪儿?”
康一臣回:“在公共租界。”
顾远问曹青萝:“曹记者也住在公共租界?”
曹青萝回:“是的。”
“一臣,你送曹记者回家,我送车小姐回家。”顾远刚说完,小二哥忽然蹿入雨中。狗绳子从手中脱离,顾远大叫:“小二哥——一臣你留下!”说完,跑入雨幕,追了上去。
“轰隆隆——”电闪雷鸣。
车素薇跨出步子:“一臣,你送青萝回家,我去看看。”说完,人朝着顾远的背影追去。康一臣伸手:“薇姐!薇姐!”
看到两人接连离开,曹青萝也想踏入雨中追过去,但被康一臣死死地抓住了手腕:“曹记者,不要去!”
曹青萝挣扎:“你放开,我去看看。”
康一臣死死抓着:“不行,远哥让我看好你!”
曹青萝微怒:“你放手啊!”
康一臣坚持:“不放!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向远哥交代。”
曹青萝真怒了:“你放不放?”
康一臣态度坚决:“我就是不放!”
“你你你!”随即,曹青萝在康一臣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康一臣惨叫了一声,但他硬气得很,就是不放。
曹青萝脸色铁青。
大雨滂沱,狂风肆虐,车素薇追着顾远的背影进入树木繁盛的道路,耳朵里尽是树叶哗啦啦的声音,还有暴雨激烈落下的声音。
“顾远!小二哥!”车素薇浑身湿透,黑暗的前方,似无尽头。“汪汪”声响起,车素薇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心头一震:顾远和小二哥不会受伤了吧?想到这里,她急急忙忙循着血腥之味继续前行。
“顾远!”摇晃的灯光下,顾远半蹲着抱扶着一人,她闻到的血腥味,便是从此人身上发出来的。此人面目全非,血流成河。
看到车素薇来,顾远伸出手:“把刀子给我!”然后,把人放平在地上。车素薇把随身携带的解剖刀递给他。顾远撕开男人肚子上的衣服,借着昏暗的灯光,他们看到男人肚子上被缝住的口子!
“轰隆隆——”雷光炸开。
第三名死者出现了。
“去追小二哥!”顾远指向前方。
“好!”车素薇站起,向黑暗深处追去。
车素薇离开后,顾远将手中的刀子对准了缝住的肚子,他切断缝线,然后把手伸入死者的肚子里,他摸到了一个圆形东西。
“嘀嗒、嘀嗒、嘀嗒——”第三个死者,第三块怀表。
想到了什么,顾远急急忙忙地从口袋里拿出另外两块怀表,当他看到第二块怀表不知什么时候停止的时候,瞳孔一缩。
“轰隆隆——”
脑海中乱成一团的丝线炸开。把三块怀表塞进口袋,顾远追着车素薇而去。
车素薇一路追着小二哥的声音,可就是不见小二哥的狗影。
“小二哥——小二哥——”喧闹的雨水声、哗啦啦的树叶声,让车素薇的声音显得极其微弱。“汪汪汪!”终于传来了小二哥的声音。她抬脚继续追,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灯光下,有个身穿黑衣,戴着黑色高帽的人静静地站立着。他的左手边立着一只诡异的人偶,那只人偶仿佛有生命一般,盯着她看,令人毛骨悚然。而小二哥被拴在路边的树上,“汪汪汪”地叫喊,似在警告她不要靠近。
车素薇手指有些颤抖——小二哥、小二哥被连环杀人凶手抓住了。
车素薇内心决然:绝对,绝对不能丢下小二哥不管。这么想着,车素薇一面靠近对方,一只手则摸向另外一把解剖刀。与黑衣人五步之遥时,车素薇一动一闪,快速向黑衣人攻去。黑衣人一个侧身避开,然后右手一劈,打中车素薇刺来的手。车素薇手一疼,刀子落地,在她收身的时候,黑衣人忽然抽出一支针管扎到她的身上,她呼吸困难,人瞬间倒地。
小二哥挣扎着想跑到车素薇的身边,但它被黑衣人解开拉走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车素薇听到奔跑过来的脚步声,还有急促的叫唤声:“车素薇!车素薇!”
赶过来的顾远半跪着抱起人大喊:“车素薇!”但对方一动不动。顾远身上变得有些冷,他把手探到她的心脏位置,感受到她那颗鲜活的心脏还在跳动后,急忙抱起人,狂奔到外面拦下车子,往最近的医院奔去。
第四章
翌日天明,法租界,广慈医院,二楼某间病房。
顾远脸上胡子楂儿冒了出来,眼睛血红,一夜未睡。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夜未醒的车素薇,他不禁有些后悔单独让她去追狗。
眼下情况糟糕至极。车素薇不仅出事,小二哥还失踪了。宋修回来看不到小二哥,肯定闹翻整个中央捕房。而车素薇……他狠狠地抓了一把头发。
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是陆连魁,身后还跟着康一臣。顾远站起,陆连魁走到床边,看着车素薇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他心疼地抚摸她的额头:“小丫头哟……”随即,示意顾远出门。
出了病房,陆连魁把门带上,他横眉怒目:“到底怎么回事?”若这小子不把话说清楚,他抽死他!
“昨天晚上,发生了第三起连环杀人案。我让车素薇追小二哥,路上,她受到袭击,昏迷不醒。”顾远面露疲惫。
“昨天晚上狂风暴雨,你竟敢让丫头一个人去追狗!我真想抽死你!”陆连魁气得摸着自己的光头踱步。
“陆督察放心,医生说了,车小姐没事。”
“这最好,若她出了一点差池,你给我卷铺盖滚蛋!”
“是!”
陆连魁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医院。在他走后,康一臣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出来,顾远对他说:“你在医院守着车小姐,我出去一趟。”说完便走。
“哎,远哥你去哪儿?”
顾远摆手,没有回答他的话。
外面,绵绵细雨。顾远踏入雨中往华界南市走去。
一直走到伞店前。
伞店里面烟雾缭绕,飘浮在空中的机械伞转动着,公输春坐在地上叼着烟杆子正在做伞。浑身湿透的顾远进门,她抬眼,停下手中的活,拿掉口中的烟杆子,开口:“稀客。”
顾远坐到地上,掏出两块怀表。一块是昨天晚上从第三名死者肚子里拿出来的,一块是昨天晚上不再走动的。他说:“公输先生,请帮我看看这两块怀表。”
公输春把烟杆子放到一边,她接过怀表:“你想看什么?”
“有一起连环谋杀案,凶手每杀一个人,都会把怀表缝进受害人的肚子里。”
“有意思。”公输春拿起工具,撬开两块怀表的后盖,怀表内部机械构造暴露无遗,指着停掉的怀表,她说,“这块怀表并没有坏,但被人设定过时间。只要时间一到,就会停下来。”说完,她拿起细长的工具针伸入里面拨动了一下,停止的怀表再次转动了起来。接着,她指着另外一块怀表说:“这块怀表,设定了今晚十点停止的时间。”
从脑海深处抽出一条线,顾远说:“果然,和我猜的一样。”他终于解开了凶手为何要在受害人的肚子里缝上怀表的原因。
时间,死亡时间!
凶手给下一个目标定下了死亡时间,只要时间一到,下一个目标人的死期就到了。
公输春拿起烟杆子吸了一口:“这两块怀表出自一人,里面的机械构造比普通的怀表要复杂一倍。”
“谢谢公输先生。”
公输春把怀表后盖装回去,递给顾远:“我对制造怀表的主人很有兴趣。”
顾远接过:“若有缘,自会相见。谢谢先生。”公输春指向头上飞旋的雨伞:“拿上一把。”顾远伸手拿住其中一把,他转动了一下伞柄,咔的一声,分层转动的伞面收缚一起,成了一把普通的雨伞。打起伞,顾远告辞:“谢谢先生。”然后撑着雨伞回中央捕房。
路上,顾远买了一份今日的《申报》,上面有寻找鞋印的信息。回到巡捕房,他去停尸房看昨天晚上的第三名死者。巡捕说,此人叫屠安详,经常流窜于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盗窃。听完,顾远让人把左永祥提到审讯室。人进来后,顾远把三个银色怀表放在桌子上,他说:“屠安详死了。”
左永祥脸一白,人一抖:“你说什么?”
顾远幽幽开口:“连续三天,同一个时间,同一种方式谋杀了三个人。而且,这三个人都是你曾经的拜把兄弟。左永祥,我再问问你,你们兄弟当年做过什么?如果想不出来,那么,下一个要死的人,就是你。”
左永祥额头冒汗,他脑子开始变得有点乱:“我想想,我想想。”他双目充血,死死地盯着银色怀表。
顾远慢条斯理地说:“凶手不杀别人,偏偏对你们曾经的拜把兄弟下手。你们七人还没有分道扬镳的时候,到底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如果说,徐路涛和李楠被杀是巧合,那么第三名死者的身份,足以证明凶手的对象是他们七人。这么推算下来,只有这七人共同犯下的罪孽,才会引来日后的复仇。也就是说,四年以前,他们还没分道扬镳的时候,一起犯下过大罪孽。
“下一个死者在今天晚上出现,有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你的其他兄弟。好好想想吧,在你们还是拜把兄弟的时候,一起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想不出来,等死吧。”
汗水落下,左永祥的眼球子简直要瞪出来。
怀表,怀表,银色怀表……
“嘀嗒、嘀嗒、嘀嗒——”
是谁?是谁?他们都做过什么?左永祥的脑子越发混乱。几年前的记忆碎片纷纷闪过脑海,他猛地抓住银色怀表的记忆,开口大叫,声音扭曲变了调:“那个日本女孩!”
顾远猛地抓住左永祥厉声问道:“她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徐路涛说,她身上流有日本人的血,不算中国人!然后,然后我们七兄弟把她关起来,凌辱了她五天五夜!我记得,我记得她的身上有一块和这三块长得十分相似的怀表!”
“你们在哪里抓住她的?”顾远死死地抓着左永祥继续逼问。
左永祥浑身发冷:“在、在五马路!”他想起来了,那个女孩因为工作的原因,身上戴有一块银色怀表。后来她奄奄一息,被左永祥卖了。
“她长什么样?”
“她二十岁左右,长头发,单眼皮。我能记得的,只有这么多!”
“蔺阳、段学林、洪为三人在上海何处?”
“我、我不知道,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放开左永祥,顾远拿起三块怀表去找严云舟。捕房大厅里,巡捕成英勋叫住他:“顾探长,你的电话。”
“好。”顾远上前,电话那头是提供鞋底纹印线索的人,对方说:“那只鞋子的纹印,是日本一家制鞋公司生产的,中国没有。”
详问清楚后,顾远已断定这起连环杀人案,是为了给当年被凌辱后又被卖掉的女孩复仇。一米七五的身高,四十一尺码的鞋子,日本混血。顾远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把电话挂掉,见严云舟拿着帽子捂脸在瞌睡,顾远上前,一脚踹向椅子。严云舟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他惊醒道:“谁?谁!”
顾远一脸温和有礼:“严巡长,派几个巡捕帮我找三个人。”
捡起掉在地上的警帽,严云舟笑回:“顾探长请说。”
“蔺阳、段学林、洪为。具体的,严巡长去审讯室问问,应该能问出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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