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日日想见她,不过事情正在要紧时,他不能离开半刻。
京城中人人皆知的事,青州的有心人自然也已得知,景王听说长兄的违礼之举时还抱有侥幸,希望父皇会趁机废储,谁曾想父皇竟处处维护长子,如今他病情渐笃,恐怕长兄不日便可继位。
景王紧急召集了包括章朴在内的六名心腹,在王府后院中秉烛密谋。几人各自落座,仆人们进来呈上茶水后纷纷自觉离开。
景王环视众人,瞧人齐了,便开口道:“秦赫,你前几日刚从京城回来,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禀王爷——”名为秦赫的官员起身朝他行礼,而后被景王吩咐坐下,继续道,“臣听闻赵宰相称病,大半月未上朝堂,且因去年私事,太子党中渐而出现赵宰相与杨大人两派。月初礼部尚书在朝堂公然弹劾太子不孝之行,然被皇上驳斥,归家思过七日。”
“哦?”景王装作刚知晓这些消息的样子,转而问章朴,“本王记得章大人与杨大人之间也有水火之势,可有此事?”
“袭明在王爷身边任职,杨大人一心侍奉太子,自然不能来往。”章朴答道。
“对了,他是长兄的人,父皇如今这样,想必不久长兄就会即位,到时他可就飞黄腾达了。”景王垂眸惆怅道,“若长兄称王,第一个想除的定然是本王,本王生死随缘,只怕会连累你们,你们趁早想想有什么办法保全自己吧。”
有人忙道:“此事尚未盖棺定论,王爷无需妄自菲薄,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誓死追随!”
再抬头时景王眼中已满是感动,毅然道:“虽为本王长兄,但太子无才无德,我不忍臣子们受他磋磨,更不忍天下在他手中倾颓!
如今父皇身染沉疴而受皇后蒙蔽,不能明辨是非,我欲整顿兵甲,挥旗入京,肃清君侧,陈家已表竭力支持之意,不知众位可愿追随?”
方才那人首先低呼:“誓死追随!”其余人在氛围带动下也跟着应和。
章朴离位走向正中,躬腰行揖道:“若王爷心意已决,臣明日便与青州当地名阀豪族联系,征集人马与粮草。”
他擅于文职,长于交际,平日与青州本地势力来往较多,将此事交给他,景王是放心的。
方才的秦赫精通武艺,虽过于耿直,身无领军之谋,但练兵颇有一套,因而自请前往军中急训兵马。其余人也纷纷领了任务,趁夜散了,各自筹备起兵事宜。
三个月之期将至,近来郁可贞并未收到章朴的消息,便提前将家中地契账本都理清收到一个小箱中,隐蔽藏好,若再等不到章朴的消息,就将这些都变卖了。
初夏夜间犹带轻寒,郁可贞盖着薄被,默默扳着手指,章朴已离家九十二日,还有四日便是她与他成亲一周年。
凭郁可贞对章朴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忽视这个日子的,所以——
也许她等不到消息了,明日就将家中能典的都换成现银吧。
只是微寒的天气,郁可贞在梦中出了一身冷汗。
清晨郁可贞很早就起来了,对着那个暗红的小箱子发呆,昨夜她梦见章朴,他浑身是血倒在箭雨当中,却还远远冲着她微笑,让她先走。
郁可贞吩咐环玉等人收拾行囊和马车,打包好贵重物件,心神不宁地等到太阳升起,外面店铺差不多开门的时候,她将一叠契书揣在袖子,假装出门逛街。
为避人耳目,她一家一家逛过去,挑了临近城门的一家典当铺子,让竹兰在门口歇脚,自己装作想买无人赎回的典物的模样,慢悠悠逛到门角没什么人的地方,打算私下找掌柜谈话。
刹那间从门帘内伸出一只手将郁可贞拉了进去,被那只手握住的刹那,郁可贞就知道,章朴回来了。
此人正是章朴,他费尽心机从青州脱身入京,但碍于城内眼线杂多,他入城后始终没有找到时机露面。
在计划伊始,他便预想了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因而盘下一家临近城门的当铺,当作临时的荫蔽点。
若他未能离开青州,那么郁可贞变卖地契后便可选个无人知晓之处无忧一生;
若他离开青州而无法面圣,只要藏身于客流颇少的当铺中,极大可能遇到前来典物的郁可贞;
要是他离开青州后顺利见到皇上,那最好。
如今正是第二种情况,他遇到了郁可贞,接下来的事,他必须相信她。
见到章朴,郁可贞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流,她想畅快大哭一场,又怕声音被外面听见。
埋头在他怀中闷声哭了一阵,在他襟口留下明显泪痕,郁可贞方慢慢平静下来。
“我还以为你死了。”郁可贞哭后带着明显的鼻音,言语间除了委屈便是欣喜。
章朴轻轻抚摸她的头顶,微启苍白的双唇,低哑道:“我回来了。”
“事情还没有成功吧?你怎么会在这里?”若是成功的话,他又岂会迟迟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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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34、三十四
——如今亦愿为夫君放手一搏——
小小的隔间内唯有章朴与郁可贞二人,章朴从怀中取出几封信件,最上面那封信外封空白,封口尚在,底下几封已是拆过的。
“接下来得靠你了。”章朴将这些信并一个象牙指环交到郁可贞手中,递东西的动作略有颤抖,“未署名的是我写给陛下的信,剩下的是景王密谋造反的证据。”
“那你呢?”郁可贞担忧地看向他,很快便发觉出不对劲,“你怎么——看上去有些虚弱?”
何止是有些虚弱,章朴为避开景王耳目,故意在他面前和青州最有权势的钱家起了冲突,肩胛处受了钱公子一剑,当场血流如注。
伤口尚未愈合,章朴就吩咐身形和自己相似的手下留在府中,装作他多日卧床不起的假象,他则趁夜策马赴京递送谋反证据。
得知详情后,郁可贞恨不得马上扒开章朴的衣服看看伤口怎样了,可又害怕伤着他,担忧道:“你为何亲自过来,身边就没个靠谱的手下?”
后来,面对皇帝提出的相似问题,章朴只答是想要从景王的谋划中脱身,在明哲保身的同时拖延景王的造反计划。
不过他也存了私心,太久没见郁可贞,他天天数着日子,记得再有阵子便是去年与郁可贞成亲的日子,想见她的情绪就如野蛮生长的杂草般,再也控制不住了。
“含含……”章朴轻轻拥住她,躬身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没有做更多回答,缱绻的呢喃恍若冬夜情浓时的声声低唤。
郁可贞见章朴没有松开她的意思,犹豫片刻,亦抬臂搂住他的腰,“我不想你有事。”
“嗯,是我太冲动了。”他偏头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吸入她的芳香。
脖颈处泛开痒意,郁可贞下意识想推开,又顾忌他的伤势,“你伤口恢复得怎样了?我替你偷偷找个靠谱的郎中过来?”
章朴摇了摇头:“已换过药了,是靠谱的郎中。既已见到你,我便得趁早回青州。”
郁可贞惊得挣脱了章朴的怀抱:“怎么还要过去?太危险了!”
“我的下属们都还留在青州呢。”章朴背手而立,不改从容笑意,“若陛下动作及时,我决不会有事,所以——全靠夫人了。”
郁可贞手中捏紧,当即道:“我这就去面圣!”
“不可。”章朴拦住她,“京中不乏景王眼线,恐怕你刚入宫,景王转眼就会得知消息,设计脱身。”
“那要怎样?”郁可贞十分焦灼,“时间不多了,我不希望你有事。”
“粮草未齐,十日之内景王还不能正式发兵。”章朴拉着郁可贞齐齐坐下,安排道,“你找昌乐公主,或以我的名义找其他人,趁机进宫去见皇帝,将证据交给他,剩下的他会处理。”
再说完具体细节,郁可贞担心在当铺逗留的时间过长会引人怀疑,不得不与章朴分开。掌柜是章朴的人,待会他会让掌柜将她送出隔间。
临别之时,章朴又从袖中解下一条手绳,圆绳由红线与金丝编制而成,中悬宝相金坠。他将红绳小心系在郁可贞腕上,红绳红痣,相得益彰。
“这是去青州前从弘禅大师那儿求来的,在青州的日日夜夜我都戴着它,想你时便对着它说话,情意都在其间,望含含珍重。”
章朴用力将郁可贞再度揽入怀中,带着浓浓的眷念沉声道:“再会!”
郁可贞贴着他的胸膛,静静听他心跳的声音,许久说不出话来,只能喑涩地回一句:“再会。”
之后章朴便唤来掌柜,让他送着郁可贞出门。掌柜脸上堆满笑意,仿若刚与她谈成了一笔不错的生意,连道「下回再来,给您留着好货」。
回家路上,郁可贞就已初步想好不被眼线察觉的面圣法子。
她先是给时常来往的韩夫人写了封密信,求韩夫人办场筵席,给昌乐公主也下个帖子。
韩夫人性子内敛娴静,定然会怕请不来公主。郁可贞随信说了些昌乐喜欢的东西,并附上一千两银票,求她只管办宴以及给公主发帖,不要暴露郁可贞的存在。
虽满腹疑虑,可看在闺中交情的份上,韩夫人还是按信中所说办了个赏桃宴,并用通篇夸赞与精致糕点引来了爱凑热闹的昌乐。韩夫人只希望昌乐公主事后不会特意将那封信留着。
郁可贞自然也要赴宴,趁着昌乐落单时出现,表示想让她带着自己入宫。
昌乐自认先前坑过郁可贞一次,且对她也有些好感,不过进宫可不是小事,她犹豫了会儿,抱手道:“本宫为何要帮你?”
她反问时的底气并不充足,郁可贞一听便知事情已成了五分,她继续道:“妾身的公公是陛下身边得力心腹,妾身也对皇家崇敬十分。如今确有要事,若公主带妾身入宫一趟,妾身保证对公主有百益而无一弊。”
昌乐的目光中仍有怀疑,郁可贞深吸一口气,放出杀手锏:“事成后,我让夫君不再干涉公主私事——甚至还能为你拦拦司大人。”
“真的?”昌乐公主上钩了,“会让司大人多放本宫几天假吗?”
“这个简单。”郁可贞语气笃定,但心中也没太多把握,总之现在要顺利见到陛下才是最要紧的事。
斟酌许久,昌乐不放心道:“你进宫做什么?会不会暴露本宫?”
若说面圣,昌乐定然不答应,郁可贞委婉道:“妾身进宫见见公公,夫君许久未归,公公又忙于宫中事务,只能妾身想办法前去探望了。”
昌乐半信半疑地绕着郁可贞打量了一圈,最后打定主意道:“好吧,本宫带你进,你可不要乱跑撞着其他人了啊!”
“妾身明白。”入宫有望,郁可贞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半分。
“章夫人也不要忘记答应本宫的事噢!”
既然已经决定豁出去带郁可贞进宫一趟,昌乐也就不再去想事情败露的风险了,眉眼满是欢喜,终于有人帮她治服司大人了!
郁可贞点头答应后,昌乐丢下句「明天早些起」,就脚步跃雀地离开了。
依昌乐公主所言,郁可贞次日拂晓之时便已候在府中,今日她虽换了做工更为精致的服饰发簪,然款式一切从简,唇脂只淡淡抿了一层,所有证据都藏于怀中,只待亲手交给圣上。
趁街上还没什么人,转了几趟车,郁可贞终于登上公主府的马车,竹兰则跟着最初在章府接人的马车回去,装出郁可贞回府假象。
仗着公主的面子,侍卫检查得没那么严格,郁可贞算是顺利进宫。
“马上就到章公公的住处啦。”昌乐公主提醒道,“我跟车夫说好了,控制下速度,等没人时你就下车进去吧。”
好在此时正是宫女们忙的时候,郁可贞有惊无险推开了章诚才的院门,昌乐公主则吩咐车夫继续前行。
待车夫轻咳示意有宫女经过时,她便掀开车帘故意呵斥:“都进宫多少回了,还能走错路!当心扣你月俸!”
另一边,郁可贞在章诚才屋内焦灼地踱来踱去,小桂子给她递上热茶糕点,她也没有任何吃东西的欲望。
此处离皇帝的寝宫还有几道门,每道门都严加把守,连公主到了那儿都得下车步行,她轻易混不进去。
章诚才要午时才下职,她还须等一两个时辰。这一两个时辰于她而言是度秒如年,章朴此时应当还在赶往青州的路上,希望他事事顺利。
院外好不容易传来开门的声音,郁可贞心中一紧,偷偷从窗缝确认只有章诚才独身进来,方大胆现身。
章诚才见到郁可贞先是惊讶,而后又是了然:“他让你来的?”
郁可贞点点头,急切道:“景王要造反,夫君有危险,求公公带可贞面圣!”
“你倒是救夫心切。”章诚才不紧不慢坐下喝了杯茶,慢悠悠道,“他却没怜惜你的心意,反将你拖下了水。”
这话冷漠得仿佛章朴不是他抚养的儿子般,郁可贞闻言微微皱眉:“夫妻间何须计较这些?妾身只希望夫君尽快脱险!”
章诚才反倒勾唇笑了:“愚蠢。”
“人生在世哪能一帆风顺?若遇风险哪能次次靠自己挺过?”
她眉头皱得更紧,愤懑情绪一点点冒出头来,“可贞多次受夫君庇护,如今亦愿为夫君放手一搏,有何不可?公公你平日里望子成龙,待孩子真想闯荡出成就来时,却要劝人做这——”
念及对方是自己名义上的公公,郁可贞还是没能把「缩头乌龟」这句脏话说出口,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难受极了。
“只需公公您一句话,帮或不帮?”郁可贞紧紧盯住章诚才似笑非笑的脸,只等他若摇头,便起身离开,另谋他法。
章诚才起身理了理衣襟,满脸无动于衷,似要逐客,郁可贞也不等他开声了,轻哼一声扭头要走,不想被章诚才抬手拦下。
“便是要去,也得先换身合适的衣裳。”他缓缓道。
戏剧化的转变让郁可贞有些吃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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