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已经用不着了啊,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倒霉极了。
“表哥,若你新婚后又纳了我,这才是毁了我的后半生。”
郁可贞没有再做戏,因为没有必要,赵司宁多半已被自己拿捏住了。
况且拒绝之后,会让他永远对自己怀有一份愧疚,这是好事。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如今人人皆知我与章公子有了肌肤之亲,若我带着不白之身,再插入你与新婚妻子之间,他人会如何看我?
秦小姐又会如何想你?表兄若处处护我,众人必将指责我「水性杨花」、「红颜祸水」,表兄若不护着我——可贞一介弱女子,又该如何自保?”
“可是……”赵司宁还欲挣扎,但又不知说什么能挽回郁可贞。
“表哥不必多言,可贞所愿无多,唯望他日,可贞嫁做他人妇后,赵府中还能为可贞留下一隅之地。”
向来柔弱的表妹能掷地有声地说出这番话,更让赵司宁觉得愧疚,终究是他让表妹承受了本不该她承受的坚强。
“表妹!”情绪激动的赵司宁再度握住了她的手,她稍微用了劲才抽出来。
“表妹——”他垂首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失落道,“你放心,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目标达成,郁可贞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只作出失神的样子。赵司宁见她不语,终究起身离去。
示意竹兰去关门,郁可贞立马瘫倒在床,做绿茶真挺费心力的,带病表演一番,她觉得头又晕了。
但有人不让她休息,竹兰门没关成,反倒带了个人进来。
郁可贞的视线由下至上望去,对方身着墨绿锦袍,长袍迎光处隐约浮现竹叶暗纹,腰间简单系了一条月白丝绦,缀了珍珠玉珏,丝绦系的松垮,但仍掩不住其劲瘦的腰身,银灰底色的襟口上用银丝镶绣了一圈祥云,往上便是修长秀挺的颈线。
郁可贞下意识咽了咽喉咙,继续往上一看,怔住了。这正人君子的长相——
“章公子?”她挣扎着起身,迟疑道,“您刚过来?”
对方初入女子闺房,似乎还很不适应,僵着身子答道:“来时听见赵公子在,便在外面等了一会。”
“你……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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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章朴难不成是个中央空调?
“没有。”他往前迈了半步,继续道,“初时不可避免听到几句,之后章某便走远了些,待赵公子走了再过来。”
但听到的几句里,信息量很大。
郁可贞暗自庆幸,不论是谁听了这番对话,心里肯定都会多想,更可况这人似乎是来和自己商议亲事的,还好没听到多少。
章朴不知道她的心思,开口道:“郁小姐,你可以不嫁我的。”
他想证实,自己是不是她别无可选时才做出的决定,如果存在另一条路,她会走吗?
见郁可贞未答,章朴继续试探:“嫁给宰相府大公子,地位高贵,宰相又是郁小姐的舅父,想必比嫁给章某好。”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郁可贞忍不住质问,怀疑他可能听到赵司宁要纳自己进门的那几句,没听全就跑一边胡思乱想去了。
见对方有些惊讶,郁可贞赶紧用巾帕掩掩嘴角,低下头去细声解释:“章公子想必是误会什么了,可贞无意于表兄,更别提嫁与他了。”
“可贞心里其实……素来仰慕公子身上这种持重守道的端方君子之风。”
郁可贞半掩着脸,表面看上去是害羞不已,实际上是紧张极了。
倘若这样还不能打动这章朴的话,那她作为绿茶的未来,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低垂的眼睑与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神彩流动的眼睛,章朴一时失神,回过神来便听见她说最后一句。
双颊微微泛起热意,章朴柔了声调继续道:“郁小姐可知我的身份?”
“可贞已知,然,「身份」实乃外界所予的一层表象,无论身份如何,可贞只重其内在品性。”
“章某明白了。”他忽然没了方才那般局促,想到此前心中挂念的事,又道,“方才谒见之时,亲事未定,本不欲唐突前往郁小姐闺房拜访,然宰相夫人执意推某前来,欲某与郁小姐当面沟通,因此,冒犯了。不日章某便会上门提亲。”
明面上章朴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实际上他也想暗示郁可贞,宰相夫人心思不纯,否则谁家长辈会让外男随便接触未出门的女子呢。
观察这郁小姐此前种种不俗表现,希望她当真没有表面上那么柔弱吧。
郁可贞此时没太听他说话,因为身体实在乏了。原来亲自上门还只是为了确定她的心意,嗐——这性子也太正派了吧。
想着这样一位正人君子说会娶自己,必不会食言,嫁过去或许也会更好相处。
一直悬在头顶的终身大事定下,郁可贞整个人都感觉轻快不少。
但困还是困,让竹兰送出章朴后,郁可贞继续补觉,难得能大上午睡觉还不被竹兰唠叨,真幸福!
从小院圆门拐出,便是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十几米处有个分岔,一边通往赵府后花园,另一边则可沿角楼旁的花廊走出赵府正厅。
章朴身后跟着出门常带的小厮福钰,隔着矮墙飘来花园内的阵阵笑语,经过分岔路口的半拱小门时,他依旧目不斜视,专注想着郁可贞何时看上的自己。
“喂!那边是章朴章公子吗?!”穿着粉袄褶裙的姑娘挥动手帕,朝这边小跑而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章朴止步于岔路口,等对方走到跟前,方克制询问是何事。
赵诗情眼眸一转,指着墙上开的迎春花笑道:“我想要那朵最高的花,但摘不着,你能帮我摘吗?”
章朴微微抿唇,示意福钰帮忙摘下那朵米黄的小花。
赵诗情扭头不接福钰递过来的花,仰首嗔道:“让区区下人为我摘花?章公子怎么忽然不懂礼数了?”
赵司宁曾带着赵诗情和他那些朋友见过几次面,章朴是哥哥众多好友之一,但平常行事都温和守礼。
旁人总是无故调笑她,或是把她当个小孩儿般不多理睬,只有章朴会认真听她说话,也不说那些令人难堪的调侃之语。
此回他拒绝为自己摘花,虽然表示得委婉,但赵诗情还是觉得不悦。
章朴抬眼望了她一眼,而后移开视线,看似恭敬道:“并非在下无礼,只因章某亲事在即,若为二小姐摘了花,被旁人瞧见,恐有损二小姐的名誉。”
“亲事?”赵诗情先是惊讶,先前并未听说他已定亲啊。
转念记起早时哥哥还问起前日章府派管家来赵府的事,这章朴如此频繁来访,姐姐又已定亲,莫不是……
章朴不知她心中所想,微微朝她作了个揖,道:“正是,明日便是提亲的吉日。”
赵诗情心中纠结,红了脸想说自己还没考虑过亲事,又听见他继续说道:“不过,实不相瞒,章某私下还担忧郁小姐此段时间会有些紧张,望二小姐能多同她说说话,也好宽解她的情绪。”
“郁——”赵诗情用帕子掩住即将说出口的「可贞」二字,不可置信道,“郁表姐?前几日救了表姐的便是你吗?”
“虽最终性命无碍,只是委屈郁小姐下嫁于章某。”
她委屈什么呀,上次母亲还说王大人正在考虑娶她做续弦的事,这下她可不是因祸得福,飞上高枝变凤凰了。
话说回来,这章朴也算不上什么高枝,虽有些权势本领,但身份摆在那儿,若真想娶她赵府二小姐,恐怕还是痴心妄想呢。
这样想着,赵诗情对章朴也不满起来,碍着大家闺秀应有的风度,只不耐地用帕子扇着风,视线看向别处,不耐道:“玩了这许久也腻烦了,章公子,我要回去休息会儿了,慢走。”
观她神情,章朴很快反应过来,摇头一笑,原来这赵二小姐不似表面那般憨厚天真,也不似赵司宁所说的那般机灵聪慧,性情如此直露可不是件好事。
“公子,这花?”福钰弱弱出声,手里还捧着那朵迎春花。
章朴以两指拈起花梗,于指腹间转动几圈,甚觉无味,将其径直抛入花圃中。
“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亭君自知”,不知这迎春花是否也如此呢?
珠红急匆匆跟着赵诗情走出了园子,见她并不回自己的卧房,反绕了条路去了表小姐的院子,想来又得让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好一番头疼。
守在卧房门口的竹兰见来了人,推说表小姐病中正在休息,不便见客。
赵诗情哪会听,直斥竹兰不懂规矩,若不让开,择日便将其发卖了去。
才睡了没多久就被吵醒,又听到竹兰被欺负,郁可贞认命地简单穿好衣服,披上冬裘,下床去会赵诗情。
郁可贞露脸后,赵诗情更是得意,冲竹兰喊道:“你这婢子还说表姐在睡觉,看这不是出来了嘛!”
捂嘴轻咳几声,郁可贞拉着赵诗情的手走到院子里,沙哑着声音说:“我向来觉浅,听见响动,便惊醒了。”
赵诗情故作担忧地皱起眉头:“这样子吗?那表姐你可得好好养养身子。不然,听别人说嫁给太监的日子不好过,想必太监的养子也差不多,万一表姐熬不住了怎么办?”
这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在这儿「差不多」了,太监和太监养子,性质能一样吗?
“表妹多虑了,章公子为人很好。”郁可贞适时露出娇羞的笑容,“今日他还特地来此探望,只为表明心意。”
赵诗情脸上滞了半秒,复又灿烂笑道:“对!章公子对我也特别不错,每次见到我他都很照顾,他好像对谁都这么体贴呢。”
这章朴难不成是个中央空调?寻思归寻思,脸上还不能破功,她继续反击道:“日后他便是你表姐夫了,还不得多照顾照顾你们,若他对你们不好,莫说你们会恼,我也要好好说道说道他的。”
“还表姐夫呢,表姐这会儿倒是不害羞了。”赵诗情用食指刮脸来取笑郁可贞。
收了笑意,她又神情凝重地凑近郁可贞,小声道:“虽然说我很希望看到表姐你亲事美满,但这章公子的身份,委实有点……之前我偷偷听爹爹和娘亲聊天,爹爹说他有个下属的女儿被大太监看上,受了好番磋磨,最后——不治身亡了!表姐,我觉得你还是别嫁给他比较好。”
别嫁给他,难道要嫁给那个拖油瓶一堆的王大人做续弦吗?她们肚子里的小九九,郁可贞还不知道?
郁可贞故作纯真,眨眼疑惑道:“可是表妹,刚刚你不还说章公子人很好吗?”
“对——但是!”
“表妹可知章公子当下何职?”
“当然知道!”赵诗情口快道,不过没有说出剩下的话。章朴年方弱冠已是太常博士,在同龄人中算很不错的了,哥哥几次提到过。
还好她知道,郁可贞才能继续逼问:“可是内宦之流?”
“不是……”
“只要非奴非婢,非商非宦,本朝从仕之人都能有平步青云之望,何况章公子年轻有为,前途更是不可估量,表妹岂能如此贬低章公子,也有失闺秀仪态。”
太监让人瞧不起,太监的养子也一样,人人都是这样说的呀,哥哥那个王家的朋友也这样说过的!赵诗情张嘴还要辩解,却被来人打断。
作者有话说:
抛花那儿的诗句引用自贾岛《题兴化寺园亭》。
设置了定时上传,但好像设错时间了,被自己蠢哭。
以后应该是两日一更,放心收藏,作者手下就没有留坑的文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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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五章——
宽松的婚服并不修身,然被他穿得极为好看,每道衣褶都仿佛流动着温雅的气息。
日中时天气放晴,赵诗情见院子的半拱门外投下淡淡人影,凭着轮廓大概认出是宰相的身姿。
她特意拉赵诗情到院口说话便是为此,定亲并非小事,舅舅向来照顾自己,送章朴离开后必会来这儿找她谈话。
赵宰相发现女儿与侄女在园中说话,便带着长辈的关心之意听了两句,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及笄已过,却还如此不知世事,忍不住出声训斥。
“男子的事,你们怎能妄议?”赵宰相背着手,敛容训道,“尤其是诗情,你母亲已在为你相看亲事,你的心性却还如孩童稚嫩,那章家的人——唉!跟你说了也不明白,还不快回去!”
用手帕抵唇咳嗽几声后,郁可贞朝舅舅行了礼,方道:“舅父,想必表妹方才只是一时失口罢了,她向来是极体贴的,今日承蒙探望,可贞纵在病中,也觉十分开怀。”
赵宰相见她风中摇摇欲坠的姿态,想起她尚患伤寒,火气更是往上升:“你还为她说话,她若是体贴,便不会让你带病站在这风口里!回去定让你舅母好好教导教导她!”
赵诗情听自己的父亲处处维护外人,满腹委屈涌上心头,冲郁可贞喊道:“风寒风寒!怎么当初风寒就没病死你!”
害怕父亲气急动手,她说完就扭身跑去母亲那儿哭诉去了。
郁可贞象征性地再为赵诗情表面解释了几句,但赵宰相此时怎能听进去,只撇开这件事,和她谈定亲事宜。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否情愿成亲这件事是不在谈论范畴内的,郁可贞心知肚明。
只是听到前身的父母还为她留了嫁妆后,她还是很激动,同时也勾起些感伤来。
在现代时,她的父母也是处处为她安排周全,虽然会唠叨会管束,但是她想听便听,不想听撒撒娇也就过去了。
可能再长大些,他们也会催她结婚生子,但她可以自己选择,自己作主。每次遇到分歧,只要自己坚持,那他们总是妥协的那方。
目送赵宰相离开后,郁可贞便搬了藤椅坐在门外,盖了几层毛毯去晒那微薄的冬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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