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君,国君——”太子咬牙切齿地自语,脸上满是晦暗气息,“一字之差罢了,要改还不容易么。”
两百里外的青州,章朴召集了当地大部分名阀,在景王府中面见景王。
入京之事,兵力方面有陈家支持,景王倒不忧心,只是若要备战,粮草不可不准备充足。
景王此次派章朴出面请来众人,便是为了号召各个家族为他效力,提供财力支持。
他来青州不过半年多的时间,有些人还来不及深交,熟悉的家族只有最出头的那几个。
好在章朴事前已打点好了这些难搞的地头蛇,而自己有王爷的身份加上舅舅大将军的势力,更是给这些人吃了一剂定心丸,事情沟通起来十分顺利。
“父皇病重昏迷,母后一心向着外戚,兄长又……唉,兄长的名声想必各位也都听说了,本王为了国祚兴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景王起身举杯朝众人微倾,而后豪饮而尽,脸上十分感动,“此战意在消除山河倾覆之危,诸位都是大功臣!”
有章朴在其间沟通游走,景王亲口许以厚酬,各家族很是畅快地应下此事,就连当初和章朴闹了不愉快的钱家都愿献上一臂之力。
不过筹备军资的进程却十分缓慢,今日有人说城内钱庄现银不足,需等几日;
明日有人说家中存粮另储山中秘地,然前阵子一场雨让大量泥石挡住了道路。
景王耐着性子等了几日,各家顺利送到府的东西却只有当初许诺的十分之一不到。他终于耐不住性子,气急败坏叫来了章朴。
“那些个世家嘴上说着好听,私底下定然是想拖延时间!敬酒不吃,那我便要让他们吃罚酒!”
章朴知道景王并非能包容之人,忍到此时已是极限,可陛下那边尚无风声,城中必然也有太子眼线,他只怕这边动手后会惊动了太子。
“王爷意欲如何?”章朴试探道。
景王手中旋着两颗表面光滑的核桃,冷笑道:“谁再敢推辞,就杀了谁。”
“不可!”章朴心脏骤跳,若有世家被景王迁怒,定然会动摇他们的决心,届时所有筹谋都功亏一篑了。
“为何?”景王视线里带了几分威胁。
章朴装作惊恐状,解释道:“过河拆桥之事向来受人唾弃,此时尚未过河便如此行事,怕会影响王爷威名,动摇手下追随之心。”
“呵,章大人你饱读诗书,足智多谋,难道不知有种计策叫作「杀鸡儆猴」么?”
景王停了手中动作,起身审视章朴的神情,“还是说你担心他们的性命,想与我抗衡?”
章朴感受着对方探究的目光,心知景王不悦之中已对他起了疑心,只好埋头用镇定的语调答道:“王爷处事尚刚,袭明为人惯柔,王爷欲快刀斩乱麻,袭明则愿小心驶得万年船,虽不同道,然殊途同归。”
景王慢慢收了身上散发出的戾气,章朴继续道:“不过我乃王爷之下属,所言只是建议,王爷自己定夺即可,袭明定当谨从。”
最后景王还是选择信任章朴的忠心,不过他执意要惩处世家当中拖延最厉害的几个,计划次日下手。
章朴避开了一场危机,另一场危机又悄然展开。就在章朴夜深难寐,对月深思之时,一只灰鸽落在窗边。
第二日景王果然再邀青州各大世家,言有要事相商。待客人到齐之后,景王还未开声,钱氏就作为几大世家之首上前朝他行了个庄重的跪拜礼。
景王惊讶得忘记先发制人,只听钱氏道:“恭喜王爷!前日山路疏通,张氏米粮已在路上;王氏家丁及招募的壮丁都已训练完毕,随时备战;
至于钱氏,我族子弟紧赶慢赶终于在今晨赶到城中,装着军费的木箱就在门外。”
景王下令让人将装满银子的大箱子都抬进来,确认钱氏没有撒谎,他方大笑道:“今日莫非黄道吉日?怎么喜事连桩,不枉我精心备了这桌酒席。”
“来来,辛苦各位,时候不早赶紧开宴吧。”景王走在前面,众人战战兢兢跟在身后。
从始至终章朴一言未发,不过景王时不时用余光注意着他,之前拖了这么久的事突然解决,他怀疑是章朴向各世家透露了口风,说明他们此前的确有拖延之心。
可这见效也太快了,他甚至连「鸡」都还没碰一下,章朴只是转述几句话,世家就服软了?
章朴是把好用的刀,但有时好用得太过分,反让他有种不真实之感。
景王思索着走到酒桌前,面对诸人讨好的笑容,只得先把那些猜测甩到脑后,起身招呼大家落座。
宴席上自然不会无酒,不过景王地位尊贵,一般饭菜酒水都是要懂医的仆人试过才会动筷,今日亦然。
章朴却忽然夺过了仆人试酒的杯子,笑道:“众人皆知我不善饮酒,因而次次相会都以茶代酒,不过今日乃王爷大业将成之日,章某无论如何都要陪各位畅饮这一回,以祝王爷事成,谢各位相助!”
回回推辞敬酒的章朴竟主动饮酒,其余众人纷纷起身学着他的样子祝景王举事顺利,众人恭维之下,景王满面得意,举杯痛饮。
眼看酒席已开,试酒的仆人默默退下,让主客自在尽欢。
不到一刻钟,章朴最先醉倒,景王指着他大笑:“袭明你酒量果真差地得很,哈哈哈,本王还可再喝几壶!”
不是他吹,他平生喝酒就没遇上几个对手,虽然此刻脑袋里昏昏沉沉,但几个世家家主都不过微醉而已,他也不可能醉到哪里去,许是今天太高兴了,高兴得冲昏头脑。
“章大人怎么睡了,我在湘女楼包了场,还想大家伙一起去放松放松呢!”钱家主大着舌头道。
有人阻止:“不可不可,章大人最是惧内,从不敢去这些地方的。”
“那就更该去了,有了第一次,才有第二次嘛!”
在众人起哄之下,景王本就是尘欲中人,加之也十分好奇正经古板的章朴到了那种地界会做何反应,便也跟着一起乘马车前往湘女楼。
贴身侍女见景王醉意明显,说了几句阻拦的话,景王一巴掌便止住了她的话头,带了侍卫随众人出去。
到了地点,章朴恢复了些许清醒,不过侍卫在马车外怎么唤都唤不出景王,章朴挥退众人,要上马车去看看情况。
章朴向来受景王重视,此刻又醉着,侍卫怕自己进去会冲撞了景王,便同意他先去看看。
走近马车后,章朴慢慢掀开帘子,侍卫警惕地盯着里面,生怕景王有事。
章朴确认车内景王已闭眼酣睡的瞬间,快速翻身入车,一把匕首抵在景王脖颈。
待侍卫察觉危险时,为时已晚,章朴以挟持的姿势拖出景王,站在马车上冷冷环视旁边迅速围成一圈的侍卫。
若是有人此刻能定神与章朴直视,必会发现与他们熟知的章大人不同,他此刻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丝毫温润的影子,连五官都随着周身气质的变化而凌厉了几分。
“圣上有令,押景王归京治罪,违者——立斩无赦。”
作者有话说:
给小朴一点出风头的时间——
——
景王:本王可是千杯不醉啊!其他人都醉了我都不可能醉!
小朴及众人:哦,那往酒里加点东西,我们先吃解药就好了。
37、三十七
——正文完结——
今年的端午节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百姓们都早早摘好了箬叶,泡好了糯米,妇人们包着碧绿饱满的鲜粽,小孩们则早早候在锅边。
寻常人家只知皇家废了一个太子,黜了一个王爷,据说是大逆不道,试图造反,不过被圣上早早察觉,因而及时防范于未然。
没有惊扰到自己的生活,百姓们对这些宫廷秘辛不过饭桌上八卦几句便过去了,顶多再夸赞几句圣上英明,没有让两个王爷酿成大祸。
当然与主流不同的声音,嚼着花生叹道:“嗐,那也不至于连着惩治皇后与熹妃的母家吧,听说陈大将军都被罢官了,陈大将军为国打过多少仗,一朝竟然……可惜可惜!”
“你懂个屁!”有人敲了他的脑瓜,“两个皇子要造反,肯定有人在背后撑着,万一他们真的举事了,那免不了打仗,你一个平头百姓受得住不?”
那人顿时不吭声了,不管谁掌权,能让他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正经。
事情在官场上却波及到了不少人员,此前与太子和景王关系密切的几个大臣都受到了惩治,除却赵宰相和章朴。
赵宰相是因身体不适,许久未参与政坛争纷,这还好理解。但章朴向来和两位皇子都走得近,为何他安然无恙?
节后上朝时,身体全然「恢复」的皇帝翻着一本小册子,面色凝重地扫视群臣,沉声不悦道:“近些日子,大理寺那边正在整理二位皇子的罪证,朕听说——前太子名下开了间赌场,叫作归金楼的?”
低下掉针可闻,皇帝继续道:“归金楼的流水名册里,不乏朕的爱卿们啊……”
“此前朕说的规矩,杨大人的教训——”皇帝的声音陡然提高几个音调暴怒道,“你们都忘了?!”
胆小的已经开始哆嗦起来了,皇帝虽在官员中下了禁赌遏嫖之令,可作为执行者,不免会有钻空子的侥幸心态。
上次杨大人的事,他们都以为圣上是在借题发挥呢,毕竟这二物可是民间征税大头啊。
皇帝鲜少如此生气,那本册子被他用力扔到地上,顿时散了页。
底下埋头不言的官员都知道自己去归金楼的次数,沉默间好些人都跪在了地上,恳请皇帝恕罪。
“让朕想想名单上有哪些名字,王监察,秦御史,左尚书,蒙将军……”皇帝一一念出跪下的臣子的名字,冷笑连连。
许久,有小太监收拾好地上的散页重新递到皇帝手里,皇帝顺势附耳对他说了什么,然后继续高声对众臣道:
“不过此事太子当属主犯,朕作为其父难辞其咎,更不好责难众位爱卿。今日退朝后,朕将与方才念有其名的臣子一起闭门思过十日,以表悔过改正之心。”
只是闭门悔过而已,精神紧张的臣子终于松了口气,紧着又听他话锋一转:“但名册中有一人入楼颇繁,赌资甚巨,其罪实难饶恕,此人之名,想必众位爱卿心里也有数吧?”
龙椅上的人一幅等他们回答的模样,便有人想趁机向陛下示忠心,小心颤声道:“可、可是忠勇侯世子?”
武官阵营的忠勇侯瞬时绷住了身体,耳边便纷纷有人说起自家儿子的不是来。
什么仗势欺人吃白食、纵马伤人、调戏民女、放高利贷,过往无人在御前提起的事在此刻都捅了出来。
原来大臣们是顾忌着忠勇侯的权势不敢吱声,此时火烧到自己身上,刚好有个靶子,还不得赶紧让陛下转移发怒的目标,因此有的没的,统统都倒了出去。
听到后面,忠勇侯终于忍不住了,反驳道:“轩儿从未当街杀人,这是污蔑。犬子虽顽劣不堪,有些忤逆之行,然老臣日日管教,时时督促,定然不会做出这等恶事。”
皇帝闻言也不多理睬,只道:“查过便知。”
“可有他事?无事退朝。”他似乎很是疲倦,退朝之意明显。
但偏偏有不长眼的出来道:“短短数日,皇子谋逆之事已水落石出,该惩之人亦必惩无遗,皇上圣明啊!”
皇帝挥挥手:“爱卿有话直说。”
“臣知有一人虽在御前不甚起眼,但与二位皇子交往频繁……”话里意思很明显是怀疑章朴也参与了谋反之事。
“哦?”皇帝表情玩味,“谁?说说看。”
“陛下在此,臣就斗胆直言,此人乃章公公养子——章朴,众人皆知他与二皇子关系不一般,更是在青州为其做了不少事。”
“他去青州,是朕派遣的。”皇帝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向那个臣子。
对方疑惑之下微微抬头看了眼皇帝的神色,猛然察觉到什么,浑身直颤:“为臣冒犯,为臣之意是——章大人才华炳烺,能力超群,是栽培的好苗子,望陛下多予关注,切勿遗漏人才。”
“朕知道了。”见对方这么快就认怂,皇帝有些无趣,“可还有奏?”
其余人也不傻,刚经历完归金楼的打击,又看着前一位大人碰壁,知道今日是无论如何都讨不了皇帝的好了,只是暗自思忖章朴与皇帝到底有何关系。
无人吭声,皇帝乐得早点下朝。只等今日他的好臣子们把王轩的罪证交上来,完成章朴对自己提的「建议」。至于闭门思过,他本就无需出宫。
章府庭院中,郁可贞用毛球在廊前逗着小咪,章朴坐在旁边看书。二皇子倒台,他也等到了难得的假期。
小咪跑得快,郁可贞玩了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见章朴坐在光下安静翻书,丝毫不被她与小咪的动静打扰。
她莫名想去破坏他的那份清闲,窜到他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敛笑锁眉,故作惆怅地叹息。
章朴赶紧偏头查看:“怎么了?”
郁可贞瞥了眼他手中正翻开的那页书,指尖使坏性地轻划过章朴肩侧,慢悠悠离开:“算了,读书要紧,妾身不当打扰夫君,无事的。”
她又在故意撩拨自己,章朴哭笑不得,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凑近了道:“那我来打扰你?”
若有若无的暧昧扑向郁可贞脸上,为她白净的脸蛋染上薄红,她急忙从章朴腿上跳离:“不许不许,我也很忙的!”
眼见她跑得没影,章朴也不好追,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把被女主人忘记的小咪揽了过来。
回京后面圣,皇帝将郁可贞前后做的事都告诉了他。虽然郁可贞初见面时就开心地炫耀自己表现得有多机智,但说得过于轻巧。
通过皇帝的转述,章朴才知道郁可贞冒了多大风险,表现得多么无畏。
先前她害怕的事情那么多,怕被轻视,怕被陷害,怕任人宰割,怕自己过得不好,但这次她连性命都不顾了。
可就算这样,郁可贞还是时不时对着他虚情假意一番——尽管她知道他知道这只是玩闹,似乎要将她十分的真心掩饰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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