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夏南风的背影,忍不住想起林季阳垂着眼皮,有些丧气的表情。
在心里默默建设一番,有些别扭地试图劝道,“你能不能别和林季阳吵架了,我看你们两个吵架之后谁都没落到好。”
话虽这么说,但我也没指望他能很快答应,只是想抓住难得的机会做些尝试。
他已经向外走了两步,听到我的话也没有反应。又走了几步后脚步忽然顿了顿,停住了,轻飘飘说了句,“可以啊。”
我愣了愣,以为自己离得远,所以出现了幻听,向他确认道,“你说什么。”
“不和林季阳吵架可以啊……”他重复道,忽然回过头来,迎着日照,眸光变了变,“我也觉得继续这样下去没什么意思。”
我盯着他的眼睛,正午的阳光晃了我的眼,让视线漫上一层淡淡的薄红,于是我在那一瞬间仿佛看见一双浸了血色的冰冷瞳孔。
“就这么说定了。”他忽然笑了笑。
我起了层鸡皮疙瘩,对着他的笑脸,脑海中浮现「非奸即盗」四个大字。但还是点了点头,无所感知一般答应着,“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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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五十七章——
——下雨——
林季阳的班级在红五月的表现很出彩,绿色军装衬得整个班级人人身姿挺拔,不同声部的合唱和谐融汇,男生演绎为了国家安危奋不顾身走上前线的战士,女声独奏展现失去恋人消息却依然在前线抢救伤员的医疗兵,得到热烈反响。
我在台下看表演时,被那扎实且气势磅礴的合唱激得直起鸡皮疙瘩,忘我地疯狂鼓掌。
表演结束后,已经换回自己衣服的林季阳坐到我的座位旁,掀开两个座位之间的支架,探过身来靠着我,捏着我的手掌,亮着一双眼睛问我「感觉怎么样」,我毫不客气地给他的班级竖了个大拇指。
他于是又转过头,对着后两排的位置挥了挥手,我跟着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夏南风也来了现场,就坐在我斜后方的位置。
小长假正式放假的前一天,我上完上午的课,便提着不多的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
挤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玻璃门上映出我自己的身影,车外飞速流逝的景致笼罩在晦暗的天空之下,两相交叠。我盯着看了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
到了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甚至还落了一些灰。我捻了捻沾上灰的拇指和食指,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她先是惊讶我已经回来了,然后才想起近在眼前的假期,留下一句「我来接你」,就挂了电话。
我把行李留在玄关,目光在屋里扫了两圈,看着一个曾经遮风挡雨的归处如今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边缘,犹豫着进门要不要换鞋。
我看了眼客厅的沙发,不知为什么不太想坐下,便到其他地方转了圈,走到母亲房间的阳台,想起冬天的我喜欢猫在那儿晒太阳来着。
楼下的树还是光秃秃的,被雨水打湿,树干的颜色几乎变成黑色。没有半点儿发芽的迹象,大约是天气还太冷的缘故。
看来生机盎然的夏天对比图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到了。
我合上门,带着我的行李,夹着伞坐到大门口的石墩子上。
等母亲接到我,我才知道她暂时搬到了外婆住的地方。
外婆带着孙子一起住,小孩儿的父母新开了一家公司,忙得脚不沾地,便把孩子送到外婆这儿来交给外婆带。
外婆的屋子本就不宽敞,再挤进一个我,局促得几乎叫人抬不起头来。
老人家的住处有些乱,我肉眼看见浴缸里积了一层灰,马桶里沉淀着不知多少年的污垢。
洗完手出来,看见小孩儿正捧着饭坐在地毯上吃,被冷风吹嵾了的脸上,人中的位置挂着一行亮晶晶,看电视乐得嘎嘎的,不时喷出几粒米,看得我头皮一阵发麻。
母亲刚把我放下,就要出去。
我有些惊慌地拉住她的衣摆,“你要去哪儿。”
她理所当然地答道,“上班啊,我请了会儿假来接你的,这会儿得赶回去了。”
说完,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补了一句,“我最近住公司比较多,晚上可能不回来,你管自己到点睡觉就行,别乱熬夜。”
我对着紧闭的门,感到了深刻的无力和绝望。
一路赶回家,动车坐了不短时间,实际上我有些乏了。客厅里外婆正在看婆媳家庭剧,小孩儿抱着个手机玩游戏,我在刚被安置的小房间里,放下了我的包,原地站了会儿,感觉猫着也不是,去到客厅里也不是,复又拎起了包,和外婆说了声,便下了楼。
下午便在一家咖啡馆里耗掉了所有的时间。
晚饭的时候,母亲没有来一起吃饭。
到了晚上十点的光景,也没等到她回来。
我躺在有些硬的床上,看着奇奇怪怪的天花板,感觉浑身发毛,不舒服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脸,“躺好别动!”
这么说完后,拿起手机玩了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枕着脑袋发呆。
窗外的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我恍惚间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父母亲两个人常常一起打牌到半夜,我就被放在棋牌室附近的一家小店里。
小店做生意到九点准备关门,如果我在,店主老夫妻两个就会陪着我,一直等到我家里人来接。
老夫妻两个是非常好的人,店里有三四盆含羞草,我总要戳得它们全都萎顿才罢休。
后来我搬了家,父母亲不再到附近打牌,我也就没再去过老店里。
尽管断了往来,我还是能从我有限的记忆里隐约地回忆起那带着些褶皱的和蔼的笑。
小孩儿贪睡,有时候我困的不行,他们就让我先上床躺一会儿,“等你爸妈来接你了,我们就叫你起来”。
夏天温度高,蚊虫也多,老奶奶会靠在一旁,用蒲扇给我扇风,用花露水擦过的凉席渗透出凉意,包裹着我,送我一个不受打扰的清凉小睡。
不困的时候,我也常像现在这样,空茫茫地看着头顶,觉得十分无趣。
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我还做着同样的事情。
东想西想地,就模模糊糊地睡过去了。第二天天没亮听见屋外的动静,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着周围。
听说上了年纪的人睡不久,而年幼的孩子也成天亢奋,我不好意思睡到日上三竿,只好搓了搓脸,从床上爬起来,同屋中老幼一起吃了早餐。
吃完帮着收拾收拾碗筷,外婆没让我洗,我便只帮着端碗走个过场。
她送完小孩儿去兴趣班以后,便打开电视看起来。
我玩了会儿手机,觉得不太礼貌,便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同她一起看电视。
期间,还听她回掉了一个麻将的邀约,说「孙女在家,今天不打啦」,让我有些惶恐。
下午两点,外婆出门买菜,我正好闲来无事,便跟着一道去了,阴雨天的菜市场简直是灾难,我拣着没有水洼的地方下脚,走得几乎满身是汗。
撇开这一点不说,看着她在我前头健步如飞,一会儿问问五花肉的价格,一会儿和认识的老头老太,或是已经面熟的小摊贩打招呼,也挺有意思。
母亲在饭点的时候推开了门,穿着昨天的衣服,我想她大概像她说的那样,在公司睡下了。
之所以不睡原本的房子里,大概是因为会影响心情,我这样猜测着,识趣地没有问出口扫兴。
提着垃圾袋进行分类的时候,我正准备问问外婆大骨要不要从湿垃圾里拣出来,左右张望了下,一下没看到人,跑了房间还是没看见,回到客厅时才听见厨房里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隔着阖上的推拉门,声音模模糊糊。
我抬起的手还没有落到门上,就听到外婆的声音,“你怎么就是这么不听话!当年叫你别嫁你偏要嫁!现在叶舟回来了你还要在外面住!”
我下意识往墙后躲了躲,听到母亲刻意冷淡的语气,两句话说得硬邦邦,“婚都离了,还说那个干嘛。离婚证我都已经拿到了,我爱住哪里住哪里。”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啪嗒」一声,我合上了门。大概为了撇清偷听的嫌疑,我还特意稍用了些力气,带上了门。
走了两步,又觉得有些多此一举,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郁闷地拨了拨头发,在楼道里杵了会儿,眼看着沉甸甸的垃圾袋快要阵亡,这才匆匆往楼下走去。
这会儿的雨很小,小到我一开始都没察觉的地步。极细小的雨水密集,落到我脸上,像女孩儿用的喷雾一样,老天也挺浪漫。
湿垃圾扔好,放湿垃圾的垃圾袋还要拿回来,扔到干垃圾里。
我没什么经验,看着别人轻松地两指一夹,飞速倒置,再从兜里掏出事先备好的湿纸巾,潇潇洒洒地离开了。
我也学着,结果袋里垃圾倒不干净,好不容易甩干净了,已经沾了一手,又湿又黏,臭不可闻。
我曾无意翻到过父母亲的结婚证,欣赏那两张隐约熟悉又年轻得有些陌生的脸庞,顺带着扫了一眼领证日期,敏锐地发现了日期和我的生日对不上号,于是我便知道在他们领证时我已经乖乖巧巧地来到了母亲大人的肚皮里窝着。
没想到看起来冷静沉稳的母亲当年也是一身压抑不住的反骨。
当年他们一起走进民政局,排排坐拍下红底相片时,大概也是真的存了要一起度过一辈子的想法吧。
不知道离婚证长什么样呢,会和结婚证收在一起吗,还是结婚证已经被扔了呢,要是照片留着就好了。
真可惜啊,我这么想着。
小长假最后一天,我收拾了东西,把睡过的床铺整理干净,到卫生间洗漱。
牙刷刚塞进嘴里,便听到门铃声,然后听见外婆和门外人在说话,好一会儿没有门关上的声音。
我有些不安,吐了口里的泡沫,匆匆漱了个口,探出头,看到门口是个快递员。
我肩上搭着毛巾,走过去,听见外婆连连说着「不收的,不收的」。
快递小哥正在和她讲道理,“你女儿住在这里,你可以帮她签收的。”
随后他看到我,又来劝我,“你是何颖的女儿吗,已经成年了吧,这里有个法院的文书,给你妈妈的,但是你外婆不肯签,你来签一下吧。”
外婆试图拉我,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没关系的。”
然后按照快递小哥的指示,工整地签了大名,写上身份证号码,看着他取走回单,这才拿着潮湿发软的邮政快递壳进了屋。
外婆愁眉苦脸,“你收这个干嘛!”
我没有回答,低下头,有些艰难地撕开外壳。外壳沾了水,一条直线被撕得坑坑洼洼的,才露出里头薄薄几张纸。
发绵的触感似乎在说,被包裹在里头的纸张也没有逃过雨水的侵蚀。
我一张张翻阅着,动作很慢,身边外婆已经六神无主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冰冷的机打文书之外,有一张手写的起诉状。
原告姓名赫然是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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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五十八章——
——哼哧——
母亲接到外婆的电话后没多久,就赶了过来,苍白着一张脸,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头发上还挂着零星几点未化的雨水。
看清法院文书后,「嘭」地一声砸下钥匙,冲进了房间,推开门的动静很大,门撞到门碰,发出巨大一声响。
外婆跟着走了进去,没一会儿,房间里便传来不小的喊声。
我放下碗筷,在椅子上不安地坐了会儿,没有追过去。抬腕看了眼时间,放下,没过几秒便忘了才看过的时间,便又去看。
有些焦躁地起身,在原地走了几步,感觉做什么都不对,最后干脆收拾起碗筷来,还想着碗可一点不经摔。
门里传来母亲的声音,我听见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谁给你的脸」「在外面找姘头」「跟我打官司要钱」之类之类。
我听了两耳朵,也跟着生起气来,然后点点头,在内心默默地肯定多吃了许多年盐的外婆的人生经验。
我又想着,我好像从没见过母亲这样生气。
我收拾完餐桌,把碗摞成一摞,放到洗碗池里。打开水龙头,大致冲一冲,挤出洗洁精,挨个抹一遍,最后再用水冲净,沥干,摆到碗筷架里。水声停止,屋里的争吵声还没停下。
楼下,有奶奶辈搬着小椅子,坐在雨檐下聊天。
年轻的母亲用婴儿车推着家里的孩子,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渐渐地隔开了所有的声音,唯有视线中我自己的一双手,因为冷水的缘故有些发红发肿,看起来干净,但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还残留着滑腻的感觉。我忍不住纳闷,我的手怎么总是干净不起来呢。
从外婆家离开后,母亲脸上的气愤还没有消,但还是和我一道去了地铁站。
一路无话,只在分别时对我交代说,她在八月初会调任到J市,我留在这里的话可以住在外婆那里,也可以在她安顿下来以后,一起到J市住。
我问她以后还回不回来。
她的眼神有些空,说短期内会一直留在那里。
我点点头,“那我和你一起。”
她的脚步停了停,脸上的阴霾散了些,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又轻轻推了我一下,说可以走了。
我被推得向前趔趄了一小步,回头问了句,“你怎么回去。”我还记得回来那天,母亲开着同事的车来接的我。
她说她一会儿叫车。
我这才走上了扶梯。
自动扶梯到了二楼的位置,我拐过转角,从窗户悄悄地向下看了眼,她在原地站了会儿,便掏出手机来。
我存着看到她坐上车再走的心思,没成想几分钟后出现的并不是出租,车停下后,驾驶员下了车,绕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虚虚揽了揽她的肩背,送她坐上了副驾驶。
是被默许的隐约亲密。
直到车开走,开到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我还是呆呆地杵在原地。
那一刻,我好像也说不出自己在想什么。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停留在拨号的界面。
我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视线盯着光屏,企图让大脑开始运转,但只感到一阵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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