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胡说八道,高先生心中比我还有数吧。”
“再敢多说一句话,你给我下车!”
顾远不再说话,把香水盖上。
在洋行忙碌了一天,下午,高泽春打算回家,顾远拦住了他:“有人!”说着把他推回洋行,然后向对街戴着黑色帽子穿着布衣的男人走去。那男人注意到他,收枪快步混入人群跑掉了。顾远拔枪追上那个人影,但此人狡猾,他借助路人避开顾远的追捕。一段路后,顾远便不再追了,他怕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到底,是谁要杀高泽春?
返回益丰洋行,高泽春忙问:“抓到人了吗?”
顾远巡视了一圈,回:“让人跑了。”他心中甚为不解,高泽春到底得罪了谁,以至于对方要拿下他的性命。
两人坐车回去,到达高家时,顾远看到高家门前,车素薇与温娉对峙。下了车,顾远扬手招呼:“素薇。”
看到高泽春回来,温娉微笑上前迎接:“泽春,你回来了。”
高泽春微微一避,但对方还是挽住了他的胳膊:“嗯,刚回来。”
温娉紧紧牵着他的手:“咱们回家。”
“好。”
顾远招呼车素薇:“去那边谈。”于是,两人转进另外一条街巷。
车素薇开口道:“小二哥不见了。”
顾远一怔:“什么?”
车素薇有点焦急:“宋修还没回来,捕房巡捕到处找它。眼下,小二哥要么去找宋修了,要么来找你了。”
“我没见过小二哥。你先别急,它这么聪明,一定不会走丢的。”小二哥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狗,顾远相信,它就算处在险境,也一定能逃脱。
“最好在宋修回来之前把它找回来,不然,他要是知道狗不见了,会发疯的。”车素薇有点愁,宋修发起疯来,谁都拦不住。
“早知道,我该带着它的。”顾远不由叹息一声,小二哥若真出事,他难辞其咎,“我现在脱不开身,你先雇人找找它。”
车素薇点点头,眼下的情况也只能这样了:“好,我雇人找它。对了,有两件事我要告诉你。”
“司鸿飞和杜若凝的事?”
“嗯,除此之外,还有高太太的事。”
“温娉的事?说说。”
“第一次在医院见到温娉的时候,我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当时,匆匆一瞥,没看清她的脸。刚刚我来找你,你人不在,是她开的门,我同她说了一会儿话。同时,我总算发现了当初那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了,那就是她脸上动过刀子。”
“动过刀子?”
“我给尸体做复原的时候,会对尸体进行填充。我发现,温娉的鼻子有填充物,眼睛这里,还被割过。我怀疑,她有问题。”这种痕迹很细微,如果不是对人体十分熟悉,根本就发现不了。
顾远点点头:“我知道了。说说司鸿飞和杜若凝的关系。”
“司鸿飞骗了我们,他和杜若凝有可能是恋人关系。医院里,曾经有病人见司鸿飞亲杜若凝的脸颊。而且,最近有人刺杀司鸿飞。现在,他每天都小心翼翼地往返家中。”
车素薇的话让顾远脑海中那团线猛然纠缠!
“司鸿飞被刺杀……高泽春被刺杀……杜若凝尸体失踪……温娉异变……脸上还动过刀子……香水味……”闭上眼睛仰望天空,顾远脑海中的线团炸开又纠缠在一起。
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找出里面的关联。
“恋人关系……恋人……恋人……爱……”
顾远脑海中的线团彻底炸开,它们不再纠缠,一条一条地如同流水般平静地缓缓流动。睁开眼,顾远忽然笑了起来。
那几条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终于被他完美连接在一起了。
“顾远?”
“‘杜若凝’的尸体在司鸿飞家里。你回去找陆督察,让他想办法,明天下午五点让严云舟带巡捕入公共租界搜查司鸿飞的家。如果找不到尸体,就去广仁医院停尸房找,然后抬到司鸿飞的家里。届时,我带高泽春和温娉前往。哦,对了,把杜老爷和杜太太也一起请过去,就说他们女儿的尸体找到了!”
“好。那你自己小心点。”隐隐约约地,车素薇已经猜测到了真相。她告别顾远返回法租界,而顾远去买了一样东西。
晚上温娉要与高泽春同睡,但被拒绝了。心下琢磨了一番,温娉忍耐下来。她相信,总有一天,泽春会与自己欢爱。毕竟,自己是他的爱妻,不是吗?
把灯关掉,当温娉转身要回床上时,她突然恐惧地发出尖叫声:“啊——”随即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胸口,心脏绞痛,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的窗口外吊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穿着她眼熟不已的洋裙和鞋子!
“小娉!”
门被打开,高泽春和顾远进来。看到抓着胸口倒在地上差点窒息而死的温娉,高泽春急急忙忙地半抱住妻子,而顾远打开灯。他看向窗外:“这人偶怎么吊这里来了?”说着,走到窗边,然后将成年人偶扯了进来。
“小娉!小娉!”
温娉慢慢缓过来,她痛苦道:“泽春,我害怕!”
高泽春紧紧抱住她:“没事了,没事了,别害怕。”
顾远把人偶扔在他们面前:“真是对不起,一不小心让人偶给跑了。”
跑了?真是诡异至极的话。
在看清穿着洋裙和鞋子的是什么东西后,温娉缓缓放下心来。顾远蹲下,他理了理人偶,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药瓶子递给温娉,说:“这种药,是我从一位姓杜的人家拿来的。心脏不好的人,吃了会好受一点。高太太,给。”
听了他的话,看着他手中的东西,温娉脸色大变。她把脸埋在高泽春怀中:“我没事了,泽春我害怕这个人偶。”
高泽春脸色阴沉。
“好,我这就拿走。”顾远双手抱起人偶,离开了温娉的房间。
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穿得十分得体的人偶,顾远自说自话:“高太太,看到了吗?有人夺走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爱人。”
把妻子安抚好,高泽春回房中,他从柜子最后一个抽屉里拿出照片。看着照片上的妻子,他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小娉……”
刚刚,那只人偶身上穿戴的是爱妻曾经穿的衣服首饰。
次日,在益丰洋行忙碌了一整天打算回家的高泽春问顾远:“外面,可有刺杀我的人?”
往外看了一眼,顾远说:“没有。高先生,我已经知道刺杀你的人是谁了。”
高泽春追问:“是谁?”
顾远卖了个关子:“咱们回去接高太太一起认认凶手。”
高泽春眉头微皱:“你是说,小娉认识凶手?”
顾远:“是的,所以才要把人一起带上。”
高泽春:“我考虑考虑。”
“不必考虑,只要走一趟,你心中所有的疑惑,将全部解开。”
顾远话中有话,高泽春顿了一下,最终点头:“好。”
回到家,在高泽春进门找温娉时,顾远把司机打发掉,自己坐到驾驶位上。顾远不由轻点方向盘,约莫等了二十分钟,才等到高泽春和温娉。
坐上车,高泽春说:“走吧。”
车子缓缓启动,温娉低声问道:“泽春,为何要带上他?”她摸到了丈夫的手,高泽春下意识避开,温娉眼睛深处闪过不明的情绪。
高泽春回她:“我让小刘去办别的事情了。”然后扭头看车窗外。
车上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正在开车的顾远开口:“高太太,我闻到你用的是棕榄公司的香水,是吗?”
温娉柔声回道:“顾探长好鼻子。”
顾远笑回:“我记得高太太喜欢的是夜巴黎。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您却喜欢上了和杜若凝小姐一样的香水。”
车里的气氛再次凝固,高泽春轻咳了一声:“好好开车。”这种变化,他自然知道。只是,爱妻身子刚好,以前的很多事情也都不记得了,所以不管她要什么,他全会给她。现在想想,他更喜欢的是当初那个喜欢夜巴黎香水的温娉。
顾远不再说话。
车子行了近半小时,看着窗外的景色,温娉脸色慢慢变化,她揽住高泽春的手臂:“泽春,我身体不适,咱们还是回家吧。”
高泽春安慰:“咱们去看看就回。”
偎依到他身上掩住渐渐扭曲的脸,温娉说:“泽春,咱们不是去戏院看戏吗?为何到这种地方来了?”
“咱们先去个地方再去戏院。”
“可是,我真的不舒服,真的不想去了。”
“高太太身子不舒服?巧了,咱们现在去的是一位医生的家,高太太忍忍,咱们马上就到了。”顾远插口。
温娉脸色大变,挽着高泽春的手臂收了回来,指甲不禁刺进手臂,以此控制自己的情绪。她难过地说道:“泽春,我真的不想去,求求你,咱们回家吧。”
高泽春已经注意到妻子的反常,但他不为所动:“咱们去去就回。”盘旋在心底的疑云、刺杀自己的人,还有深夜里不断的噩梦,他都想知道,也不愿再行走在迷雾中。
“还有三分钟就到了。”说完,顾远一踩油门,车子飞了出去。温娉脸色更加苍白,她手指微微发抖。在高泽春开口要顾远开慢点时,他们已经到了司鸿飞的家门前。
司鸿飞家门前,站着几个巡捕。车停下,顾远下车给温娉开车门:“高太太请。”
温娉抬头,双眼爬满了血丝,满是怨恨。顾远一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高太太,司医生在等着你呢,请吧。”随后,低头凑到温娉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温娉眼睛瞪大,眼睛深处的恨意更甚。
高泽春从车的另一边绕过来,他伸出手:“小娉,先让司医生给你看看身体。”知道躲不过,温娉只得把手放到高泽春手上,然后下了车。
看到顾远,巡捕招呼了一声,并告诉他康一臣带几个兄弟去医院了。顾远点点头,然后带人进门。
司鸿飞家带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左边是个小池子,右边是一大簇牡丹花。穿过小院进一楼大门,里面,司鸿飞正一脸阴霾地坐在椅子上,几个巡捕、严云舟、车素薇,还有曹青萝守着他。除此之外,杜老爷和杜太太也在。
看到顾远进来,杜老爷上前质问:“我听说,你找到若凝的尸体了?”莫名其妙地被叫到司医生的家里,难道若凝的尸体被司医生给偷了不成?
进门的温娉看到杜老爷和杜太太,听到他们的话时脸色大变。而杜太太不禁把目光放到温娉的脸上:像,实在是太像了。可是,再细看,又有区别。
温娉别过脸,不让对方打探。
曹青萝笑着对顾远挥挥手,顾远回以一笑,曹青萝脸上莫名一红。
对杜家人的问话,顾远回:“杜老爷莫急,今日我一定还给杜老爷一个杜小姐。”
杜太太焦急:“那你倒是还回来啊。”
杜老爷拉住杜太太,说:“看顾探长怎么说。”
杜太太只得闭口。
顾远不疾不徐:“今天,既然大家都来了,那么,我便把窃尸案和刺杀案全都结了。第一,咱们先解开窃尸案,只要解开了窃尸案,刺杀案便能真相大白。”说完,他走到司鸿飞对面的椅子前坐下,然后拿出两瓶不同的香水——夜巴黎香水和棕榄公司的香水。他转头叫“素薇”,车素薇递过两份病历单。顾远接过说:“这两份病历单,一份是杜若凝的,一份是温娉的。”
“原来是你们偷了我的病历单。那么,你想告诉我,我写的病历单有假?”司鸿飞一脸阴沉地质问。
“不,司医生写的病历单一点问题都没有,有问题的只是这两张病历单上的病人罢了。”说着,他扔下第一份病历单,“第一份病历单,杜若凝的。杜小姐心脏不好,一直以来,都是司医生给她开药。从她的病历单来看,只要她控制自己不动怒,再活个几十年也没问题,但她偏偏在外面受到刺激猝死了。可从我的调查得知,杜若凝不仅惜命,还怕死。为了缓解易怒的脾气,她只得找发泄的途径。她拿剪刀剪碎首饰,可当这也满足不了她的时候,她便对小动物下手了。你们说,一个小心翼翼地活着,为了让自己多活几年而不惜杀生的人,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走在危险的马路边猝死了呢?”
杜家二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顾远口中的女儿,何其陌生。杜太太忍不住道:“我们家若凝才不是这样的人!”
“杜太太请听我把话说完,至于到底是不是,结果出来,您自然知道。”顾远语气不近人情。他拿起第二份病历单走到高泽春和温娉面前:“第二份病历单是高太太温娉的。这份病历单上没有写病因,只有食膳的记录,是得了肺痨的人常吃的。所以,高太太有个无法治疗的不治之症——肺痨。我说得对吗,高先生?”
高泽春目眦尽裂。
“那么,高太太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呢?”绕着他们转了一圈,顾远站定在温娉面前。温娉恨恨地瞪着他,她咬着唇控制着自己。
严云舟摘掉警帽,大声道:“顾探长,别卖关子了。”真是好奇死了,今天这一趟没白来。
车素薇接口:“因为,这都是司医生、高先生和杜小姐谋划的一场把戏。”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为何会有联系。
顾远转身走到厅堂中央:“不,确切地说,是司鸿飞和高先生,杜若凝和司鸿飞各自谋划的把戏。”
司鸿飞深沉地看着顾远。温娉咬破嘴唇,鲜血从嘴唇上流了下来。高泽春脸色变得苍白,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心中所有的疑惑也即将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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