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昔有些坚持不住了,同情心逐渐耗尽,翁夫人与翁睿文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她也识文断字,只是年少时感情越深,此时越是割舍不下。
忽听门铃声响,她转头看去,居然是一身西装的张翰青,翁夫人也看到了来人,急忙站了起来,眼中写满八卦与好奇,最初的失意和落寞都不见了,看看张翰青的脸色,她识趣地提出告辞。
第五十五章 我只要太太
张翰青大咧咧的坐下来,冲陈阿梅一挥手,让她出去,陈阿梅吓得瑟缩了一下,看向沈梦昔。
“张司令,我请您到旁边咖啡厅喝一杯咖啡吧。”沈梦昔拿起手包说,然后自顾自走向门口,又回头对陈阿梅说“阿梅,好好看店,把翁夫人用过的杯子好好清洗一下。”
阿梅连忙应是。
张翰青哼了一声,站起来跟了出去。
梅里咖啡厅是法国人开的,充满异国情调,留声机播放着流行的歌曲。
咖啡厅里没有什么客人,沈梦昔挑了个角落坐下来,点了两杯咖啡。
张翰青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取出一支香烟,嗅了嗅,“我可以吸烟吗?”
“对不起,我闻不了烟味,您有事快说吧,然后您就可以吸烟了。”吸大烟也可以。
“许诗哲甩了你,找了陆晓眉,你又捡起陆晓眉不要的男人!你有没有脑子?”张翰青将香烟捏碎,扔到桌上的水晶烟灰缸中。
“不劳您操心。”沈梦昔直视张翰青,发现一年没见,这位东北的风云人物消瘦许多,近乎形销骨立。
“你也瞧不起我!你也说我是不抵抗将军!”张翰青恨恨地说。
沈梦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他。淞沪战役中,张翰青担任第一防卫区司令,任务是挺进东北,牵制日军,但他并没有所动作。东北是片神奇的土地,要么是铁铮铮的硬汉子,要么是极其下作的软蛋。沈梦昔的眼中也许带出了情绪,惹得张翰青低吼“你不许这样看我!”
沈梦昔嗤笑一声,拿起手包去结账,回了云裳。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张翰青又跟了进来,冲着沈梦昔大吼“我的三儿子死了,死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我父亲的祭日就在我生日那天吗?”
“所以你就放弃了大好河山?”
“屁!他们给我打了吗啡!”张翰青撸起袖子,露出满是针孔的小臂,呜咽道“我特么是个废人了!我死了都没有脸去见我爹!”
张翰青忽然大汗淋漓,浑身发抖,伸手去抓皮包,由于急躁,却把它推到了地上,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叫,瘫坐到地上,手脚并用爬到皮包边,双手哆嗦着从皮包里拿出针筒,迅速给自己扎上。
沈梦昔砰的一声关了办公室的门,“阿梅!关店门,不营业了!”
沈梦昔第一次看到别人吸毒,张翰青的面上露出飘飘欲仙的表情,毫无一丝军人气概,像一堆烂泥一样倒在椅子下,沉浸在美妙的忘我的世界中,发出呻吟和叹息,沈梦昔冷冷地靠墙站着,直到张翰青恢复了神志,羞惭地看了她一眼,颓丧地从地上起来,坐到椅子上。
“请整理好仪容,离开这里!”沈梦昔递给他一张纸巾,并把一面镜子对着他。
张翰青猛然看到镜中的自己,吃了一惊,他不记得多久没有好好照镜子了,最近毒瘾发作频繁,有时一小时就要打上一针。身体也觉得亏虚不已,根本无心做事,这次乘坐专机来到上海,忽然想起这个对自己一直不假辞色的女人,忍不住过来看看,没想到才半小时毒瘾就发作,在她面前出了大丑。
他放下镜子,看着沈梦昔,颓然道“你肯定瞧不起我这样的人。”
沈梦昔认真地点头,“是的,我非常瞧不起你!如果张大帅还活着,东北不会沦陷!你明知父亲和儿子死于谁手,却一味沉浸毒瘾之中,让亲者痛仇者快,让国土沦陷,让百姓遭殃,我一直奇怪,你怎么有脸活着!”
张翰青霍地站起,手指沈梦昔,“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呵!你当然敢!你指使人在报上诋毁我,你打压王守卿,你有什么做不出?你放弃抵抗,让东北同胞深陷水深火热,你让八万东北军变成了伪军,让日本有了占领全中国的基地和资本,你有什么做不出?”沈梦昔从皮包掏出勃朗宁手枪,直指张翰青的额头,“我以为你会有一丝你父亲的血性,答应你到东北大学执教,只为亲眼看你抵抗日军侵略,看你像个男人一样保家卫国!你!却在紧要关头,吸大烟!泡美女!你闭上眼睛听不到东北百姓的哀嚎吗?你天黑出门不会有鬼魂跟随你吗?你,也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张翰青脸色煞白,报上铺天盖地骂他的,他可以不看报纸逃避,身边的亲人熟人,没有一个当面指责过他,或是因为爱他,或是因为怕他,都回避这个话题。只有这个女人,手拿他赠送的手枪,满眼仇恨地指着他的头,痛骂他。
“你戒毒吧!然后像个男人一样活着!否则,就去死!换个人统领东北军,对国家也是件好事。”沈梦昔沉声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操纵报社,要打压王守卿吗”张翰青有些难过,忽然又觉得颓丧,“算了,你不用知道。我从现在开始就戒毒!我保证,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打吗啡!”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拉开办公室的门,“如果不能戒毒,你就一枪毙了我!”说完走出办公室。
屋里安静下来,沈梦昔半天没有动,看着地上那只注射器,慢慢蹲下,用一张纸巾包上,放到武陵空间里,抽出一张消毒纸巾,用力将办公桌擦净,并将椅子摆正。
回到家中,王守卿在和阿欢给大黄洗澡,大黄浑身湿漉漉,终于忍不住使劲抖毛,甩得两人一身都是水,他们互相看看,然后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沈梦昔懒得说话,径直走进去。
厨房里有食物的香气传出,章嘉蕊声音轻快地喊着“吃饭啦!”看到沈梦昔,笑着说“七姐,你回来了!看我做了红烧肉,按你的方法做的!”
又站到门口,对洗狗二人组喊“吃饭啦!快洗手吃饭!”
阿欢欢快地答应着,拉着王守卿进来。
“咦,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就在大黄抖毛的时候。”沈梦昔笑着说。
阿欢大笑。
王守卿却看出她笑意勉强,“你怎么了?”
“遇到一点事,现在没事了。”
“那去洗手吃饭吧。”
四个人吃饭,章嘉蕊的饭菜做的不错,几个菜的味道都和沈梦昔做的不差分毫。
“嘉蕊,你这几个菜做的不错,和你七姐做的几乎一个味道!”王守卿吃了几口,忍不住伸出拇指。
“真的吗?”章嘉蕊眉开眼笑,“谢谢守卿哥哥夸奖!我会继续努力的!”
“以后谁娶了嘉蕊就有福气了!”王守卿笑着对沈梦昔说,夹了一块肉,“你吃这个红烧肉,是不是跟你做的一个味道?”
沈梦昔默不作声,吃了下去,还真是。她看看章嘉蕊,她正因刚才王守卿那句话,脸色羞红,低头吃饭。
晚饭后不久,王守卿告辞离去,沈梦昔回到书房,她满脑子都是张翰青注射吗啡后兴奋的样子,整个人烦躁不已,刚吃下的肉都变得恶心,她忍不住到洗手间吐了出来,才稍稍舒服一些。正在漱口,章嘉蕊进来了,“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恶心,吐出来就好了。”沈梦昔用毛巾擦擦嘴角。
章嘉蕊跟到书房,沈梦昔疑惑地看着她,“你有事?”
“姐,你是不是”章嘉蕊上下看她。
“是什么?”沈梦昔随手整理着书架上的书,用掸子掸去灰尘。
“你是不是有了啊?”章嘉蕊费力地说出。
沈梦昔停止掸尘的动作,回头看着章嘉蕊,“你是问,我是不是有了身孕?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和守卿哥哥在谈恋爱,有小孩子也是正常,你们赶紧结婚就是了。”
“我们一直以礼相待。”
章嘉蕊看着沈梦昔的脸色,知道她生气了,“姐,你别生气,这些年,你帮我那么多,我最感激的人就是七姐,我姨娘也让我好好听你的,说你和母亲一样最是善良。”
“所以呢。”沈梦昔放下鸡毛掸子,坐到书桌边。
章嘉蕊也跟到书桌后,一下跪在沈梦昔跟前,“姐!”
沈梦昔冷冷看看她,“有话起来说,跪着像什么!”
“不,我不起!姐,我知道你和守卿哥哥情投意合,他非常敬重你,我不和你争,我只要做个姨太太就行!”
沈梦昔看了她良久,“父亲供你读大学,你就学会了这些?我让你在公司独当一面,你就这样回报我?”
“姐,守卿哥哥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不如找了我,我们姐妹一心,总比找了别人强啊!姐!我会听话,我会听话的!”章嘉蕊晃着沈梦昔的胳膊哀求。
“嘉蕊,我和王守卿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你太着急了。况且,我的丈夫也不能有姨太太,连歌舞厅都不能去。”
“你怎么知道守卿哥哥就不要姨太太,你怎么知道他就不喜欢我!”
“那你就找他说吧,他如果喜欢你,我退出。”沈梦昔以手支额,“我今天很累,你走吧。以后不要来我家了。”
“姐!我是你的妹妹!”
“你还知道你是我妹妹!”沈梦昔烦躁地拉开书房门,冲到楼下,拨通王守卿的电话“王守卿!你立刻来我家!马!上!”
“发生什么了?”
“马上来!”沈梦昔挂了电话,坐在客厅里。
王守卿一身大汗赶到,就见客厅里两姐妹枯坐着,不言不语。
他一进来,沈梦昔就指着他对章嘉蕊说,“你跟他说。”
然后要上楼。
王守卿敏锐察觉到硝烟气息,虽不知原因,但觉不妙,一把拉住她,“嘉瑜,什么事?”
沈梦昔觉得头痛欲裂,指指章嘉蕊,“她说喜欢你。”
王守卿大惊,“胡说什么,她是你的妹妹!”
“我没胡说。”
王守卿看看章嘉蕊,“她是你的妹妹,所以我也当她是妹妹。”
章嘉蕊哭了,“守卿哥哥,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会听姐姐的话,我只做姨太太就行!”
王守卿哭笑不得,“我不要姨太太!嘉蕊你应该找个爱你的人,好好结婚。”说完拉着沈梦昔上楼到了书房,把她按坐到椅子上,“你急着让我来就为这个?”
“我这撮合你们啊。”
“离婚这么多年,想撮合我的人多了,想找早就找了。”王守卿拉着她的手,“嘉瑜,我不要姨太太,我只要太太。”
第五十六章 最后的拥抱
黄姨娘来了,沈梦昔一点都不惊奇,章嘉蕊哭着回去,她能坚持到第二天才来,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了。
宝山安顿好以后,章父依然带着黄姨娘住回上海,平日依然常与许父常来往,也常常给附近住户看看病。章嘉蕊大部分时间与他们住在一起,只在偶尔的时候来沈梦昔这边吃饭。
可惜了一大早的好太阳,沈梦昔叹口气,“黄姨娘请坐。阿青看茶。”
阿青送上茶点,就很有眼色地回后院了。
“嘉蕊昨天哭着回去,问她也不说。”黄姨娘愁眉苦脸地坐在沙发上。这半年多,黄姨娘变化不小,她烫了头发,擦了唇膏,旗袍的开叉也提高了不少,不知道古板的章父如何会允许。
沈梦昔看看黄姨娘,不相信她不知道事情原委,“昨天嘉蕊跟王守卿表白,说喜欢他,要给他做姨太太,被拒绝,所以哭了。”
黄姨娘以为沈梦昔要绕个圈子,没想到她直接就说了,有点没缓过神。
”父亲不会允许章家的女儿给人做小。姨娘应该明白做小的苦楚,好好劝劝嘉蕊吧。“
黄姨娘一愣,眼睛有些湿,轻轻咳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出来。
半晌,她平复情绪说”自古都是一夫一妻,但是哪个像样儿人家没有几个妾室姨娘,民国政府明面规定是一夫一妻,但是有点名头的,哪个不是带着几个姨太太的。嘉蕊像我一样笨,不会管家不会理事,做个姨太太得几年宠爱,也就不枉活这一世了。“黄姨娘声音渐低,搓着手中的绢帕。
”我不拦着你们,但不能在我眼皮子下恶心我。“
黄姨娘面色痛楚,泣不成声,”七小姐,我在章家这些年,太太都没有这么骂过我!我和我的三个女儿从来不惹事,我让嘉蕊帮你,是为了你好,你不能这样对我!“
“难不成我还要感谢你?”沈梦昔乐了,“你回去吧,我和嘉蕊说过,她太心急了,我和王守卿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七小姐,这世间的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黄姨娘看着面前的茶水,“就算你父亲这样的正人君子,还不是家里妻妾几个,依然念念不忘那青梅竹马”意识到说多了,连忙住口。
沈梦昔一笑,也没追问。
黄姨娘讪讪地转移话题,“虽说也有那庶女嫁了高门大户的,人家是留洋回来的,自然高人一等,我们嘉蕊只是在上海读了大学,高攀不上。”
沈梦昔无聊地看向窗外,深树蝉鸣,搅得人脑瓜仁儿疼。
电话铃响,沈梦昔跳起来去接电话。
居然是胡鸿兴打来的,一番客套寒暄,终于说到正题,“章小姐,是这样,我听说诗哲曾经将一个箱子存放到你处”
“并没有,他连阿欢的抚养费都没给过。”
胡鸿兴忽然不知说什么,“诗哲的那个皮箱,他十分珍视,称之为八宝箱,里面锁着日记和一些信件,我们一直在寻找,想将之整理成集,缅怀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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