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继续撞着门回道:“我怀疑明真师父出事了。”
老住持大惊失色:“什么?”
公输春走过来,她抓住顾远的手:“我来开。”
顾远退开:“好。”
公输春抽掉发上的簪子送入门缝里,不一会儿,从里面传来木插落地的声音。收回簪子插回发上,她一推,门开了,里面,明真和尚睁着眼睛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顾远大步跨进房中,先是伸手在明真和尚面前晃了晃:“明真师父?”接着,手指探到他的鼻息下,但气息全无。手一推,明真倒在地上。
老住持一慌:“明真!”
顾远正容亢色:“人已经死了。素薇——”
车素薇从外面围观的人群里挤进来,她走到尸体前,简单地检查一遍后,说:“我带尸体回捕房尸检。”
于是,顾远让康一臣把尸体背出去,车素薇跟了上去。
七位僧人,今天又逝去了一位,还剩下六位。看着背走的尸体,老住持神情悲悯,他口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顾远目光扫过老住持和五位僧人的脸,这些僧人,表情各异,唯有福真和尚无悲无喜,一脸沉静,似乎早就看透了生死一般。老住持遣散外面的香客和居士,带着五位僧人到正殿给明真和尚念经诵佛,送他一程。
寺院里,第五个死亡的人出现了,而且还是一起密室杀人案。公输春从腰间抽出烟杆子抽了起来。
榊切人站在窗外,看着里面的顾远做调查。
对明真和尚寮房里的蒲团、床榻、小柜、屋顶、门窗等进行了一番查视,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同其他寮房一样,门窗都是内部倒插反锁的。在门窗倒插的情况下,凶手是怎么进来的?顾远不禁抬头看向屋顶——不太可能,这座寺院,百年没修缮过了,如果凶手从屋顶上下来,势必要揭瓦片而留下痕迹。从他这个角度看上去,房顶上的瓦片没有动过的痕迹,蜘蛛网也还在结着。顾远纳闷,他踩了踩木质地板,脚下发出橐橐声。
吐了一口烟,公输春问:“找到线索了?”
趴在地板上的顾远回道:“没有。”
公输春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不是密室谋杀案的话,那便是死者自杀而亡了。”
顾远爬起:“是他杀。昨天我和明真和尚谈过话,在他身上,我没看到他有自杀的想法和念头。”
公输春说:“如果是他杀,你说,凶手是怎么进入这房中杀的人?”
顾远设想:“或许,在回房之前,明真和尚就已经中了毒。当他回房锁上门窗打算歇息的时候,便毒发身亡。”如此,才能解释密室杀人的原因。这么一来,凶手有可能是寺院里的任何人。
“我却不认同。”窗外,一直听着他们对话的榊切人开了口。
“哦?”
“再严密的杀人事件,总会留下痕迹。”
顾远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他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找到。他目光锐利地从榊切人身上移到公输春身上,说:“有一件事,我想问公输先生和榊切人先生。”
公输春吐出一口烟:“你想问什么?”
顾远正言厉色:“两位因何而来?”
榊切人笑容神秘:“秘宝。”
顾远眉目锋芒:“不知你口中的秘宝是什么?”
榊切人手指放在唇边:“这是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公输春坦然:“我为这座寺院而来。”
目光移到公输春身上,顾远道:“还请公输先生明说。”
瞥了一眼榊切人,公输春回:“我对这座寺院很感兴趣。”
当她说完时,顾远心底闪过一道声音:不对!公输先生最感兴趣的东西不是机械吗?
等等?机械!
脑海中紧紧缠在一起的线团猛然炸开。
“有时候,寺院里会发出沉闷且奇怪的声音,可又不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
机械!机械!
想到了什么,顾远眉头紧皱。从进入这座寺院开始,他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是的,这里和其他寺院有个明显不一样的地方——整座寺院几乎全是由木头制造的。
想到了什么,顾远口中发出怪笑,他走出房门,走下檐廊,趴在地上,然后把脑袋往檐廊地板下面探去。与地面有一定距离的檐廊地板深处,很黑暗,什么也看不清。他站起身,说:“多谢两位。”
说完,往前寺院的正殿走去。
第二章
尸体解剖后,车素薇拿着结果回到寺院交给顾远,她说在明真和尚的胃里找到毒物,人是被毒死的。而他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凌晨三点左右。顾远问,是什么毒,车素薇答:“是毒蕈。”
康一臣应口:“啊,毒蕈。”他有个妹妹吃了毒蕈后,产生幻觉,后来送去医院催吐,人才没疯掉。
顾远说道:“寺院整体是木制的,一旦下雨受潮,很容易滋生毒蕈。就算是晴天,它们也比较容易生长在阴暗处,我们在地板下面找找。”
三人在后寺院寻找毒蕈。按照顾远的推算,车素薇很快在一处潮湿发霉的地板下找到毒蕈。不过,她够不着,这毒蕈长得太靠里面了。顾远找了根棍子,打算用木棍钩毒蕈。
木棍伸进去后,顾远一下打到埋在地下的木桩上。他敲了敲,上下打了打,里面传来咚咚声。没再敲,他把毒蕈钩了出来,拿起递给车素薇看:“是这种吗?”
接过掰开一看,车素薇认出:“是的。”
顾远道:“这种毒蕈专门长在房子下面,明真和尚是寺院专门做斋饭的僧人,他不可能不认识有毒的蘑菇。因此,有人采摘了毒蕈,将他杀死。”
康一臣疑问:“远哥,那密室杀人的事情怎么解释?”
顾远回:“那不是一间密室。”
车素薇、康一臣讶异:“不是密室?”
顾远逐字阐明:“整座云阁禅寺,其实是一座机关寺,我说得对吗,公输先生?”
靠在菩提树下抽着烟杆子的公输春,将目光放到三人身上,她道:“是的。这就是我前来的目的。”
康一臣有些糊涂,他问:“这和死者有什么关系?”
车素薇则率先反应过来:“凶手躲在寺院里的机关内?”
顾远答:“正解。利用机关穿梭寺中,要密室杀人,轻而易举。”
康一臣恍然大悟:“凶手是寺院里的某个人,他在晚上利用机关潜入明真和尚的房中杀人。”
顾远回道:“是的,凶手是寺院里的某个人,而且,恐怕是已死之人。”
康一臣一惊:“死掉的人?闹鬼?”
顾远一笑:“先是假死,然后躲在机关里杀人。”
车素薇惊道:“凶手是最初死亡的四人之一?”
顾远收笑:“是的,而且,凶手很有可能是已死亡的静空住持。”
康一臣震惊:“静空住持?”
顾远分析阐明:“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他之后发生的。云阁禅寺,几乎是由木头制造的,这样的寺院,很罕见,也很特殊。昨天,明真和尚和我说过,寺院存在一个‘看不见的人’。他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他发现供品缺少的事情。为了验证他的话,昨天晚上,我打乱供品,并按照自己的方式排序,今日再去看的时候,发现供品确实是少了两个。而最终确定这座寺院有机关的是明真和尚口中的‘看不见的人’及奇怪的声音。这声音,便是机关响动的声音。还有,公输先生和榊切人的到来。这小小的寺院里,有什么能够吸引只对机械感兴趣的他们呢?是以,我才能查出这座寺院其实是一座机关寺院。”
康一臣眉头一皱:“就算这样,凶手为什么要杀了明真师父?”
顾远细细揣摩:“我猜,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或者说,他发现了那个人的存在。”
顾远的话有点乱。想了想,车素薇终于理通了,她道:“你是说,静空住持诈死,之后躲进了寺院的机关中,然后利用机关在寺中行凶杀害了其他人。”
“对,就是这样。”
“那他为什么要杀人?”
“你们可还记得流言?”
“寺院宝藏?”
“是的,起初,我也没把这个流言当一回事。可这是一座机关寺的话,便证实了这座寺院有宝藏的传言。”
“有人故意建造了一座机关寺,目的是为了藏宝!”
“是的。”
“那么,是不是有人打宝藏的主意?静空住持不得不诈死,然后暗中杀人?”
“这是其一。”略略思索了一下,顾远说,“老住持说过,静空住持圆寂前,明晰地说过自己会死亡的事情,这足以证明,他知道有人要害自己。所以,他不仅在守护机关里的东西,也在查找要害自己的凶手。而这个凶手,便是寺院里的某个人。”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静空住持为何要杀人。
一件事,一旦理清了,层层剥开后,真相总是惊人的。
听完他们的对话,公输春悠然开口:“目前为止,我尚未找到机关入口。这座机关寺,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
顾远勾起一抹笑来:“拆吧。”只要找到躲在机关里面的人,就能真相大白。
顾远一句话,惊呆所有人。最后,还是公输春说了:“胡乱拆机关,可会万劫不复的。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找到机关的入口。”
顾远让步:“好。”
居士寮里,正在调怀表的榊切人轻不可闻地一笑。
在公输春寻找破解寺中机关入口的时候,顾远三人开始暗中调查寺院中仅剩的六位僧人和另外几位居士。
六位僧人,除了被静空住持收留的福真和尚,其他人在寺院的时间均有五个年头以上。想到老住持说过,静空住持出家之时,身上江湖气息重,再看看福真和尚,他身上一点江湖气息都没有,顾远猛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福真和尚给人的感觉很干净,如果他曾经跟着下九流的混混在混,那么身上有些习性不经过一段时间,是无法改变的。可他身上,别说混混那种气焰,连眼神都很冷静温和。
想到这里,顾远找到老住持,问到了福真和尚的俗家名字:柳觉恩。
顾远换了一身粗布衣,出了寺院去闸北深处找人打听柳觉恩的事情。到了晚上,他才找到以前福真和尚跟着的混混。那些混混原本不想搭理他的,几番交手,顾远把他们全放倒后,这群人才老实。于是,他们把福真和尚是什么时候加入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偷大洋被打,最后被寺院给救走的事情道了出来。
混混头子抓了抓自己的乱发:“那小子半年前拿了一条消息加入咱们,可谁能想到这白白净净、人畜无害的小子会手脚不干净,他竟然敢偷走兄弟们平分的大洋。后来我一时气不过,便追着他打。咱们一路追到了云阁禅寺附近,他被我们打个半死。在我下手打断他一只手的时候,寺院里的住持经过,他要我放了那小子。唉,我被那和尚念得没办法,只得把人放了。”
嘴上是这么说,但顾远听出来了,他对佛家心存敬畏。
“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来历?唉,谁知道啊。咱们五湖四海皆兄弟,谁在乎过往啊。我说,你身手这么好,要不要加入咱们啊?”
“免了,我一个平头百姓还要好好过日子呢。”
“平头百姓?我看你不像啊?”
“我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不行吗?”
“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只是,哪天想重出江湖了,尽管来找我。”
“好咧。”
于是,顾远留给对方一个潇洒的背影离开了。
回到寺院时,天已经黑了。顾远经过正殿的时候,看到福真和尚在敲着木鱼诵经。回到后院,他躺在床上等待前寺院的人诵经结束。他翻了个身,对床上正拿着佛经看的榊切人说:“榊切人。”
“嗯?”
“你怎么知道寺院藏有宝物?”
“整座寺院都在盛传,这事情,不是人人都知道吗?”
这个狡猾的男人让顾远无言以对。
翻过一页,榊切人反问:“公输先生是什么人?”
顾远翻身躺平,把双手枕在脑后:“机械伞匠人。”
“一个能承诺三天内找到机关入口处的机械伞匠人,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至少,他是办不到的。
“中国自古有巧夺天工者,而先生只是其中一位罢了。”
“能人巧匠,令人叹为观止。”
“榊切人先生不也是位能人巧匠吗?”
“能遇见和自己一样的人,总会让人惺惺相惜。”
这偌大的上海滩,公输春是他目前为止遇见的奇人之一。
外面传来福真和尚回寮房的脚步声,顾远翻身而起,离开居士寮向福真和尚的寮房走去。
“福真师父。”
“阿弥陀佛,顾施主。”
“有些话,我想和你谈谈。”
“顾施主请进。”
两人踏入寮室坐在蒲团上相对。
“不知道顾施主找我何事。”
“为静空住持圆寂之事而来。”
“阿弥陀佛,顾施主想要问什么,尽管问。”
“静空住持还活着,对吗?”
一室寂静。
“顾施主为何这么说?”
“静空住持在躲着一个人,此人有可能会杀了他。而他不知道要杀死自己的人是谁,于是只能诈死,然后暗中寻找那个要杀自己的人。而受到怀疑的人,都被他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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