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那处仍旧一片漆黑,可明显那黑的层次不同,矮墙旁高高低低影影绰绰,似乎站着人。
瞧着她不动了,孟易柏命人点燃火把,接连十几个火把亮起,将幽暗地小巷照出一片光亮。
孟易柏一身毫无褶皱的靛蓝色锦袍,长身玉立,摇着骨扇,眸光深深地看过来。
孟易柏淡淡道:“夜里凉,江姑娘早些出来。”
密道口窄小,不透光亮。那身披黑色披肩的女子缓缓行出,火把的光被忽然四起的夜风吹得四下疯狂摇晃,映在那张不施粉黛的美人面上时,却变成了万千的华光。
她才死里逃生,又钻进了另一个圈套里,明明如此狼狈却丝毫不显。
少女明眸凌凌有神,脆弱又妩媚,让人想放进掌心呵护着。
孟易柏拿出一本奴籍册,放到火把旁,那奴籍册被通亮的火光缭绕着。孟易柏道:“元笙姑娘,一万两银子已经送到莳花阁,如今你已是……”
他顿了顿:“我的人。”
江瓷撩了撩嘴角,将指尖放到嘴边咬破,鲜血的味道弥漫而出。她开口说话,声音是让孟易柏魂牵梦萦的柔软:“孟公子应该知道,你手里拿着的奴籍册,不过是伪造而已。”
孟公子。
他可没跟她说过自己的姓氏。
孟易柏将那册子扔在地上:“那又如何?交钱赎人而已。”
听到身后的大批的脚步声,江瓷松了口气:“如今莳花阁的老板娘已经易主,孟公子怕是被杜九娘哄骗了,她说的话自然不作数。”
这话自然是诓骗孟易柏的。
她给自己留了不止一条退路。即使孟易柏是太子,在颍州的忍受也不可能比这里的土霸主还多,这莳花阁自己养的护卫便有两百余人,暂时抵挡几日是不成问题的……
前几日她去那杜九娘屋中,便悄悄给她下了蛊。
方才她用指尖血催熟了蛊虫,杜九娘便立马带着人来救她。
乌泱泱一群人出现在江瓷身后,她素净着一张脸,胸口还有隐隐的血迹,可站在高大的男人们之前,娇媚中又藏着掩饰不住的气势。
那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孟易柏眸中的兴味愈来愈浓:“那江姑娘,改日再会。”
等孟易柏走后,江瓷终于是忍不住一软,倒在了泠月身旁。
身后的侍卫不知所以然地瞧着杜九娘,却见她目光呆滞凶狠,骂了几句粗话,将人赶了回去。
而杜九娘再看向江瓷之后,瞬时身子僵直,一片乖巧。
江瓷虽然巫蛊之术厉害,但精通此术的人反而极少用。因为蛊虫极为损耗施蛊人的心力,她如今受着伤,还要催动一只蛊虫逼退孟易柏,早已是心力交瘁,她用最后一丝神智给杜九娘下令:“不准任何人带走我。”
说完,一口鲜血喷出来,彻底晕了过去。
泠月慌忙将人抬过去,找着江瓷早已配好的药粉熬药。
*
而此时城郊的一片小村子里,忙忙碌碌急成一片。
冬青惨败着脸:“殿下如何?醒来了吗?”
冬奎杵着拐杖,眉宇中亦是满是优思:“还未。”
他们一向隐蔽谨慎,在客栈附近也设置了接应点,可那群刺客来的太突然,人数也太多。哪怕殿下武力再高强,反应再迅速,还是被刺客所伤。
想了想,冬青又问:“小瓷姑娘呢?”
冬奎垂眸道:“陈道长说已经暴露身份的细作无需再管……任由她自生自灭,命人将她送……”
冬青一下急了,圆眼怒睁:“马上派人去接回来!!”
可自然是来不及了,听了江瓷的命令的杜九娘谁的话也不停,整日派府兵严守六楼,冬青根本就把人接不走。
泠月请来了几位大夫,把江瓷事先写好的药方子递给他们,几人就这么轮换着照顾了三日,江瓷才终于好转,
而莳花阁已是水泄不通,但来的不是客人,是一群身材彪悍、手持利刃的壮汉。
几句诓骗怎么可能让孟易柏收手,那日脆弱娇媚却又强撑着的倔强模样在孟易柏脑海中挥之不去,折了翅的美人,平添了几分脆弱,更叫人……起了断不掉的旖念。
江瓷一醒来,便见泠月红着眼睛:“小瓷,那孟公子带了一大堆人来,说什么也要将你接走。”
江瓷缓了会,直站起身,泠瓷赶紧帮她穿好衣服。
从那天醒来她便有些意外,上一世的孟易柏在知晓她细作身份之后,恨成那副模样,恨不得生生剐了她,可这一世却跟没事儿人一般,非要将她带去明夏国。
大堂之内已经喧闹成一片,颍州有自己的规矩,在青楼强买强卖那是大忌讳,就连自小混世魔王的何筠廷也从不曾强买强卖。如今一个外乡人,一来便来着如此多的带刀壮汉,抢的还是莳花阁最美的花魁?!!
这叫大家如何能依?
孟易柏坐在大堂之上气定神闲地扇着扇子,陈贤意大声道:“莳花阁的老板娘收了我们公子一万两银子却不给人!!究竟是我们强买强卖还是莳花阁坏了规矩!!不守信用!!”
一听这话,大堂瞬时安静了几分。
一道脚步声从阶梯上缓缓而下,众人抬眸望去,便见江瓷穿着淡蓝色的百褶衣裙,缓步而下。
她脸色苍白,神情恹恹,显然是大病初愈的模样,那身姿娇媚曼妙,又因为纤柔而显得有些病弱。众人瞧着便觉得揪心。
江瓷眼眶红了几分,柔声道:“颍州的规矩可不止一个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要的是姑娘心甘情愿,杜妈妈并未与我商量,直接将我卖给了公子……”
她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声音哽咽:“元笙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家丁们将银子尽数抬出来,江瓷柔声道:“公子的钱一分不少地尽数退回,只求公子放女子一马。”
一听这话,方才偃旗息鼓的众人打了鸡血一般慷慨陈词:“你这还不是强买强卖!!”
“我颍州有颍州的规矩!!但凡清馆以上的艺妓赎身之事,皆要姑娘本人应允!!”
“你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乡人!!滚回你的外乡去!别来我颍州撒野!”
即使知道她是装的,可瞧着那可怜模样,也是忍不住的心疼。
孟易柏面色仍带着笑,一把将扇子合上:“莳花阁的老板娘收了钱是真!黑纸白字在这儿摆着,元笙姑娘的奴籍册也在我这儿!你们说她不是我的人?有本事谁拿出比一万两多的银子来赎便是!!”
一万两……乃是天价!
一听这话,周遭说话的人瞬时少了很多。
孟易柏看都没看那银子一眼,直直地瞧着已经落入他掌中的美人:“江姑娘,收拾行李需要我的人帮你吗?”
他轻声问。
江瓷脸色一白。
去了明夏国,要想再逃可就难多了……
“我出两万两。”
一道淡漠而低沉的声音自大堂外缓缓响起,众人惊愕地瞧去想看看谁口气如此之大?
也不怕英雄救美不成,反瘸了舌头。
六扇开的大门,残阳从外照入洒下一片片火红的光区。也在来人身上拓下利落瘦削的轮廓。
孟易柏定神瞧去,便见一张极为年轻俊逸的脸庞,来人身量极高,那眼眸深邃黑沉,带着一股子刺骨的冷意。
第38章 . 但他还是……中计了(修) “那怎么办……
夜里蒙昧的潮湿, 大夫前前后后走着,眉宇中笼罩着郁色。
冬奎和冬青日日夜夜守在门口,不敢离开半刻。
风刮过一阵, 在耳边吹起猎猎的声响。漫天的雪纷纷扬扬地飘洒而起。那里不同于琉周的京都,梦里白雪皑皑, 纷飞的雪将堆起厚厚的一层, 厚重的铁链声响起,狭长的甬道尽头, 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被人拖行着往窄门而去,她虚弱的闭着眼睛, 脸色比周遭的雪还白……黎瑭瞧着,那女子忽然睁开眼睛……
江瓷。
帷幔之下,黎瑭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眉宇之上悬凝了一层薄薄的湿汗。
他黑沉沉的眸子浸着水, 缓了片刻的神。
黎瑭坐起身, 招来了手下。
冬奎和冬青赶紧跑进来,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黎瑭四下看了一眼:“江瓷呢?”
冬奎脸色白了白, 赶紧跪下道:“殿下,陈道长说曝光的细作没有留的必要, 便将小瓷姑娘被送去莳花阁了……”
此时已是清晨,窗外的光柔暖一片, 和梦里惨败的天光截然不同。
如今仍是夏季,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可方才梦里的寒凉似是透进了骨子里。黎瑭脑海中又浮现那双潋滟又倔强的眼眸。
“殿下,你定会后悔的。”
他那时想,黎瑭的过去里面,从未出现过后悔的事情。
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浮现。黎瑭抬眸看着冬奎, 虽面色苍郁,但仍不掩贵气的靠坐在床头,淡声道:“她情况如何?”
没想到冬青说的竟是真的……殿下起来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小瓷姑娘的下落……
冬奎赶紧道:“小瓷姑娘已经无碍。”
床榻上的人却久久没有再应声,只双目沉沉地瞧着窗外的光和茂盛的枝叶。
黎瑭是一路循规蹈矩长大的皇子,除了过于出类拔萃之外,循得都是正统,将太子的职责牢牢刻进了血脉里。
培养了十年的细作,为的就是送到孟易柏窃取情报。
可如今她身份提前曝光,毫无用处无需再送往明夏国之后,黎瑭能察觉出,自己心里松了口气。
他一向将自己崩得太紧,几乎忽略掉自己的感受。正是醒来松的这口气,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
从小到大便是这样,遇到自己想不通的事情,黎瑭便会将自己关起来,给自己一个下午,想清楚要什么之后,该丢的果断丢要……那么想要的,也要不择手段地得到。
夏风潮湿吹打在茂盛的绿叶之上,黎瑭看着枕边那枚刻着“瓷”字的玉佩,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想要的,是江瓷。
于是冬奎赶忙派人筹措了银两,看着黎瑭伤病都还没痊愈,一拿到银两便朝莳花阁赶来。
冬奎命人抬着四箱子银子走入了莳花阁的大堂长手一掀,整齐排列的银两光泽鲜亮,刺得人眼睛疼。
大殿之中的人皆是震惊,这颍州的艺妓再美,何时卖出过两万两的高价?!这简直是离谱。
而江瓷亦是,她狠狠掐住自己的指甲缓缓从肉里松开,她轻轻呼吸了一下,将心里淤堵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赌赢了。
在黎瑭正大光明地从莳花阁正门踏入之时,她便赢了。
感情这场游戏里。江瓷不会再动心了……那动心的,只能是他们。
孟易柏脸色怒气一瞬,便是瞬间又转成笑脸:“你出十万两又如何?”
孟易柏拿起奴籍册和契约书,目光张扬地冲着黎瑭摇了摇:“我已经与老板娘签字画押了,白纸黑字在此!”
他看着黎瑭:“说什么,今日这人我都得带走。”
孟易柏长相偏俊美,而黎瑭的面容更偏少年人的凌厉明晰。
他黑漆漆的眼眸是一片辨认不出神情的凌然,可面上仍旧带着公子温润如玉的笑,但是个人都觉得那笑令人毛骨悚然。
黎瑭扯了扯嘴角,长手一挥,冬奎上前将银两关上。
黎瑭双手付于身后:“那契约文书上江姑娘可签字画押了?”
大堂之内,身姿婀娜曼妙,有仙人之貌的女子扶着楼梯站着,轻薄的衣衫勾勒出极为动人的曼妙曲线。
而阶梯之下,大堂正中,两个皆是气度不凡的公子,一人带着一堆打手,对峙而立。
孟易柏冷笑一声:“有杜九娘的手印便足够!”
果然……
抓到了。
黎瑭摇头:“在颍州的规矩里,凡书寓以上的艺妓被赎身,契约文书上还需要姑娘本人的签字画押。”
周遭的人顿时一阵附和。
“就是!!你给再多的钱给那老板又如何?!”
“不作数不作数!”
“我颍州可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一声音忽然从人群里冒出来:“不如让元笙姑娘自己选!!”
孟易柏脸色有些绷不住的发青,直瞧着面前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
黎瑭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声音低沉道:“咱不如就遵守这颍州的规矩,让江姑娘自己选。”
众目睽睽之下,孟易柏咬着牙点了头:“好。”
于是黎瑭转过身,看着站在扶梯之上的美人:“江姑娘意下如何?”
女子眼眶还有些病弱的红,比前几日消瘦了几分,可那浑然天成的妩媚却丝毫不见,反倒因为那病弱之气,平添了几分令人怜惜的脆弱。
女子柔柔点头,缓缓道:“若谁帮元笙夺得定主游鸳的头筹,元笙便选谁。”
下面顿时一片哗然。
谁也没想到这美人竟是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下扭转了局面……
不是眼下你们逼我选谁便选谁,而是看之后看你们如何表现。
今日这戏当真精彩,两个俊男带着万两银子来,一个都没得到美人不说,反倒被美人摆了一道。
说完这话,江瓷抿了抿唇,隔了好一会才缓缓抬眸,看着下面黎瑭的神情。
却没瞧见任何诧异,只是个眸子似是蒙了层冰雾,叫人看不真切。
她是黎瑭的细作,说到底,黎瑭一句话,她还就是得乖乖回去。黎瑭在这场面上做的一切,都是忽悠孟易柏的说辞罢了,等孟易柏一走,黎瑭便可以将她带走。
但江瓷这话一出,便将自己和黎瑭的关系撇清了。
黎瑭又如何?不过和孟易柏一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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