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灼灼的黑眸盯着她,没犹豫多久,点了点头:“好。”
孟易柏瞪了黎瑭一眼:“自是好。”
装着银两的大箱子被抬出莳花阁,人群逐渐散去之后,江瓷看着街道外的灯火,出神了好一会。
孟易柏突如其来的赎买,完全打乱了江瓷的计划,她只能提前曝光自己的身份,将刺客引到黎瑭面前……策划了这样一场戏码。
黎瑭那般聪明……不可能察觉不出来自己摆了他一道的。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是没人会珍惜的……她自然不会轻易跟谁走。
已是夜深,江瓷走回屋内,缓缓关上房门。
她瞥了眼窗外,解了衣带放在一旁,有些困极地躺褥软塌之上,女子纤柔娇嫩的指尖揉着太阳穴,眼睫微颤,江瓷昏昏沉沉着,只觉得那自己的手怎么比变硬了些许。
江瓷猛地睁开眼,果然瞧见一道人影侧坐在她床侧,正垂手帮她按着太阳穴。
果然来了……
江瓷打开黎瑭的手,她抬起被子堪堪笼住自己娇柔的身姿,月光下的眸子清凌凌一片,又有些委屈的模样,冷声道:“殿下来干嘛?”
黎瑭转过身:“你身份已经曝光,没有必要在留在此处。孟易柏的人已经歇下,我现在接你回去。”
女子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一下涌出来,又赶紧背过身,用棉被擦干净。
她声音哽咽又倔强:“我不走。”
她眼里的泪往下砸,似是重若千钧,砸得黎瑭的心里沉甸甸。
黎瑭起身拉住江瓷的手腕,漆黑的眸子看着她:“冬奎已经在接应着,赶紧起身……”
手腕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黎瑭疼得直皱眉也没将江瓷松开。
江瓷使劲咬在黎瑭手腕上,见他还不松手,有些气急道:“一个身份曝光的细作殿下就当她死了不行吗?!我不想走了!不想跟在殿下身边。”
她一向乖顺,头次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黎瑭没哄过人,也没迁就过谁,干净俊逸的眉宇间染了愠色:“江瓷,你胡闹什么?”
一见他凶起来,小姑娘往后一缩,大眼睛装着泪巴巴地看着他,片刻后又埋着头蹭掉眼泪,梗着脖子道:“我早就告诉过殿下我的心意……是你不要的……”
见她这般委屈又害怕的模样,黎瑭只觉得喉咙一哽。
他有那么凶吗?
手腕处被她用指甲狠狠刮伤的地方此时忽然隐隐作痛。
江瓷趁他不注意使劲甩开他的手:“如今我不喜欢殿下了。反正是个无用的细作,不如放我在此处自生自灭。”
话音刚落,下颌猛地被一双有力的手钳制住。
江瓷被迫抬起头,望进那双眼眸中。
屋内没有点蜡,唯有窗外灯火透进来的微弱光芒。他直鼻高挺,利落挺拔,光只能照在一半脸上,而另一侧完全隐没在阴影中。
江瓷指尖抓了抓他的衣袖。
黎瑭似是笑了下:“阿瓷,你又在装。”
江瓷顿了顿:“……什么?”
黎瑭看着她晶亮澄澈的眼瞳,淡淡道:“我在颍州行事向来谨慎,所以那刺客……”
黎瑭顿了顿,几乎是笃定地说了一个问句:“是你引来的?”
他猜得出其中症结,但却想不通江瓷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不想侍奉孟易柏?
还是真的如她所说的喜欢?
黎瑭不能确定。
江瓷将脸左右摆了几下,想挣脱黎瑭的手,但他捏得太紧,把脸搓红了也没用。
江瓷鼓着漂亮的桃花眸,自然是不肯承认,怒道:“殿下再说何胡话?”
黎瑭怒极反笑,气得是明知她是装的,明知那喜欢是演出来的。
但他还是……中计了。
黎瑭看着她委屈可怜的模样,忍不住问:“江瓷。”
月光倾洒得温柔又缥缈,黎瑭定定地看着缩在床榻上那道娇小的身影,问:“你说的喜欢,有几分真?”
还是因为不想去明夏国,伪装出来的哄骗罢了。
第39章 . 定主游鸳 开始内卷
他坐在月光洒下的床畔, 眉目浸润着柔光,是江瓷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矜贵清朗。
而他现在就坐在面前不到半步的位置,她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问她的喜欢究竟有几分真心。
困在笼中的鸟折断翅膀逃了,于是笼子里又关进了一只新的鸟。
满目困顿, 迷茫又青涩。
上一世, 他冷眼旁观着,看着她被孟易柏接去明夏国。这一世, 冷眼旁观的,换了个人。
江瓷眨了眨雾气蒙蒙的眼眸, 赌气道:“随殿下怎么想。”
黎瑭沉了眸:“颍州形势随时都有可能变化,你待着这儿不安全。”
小姑娘看着他,似乎觉得他说的这话有道理,精巧的下巴杵在弯曲的膝盖上。又努了努嘴:“你不要我便不要我, 让我走我便要跟你走吗?”
她一派娇憨可怜的神情, 模样却是妖艳的、极具冲击性的蛊惑人心。如瀑的黑发倾洒在如玉的肩头,身姿曼妙妩媚至极。
江瓷顿了顿:“我又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
听她这般形容, 黎瑭皱了皱眉。
他伸手拿出腰侧的玉佩,放到床边, 照她说的:“谁帮你夺得游鸳之主,你便跟谁走?”
江瓷点头:“嗯。”
明明是胡闹的事情, 黎瑭淡淡站起身,答应:“好。”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江瓷缓缓伸出手将脸上的泪擦干。
见殿下离开,泠月小声地走进来:“小瓷,殿下果然来了。”
江瓷淡淡应了一声。
她垂眸看着床畔那枚柔和的玉佩,缓缓拿起。
泠月惊叹地趴在床畔:“我在东宫那么多年, 可从未见过殿下对哪个女子这般迁就温和呢。”
江瓷举起玉佩,从中间的那个小孔看着窗外的弦月。
泠月啧啧嘴,想起什么忽然问:“小瓷,为何不直接回东宫呢,东宫传消息来说,近几日那魏凝芙又把皇后娘娘巴结上了。”
江瓷右手手掌张开,将那枚玉佩一点、一点紧握在掌中。
她精致的小脸上勾起一抹笑容:“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没人会珍惜的。殿下让我回去,自然得让他付出些什么……而且……”
江瓷勾了勾泠月的小翘鼻:“游鸳之主可以得到很多很多钱。”她还有些其他紧要的事儿没做……
这次之事,也真正让江瓷意识到有钱傍身的重要性。
*
装着银两的木箱子重重地放在地上,陈贤意狠狠啐了一口:“那老板娘是个什么玩意儿!竟敢戏耍殿下您!”
孟易柏摇着扇子坐在椅上。
什么定主游鸳,不过想要更多钱罢了。什么清高什么装神弄鬼,不过勾引他的手段……一个小小艺妓而已,竟敢如此戏耍他……
那突然闯进来的男的又是个什么东西?竟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
陈贤意打量着孟易柏,想到殿下对那花魁势在必得的模样:“殿下,咱还去蹚这浑水吗……我可打听过了,这定主游鸳要花的钱可太多了……”
每三年一次的定主游鸳大会,只有十六阁里面花魁才有资格参加,从开始的第一日,琼楼便会在门口的江上升起十六盏琉璃玉盏灯,这十六盏灯挂于江的那头,遥遥地牵过一条长绳至琼楼。
若喜欢哪位姑娘,便在她的绳子上挂上珠玉串联成的锦缎,雅称秀连珠玉,也叫挂锦。
但那绳子太长,一条珠玉锦缎又昂贵,这么些年,能串联珠玉至琼楼门口的,也没有一个人。
琼楼也极少抽成,九成的银子全部给花魁所在的青楼里。参与了定主游鸳的花魁地位自是与众不同,可以自己拿到其中七成。
孟易柏抬眸看着陈贤意:“最多不过万两黄金,本宫差这点?”
陈贤意闭嘴。
孟易柏起身敲了瞧陈贤意的肩膀:“本宫看上的东西必须得到,玩腻了再说玩腻的事情。”
陈贤意眸子一亮。
孟易柏宫中美人无数,他总是贪图新鲜,玩腻的妃子不少赏给了他们这些部下。
陈贤意使劲一点头:“属下这就去筹措银两。”
*
水路上人流愈来愈多,船只密密地错身而过,皆是为了后几日的游鸳大会。
这算是颍州最盛大的节日,闻名乌兹、琉周、明夏三国。每到这时,颍州的客栈皆是供不应求,人满为患。老板们也趁此机会抬价,赚得个盆满钵满。
街头的马车里,江瓷剥着橘子,放了一瓣进嘴里,酸得皱起了眉。
泠月买了糕掀开马车走了进来,小声道:“办妥了小瓷。”
江瓷点了点头,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又掰出一牙递到泠月面前。
泠月张开粉唇咬了下去,随即算得脸皱成一堆,扑上去闹成一团。
而街头无数拿了钱的小混混、小乞丐们,混入各个酒楼饭馆中。当晚,无数人便知晓了莳花阁花魁的凄惨身世。
出身名门之家,是正统的贵族之后。奈何家中突遭变故,又遇洪灾,跟着难民堆流落几地,最终被一个好心的农妇收养。
贵族之后,沦落为青楼女子。这是世人最喜欢的桥段。
世人分三六九等,最高等为皇族,然后便是王公贵族。是见到都要行叩礼,恭恭敬敬称呼的身份,可如今这样尊贵的人儿沦落成了青楼女子,成了人人都可采摘的一朵娇花儿。
出门名门什么的,自是江瓷胡诌的。她根本记不起自己的身世,连自己是从哪儿流亡逃出来的都记不清了。但这样做,极容易引起更多人的兴趣,祝她夺得游鸳之主。二则是,她故意强调了幼时的洪灾,就是希望小群能看见。
是时候,跟黎瑭提出筹码了,知道小群的下落……
泠月想起什么,忽然道:“小瓷,我总觉得我方才在医馆见到的人就是魏凝芙、”
江瓷回神,看着泠月:“什么??”
泠月点了点头:“最近这街上都说来了位小医仙,人又美又善良,常常给这儿的人义诊。我好奇瞥了一眼,虽然带着面纱,但我还是觉得就是魏凝芙。”
江瓷嘴角挑起一抹冷笑,身子往前一探,撩在车帘上:“走,下去瞧瞧。”
她来着颍州城,无非是为了黎瑭罢了。
那边让她好好瞧瞧,如今的黎瑭为了谁神魂颠倒。
小医馆内此时有不少人,位于尽头的小医女身着月白的锦衫,一看便是华贵的料子。
众人一开始皆是瞧着那温柔的小医女,直到一声惊呼响起:“元笙姑娘。”
元笙姑娘,可是这个月如雷贯耳的名讳。多少人每日去那莳花阁就是为了一睹美人的仙姿玉貌。可去的人皆是没有失望,皆是说那元笙姑娘比传闻中还是美上几分,妩媚得浑然天成,像个妖精,却又丝毫不染谄媚之气,反倒周身气质不俗,颇为矜贵。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元笙姑娘身着浅蓝色的乳云衫褶裙,头戴面纱,静静站在门口,却将那门外的喧闹的街景都变成了如画般的景致。
魏凝芙亦是瞧去,手上的针一下失去了力度。
她在琉周国这么些年,哪怕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柳初妍,包括以美艳闻名的皇贵妃娘娘,也没有眼前美人的一半动人。
难怪……难怪一向清冷的太子殿下,会为了一个女子,入了青楼,还砸了那么多银子。
在京城听闻之时,魏凝芙都不敢相信那行径会是黎瑭做出来的。殿下不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原来不是不近,是没遇到绝色之人。
女子的声音清凌凌地响起:“可有茯苓散?”
魏凝芙眉头一皱,惊讶地抬眸瞧去……这声音怎么、怎么这么耳熟??!
“有有有!!”老板推开小童的手,将药亲自送到了美人面前。
江瓷柔声道:“多谢了。”
于是,当夜又多了一个传闻,元笙姑娘不仅出生贵族、身世凄苦,还十分懂礼,一举一动当真是世家小姐般的礼仪。
客栈里的大堂内,小二吆喝着跑来:“客官,您的菜上齐了!”
“你们投谁?!”
“肯定投飘絮姑娘啊!”
“我投江元笙!”
“我也投江元笙!”
周遭一片片的声音里,那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地传来。那凄苦的身世被众人添油加醋地描述。惹得众位听众摇首叹息,恨不得现在就去为元笙姑娘挂锦。
黎瑭挑唇一笑,喝了一口辛辣的酒。
板凳碰地之后紧接着一道摔在地上的闷响声,小二急得大叫:“快去对面医馆请位大夫来!有客人晕倒了!”
黎瑭瞥了一眼,没过多久,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戴着面纱,提着小箱行了进来。
冬奎小声道:“殿下,这是不是魏小姐?”
黎瑭“嗯”了一声。一个未出阁的世家小姐跑到此处行医,未免太牵强了些。联想那次宴会上的事情,黎瑭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道身影上。
救命恩人若是知道自己的香囊被人如此利用,应该也会不开心吧。
黎瑭又倒了一杯酒:“红岭那边的消息还没传回来吗?”
冬奎摇头:“属下立刻去催催。”
*
日轮如一个巨大的火轮半伏在宽阔江面的尽头,那光和热与火与水缠绵,染出了一片片瑰丽的色泽。无数人站在江畔,看着一艘大船行至江的中央,紧接着十六盏巨形的灯笼缓缓升起。
今日的节目,便是十六名花魁从灯火交相辉映的长船之上一个接一个缓缓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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