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怎么了?”灌好汤婆子回来的竹兰见郁可贞仰面躺在椅上,眼睛直直望着那轮太阳,便道,“怎么敢直接拿眼睛去看太阳呢,很伤眼睛的呀,小姐快别看了,休息休息眼睛吧!”
竹兰把隔着皮套散发出热意的汤婆子塞进郁可贞手里,叉腰挡住她的视线。郁可贞笑了笑,把视线移开了。
碍于规矩,自上次一别后,郁可贞再未见过章朴。私下旁敲侧击从赵司宁那儿问出章朴平日并不狎・妓,言行较为端庄,不太像「中央空调」的样子,她放心了些,便强迫自己安下心等着出嫁。
成亲前日,赵诗意带着两个丫鬟来找她,带着同她母亲别无二致的和煦笑容,为的是送她一串手珠。
“可贞妹妹,想不到竟是你先成亲了,姐姐平日也没什么好东西,唯有这串南海菩提归一珠,是弘法禅师亲自开光过的,还算拿得出手,请妹妹收下吧。”
比起赵诗情,她姐姐赵诗意更难对付,郁可贞打起十二分精神,回道:“如此贵重,可贞更不能要了。”
“怎么不能要?想必平日你也是见不着这种东西的,收下吧,权当我一片心意。”赵诗意施舍般地将装着手珠放到郁可贞的梳妆台上。
此时若收下,下回她又得找个由头,笑着在众人面前说自己本不舍将宝贝送出去,只怜爱她这表妹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没见过多少好东西,送给她也是尽了姐妹之谊。
郁可贞已尴尬过一回,无论如何不想再收她的礼,便将礼盒还至她带来的丫鬟手里。
对方却不依,蹙眉委屈道:“可贞妹妹莫不是嫌我送的不够贵重?”
“表姐多想了……”她不依不饶,郁可贞只能继续做戏,“只是上次表哥也说要送我礼,特特拿了聚珍阁的四季春梅玉簪来,我都给拒了,此时若收了姐姐的礼,恐怕表哥要不高兴了。”
“好啊,多少王公家的夫人贵女求这四季簪都求不着,他倒巴巴地拿来送你,可见我这弟弟对你上心。”她微微睨着眼儿,示意丫鬟收好礼盒。
“哪里的话。表哥万年难得给可贞送一回大礼,只是可贞想着表妹怕是也喜欢这玉簪,这才拒了表哥,否则怎会不趁此难得之机让他出出血本。”
以往来郁可贞这边,赵诗意都能愉悦而归,近来却越来越不得劲了,也不知是为何。
或许表妹大了,也有自己的思量了罢,终究也是要成亲了啊。
“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强求了。”赵诗意拉住郁可贞的手,道,“想不到当初身形弱小的表妹,明日也要出嫁了,这府中能说话的人又少了一个。”
郁可贞不知如何答话,比起大部分人来说,赵诗意对她并没有明显的恶意。
相反,有时她对她很关照,只是这种关照全是建立在不平等地位之上的。
“最后还有一事,听说你那夫君是——”赵诗意忽觉不好,便止住话头,同情地望着郁可贞道,“我得走了,晚些还得陪母亲诵经,若日后有何不顺心之事,可贞妹妹尽管来和表姐说。”
“多谢表姐关心,可贞还须整点妆饰,便不多送了。”
送走赵诗意,可贞方能喘息片刻,不久便有婆子过来指点她成亲时要注意哪些程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怎么做。等等事宜,不再一一赘述。
待到第二日丫鬟们催着她起床梳妆时,郁可贞按着喜婆的吩咐,谨慎行事,连一根头发丝儿都小心保持着形状,只恐坏了规矩,被人瞧见笑了去。
外面吹打得热闹,上轿的吉时将至,郁可贞放下红盖头的刹那,似乎看到赵司宁远远站在门外的身影。
郁可贞任由两位喜婆掺着往外面走,竹兰作为陪嫁丫鬟跟在后头,今日她得了件好料子制成的新衣穿,很是高兴。
跨过轿前熊熊燃烧的炭火,郁可贞弯腰坐入红轿。自此,她彻底走出了宰相府,那个困了她六年,也庇佑了她六年的深宅。
新娘入轿后,新郎当「踢轿」以示夫家威严,众人笑闹着看着章朴踢完轿子,向边上的小厮讨喜糖。
但精神高度集中的郁可贞却看见,那只红靴只是尖儿稍微挨了挨轿底,几乎没触到。
未来夫君的心思,好像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除了那双红底绣了鸳鸯红莲的靴,郁可贞还不曾知道今日的章朴是何模样,真奇怪啊,两人才见了两面,之后便要这样度过一生了吗?
夜里,竹兰跟着其他丫鬟下人在它处,郁可贞独自端坐许久,一日未进食的她深觉婚礼是旁观者的狂欢,当事人的磨难。
婚房内的吃食都摆得井井有条,自然不能吃,竹兰不知从那儿听说了,偷偷给她带了两块板栗糕,临走时塞进她手里。
听到远远传来划酒拳头的声音,估计宴席还需好久,郁可贞趁机剥开油纸,吃点板栗糕垫肚子。
窗外有淡淡人影伫立片刻,而后离开。郁可贞忙着尽快解决糕点,没有发觉。
吃完后,油纸作为偷吃的罪证,其处理方法又令郁可贞头疼起来——一位贤良淑德的古典新妇应当是不会在新婚夜偷吃的吧。
想了许久,她最终决定将其折好,像竹兰藏小额银票一样塞进鞋里。
忍受着硌脚的不适,郁可贞继续等啊等,终于等到房门被推开。吱呀一声,外界所有的喧闹都闯入了这个房间。
在众人起哄下,章朴立在新娘面前,微微弯腰,掀开了红盖头。
郁可贞觉着自己的心跳比夏日的雷还要响,血液几近沸腾,又生怕章朴察觉她的紧张,故作娇羞地抬眸望过去。
只被灌了少许酒的章朴,脸上并没有多少红意。宽松的婚服并不修身,然被他穿得极为好看,每道衣褶都仿佛流动着温雅的气息。
他眼中微微含笑,轻声道了句「冒犯了」,便拉住新娘的手起身移至桌前。这时众人方看见新娘的面容。
章朴唯有养父一位亲人,此时自然在外,到洞房来的都是章朴平日交好的朋友和同僚,纷纷趁此良机调笑玩闹。
“你这家伙,艳福不浅啊!”带着攒珠金莲冠的青年凑近脑袋来瞧郁可贞,被章朴用一根手指轻轻抵开。
一位在轻寒天气里犹自披着毛裘的公子哥儿也道:“恐怕有了夫人后,我也能等到袭明上值迟到的时候了!”
他脸上笑着,视线却停在新娘抬手掩面时露出的手腕的红痣之上。
还有人对被迫跟在后面、一直没有吭声的赵司宁笑道:“家中有个如此沉鱼落雁的表妹,赵公子怎么也不提一句,嗐!白白让章大人占住了先机!”
章朴平日虽为人温和,但举止有度,众人本就不太敢调侃他太多,见有人点出赵司宁,便纷纷取笑起他来。
王轩喝了酒,平日说话又最大咧,脱口便道:“若非你不日也将娶亲,我还以为你是想自己……”
章朴适时打断他的话,笑道:“今日乃章某新婚,众位便别为难赵公子了,否则让赵公子觉得章某待客不周,回门之路恐怕道阻而长啊。”
闻言又是一阵哄笑。
“还赵公子呢!章大人也太古板了些,该叫大舅子啦!”
在众人笑闹声中,郁可贞与章朴喝了合卺酒,吃了半生饺子,见时辰差不多,众人方退,让两位新人独处。
作者有话说:
改大纲,真痛苦……
最新评论:
-完——
——第六章——
为何他对自己这么好呢?
新房内又安静下来,见郁可贞转身,章朴忍不住开声道:“你可以再吃些。”桌上的吃食还怎么未动过。
思及食物入腹后或会影响腰肢的纤细,郁可贞摇头婉拒,坐到铜镜前卸妆梳洗。
章朴回想她方才偷吃时的急切模样,略作思索,从桌上拈了块如意桂花糕,走过去递到郁可贞嘴边。
清甜香味飘到郁可贞鼻端,本就饿着的她终究还是接下桂花糕,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章朴瞧她举止拘谨,微微锁眉,心知这并非她的本真面目。
方才他担心新婚妻子一日下来会觉乏累,特意从席上脱身想问她是否有何需要,却撞上她偷偷吃板栗糕的时候。
以免她觉得尴尬,见她无甚大碍,他便悄声离开了。
明明就饿着,为何还要在自己夫君面前掩饰呢?
章朴还以为只要把她纳入自己的圈中,她便可以自自在在地放松下来,露出最初始的模样,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宰相面前执意要把婚期定的那么早的原因。
矜持吃完整块桂花糕后,郁可贞小心用手帕擦了擦手指,抬头问道:“为何一直瞧着可贞呢?”
郁可贞早就察觉对方的视线自一开始便未移过,捺住尴尬吃完整块糕点后,她才开口问他,想到二人如今的关系,她仍没能把「夫君」二字唤出口。
章朴收回思绪,用食指轻轻刮过她的唇角,道:“还饿吗?”
见郁可贞摇头,他微微一笑,便转身去沐浴。
待他一走,郁可贞马上捧着铜镜左右观察起来,生怕哪里还残留糕点的碎屑。
唯有章朴自己知道,她唇角除却娇俏的弧度,什么都没有。
待卸了妆饰,郁可贞也被早已打探好情况的竹兰带去沐浴,脱下大红婚服时,郁可贞不得不面对夜间就寝的问题。
洞房夜不圆房的情节在小说里再常见不过,不过在这儿,哪对新人若洞房夜未圆房,那是奇怪到足以街谈巷议的事。
上次她听到类似的话题,男方被传不喜女子,上上次,女方被传不洁,再上次……总而言之都不是什么好的。
她已然下决心不要抗拒今夜。只要婚后收服了章朴,让她顺顺利利坐稳一家之母的位置,不必受他人冷眼或排挤,不必担心一朝被抓住辫子赶出府门,不必忍受日日的勾心斗角,衣食无忧,权势也尚可,除了不能包养一群面首,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生活了。
况且……换个心态,把章朴当作小白脸面首,好像也挺合适的。
郁可贞回想起最初在水里触到的他腰腹处的坚实,见第二面时他笔挺的脊背,和今夜他似红未红的脸颊、微微抿着的双唇,她渐渐有些期待了。
待她擦干长发已是深夜,章朴坐在婚床里侧,穿着素色寝衣,一手持卷,手肘撑在立起的左膝上,墨色长发披至腰间,几根稍短的发丝从额角垂下。
这不妥妥是个乖乖等夫君就寝的小媳妇嘛,有什么可怕的,郁可贞壮着胆子小步走到床前,轻声提醒章朴该休息了。
章朴起身把手中的书放到桌上,平日他从不在卧房看书,只是等得太久,便找了本书看,以掩饰自己在等她来的事实。
他顺道吹熄了其余蜡烛,只余床头一盏。郁可贞在床上躺好,红被外只余一颗小脑袋和十根紧紧揪住被子的葱指。
她瞧着朦胧的高大身影走到床头,放下纱帘,缓缓俯身。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她穿越前看过一些成年后可以看的漫画,但仍想象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郁可贞下意识闭上眼,章朴亦有些紧张,担心自己做得不好,让她不适。
他计划按话本上面写的那样,循序渐入,先轻轻在她额间印下一吻,缓解她的紧张。
然唇间方触及那光洁温暖的肌肤,他就感受到身下之人的轻颤。章朴一窒,拉开距离去观察郁可贞的神情。
她眼睛闭得死死的,好看的柳叶眉皱得失去了几分温婉,齿关微微咬住下唇,呼吸有些急促,抓住他中衣衣襟的力道可能比拉他入湖那晚还大——她此时很惊恐。
明明心里害怕极了,他的新娘却还试探着睁开眼睛,怯怯问:“夫……君,怎么了?”
扇动的睫羽浓密而卷翘,不知的只道她害羞,知道的则明白她在掩饰心底的慌张。
在沉默的几秒内,章朴思考了很多,最后他只是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触了触,尔后起身打算去外间榻上休息。
见他此举,本已躺平的郁可贞很是惊讶,半坐起身来,端出哀怨的语气问他:“夫君为何这般?可是可贞做得不好?”
“无事,你很好。”章朴叹了口气,上榻前忍不住补了句,“你不必勉强自己,像平常那样便好,无须刻意拘束。”
见他已经睡下,郁可贞徒自眨眨眼,茫然思考他话里有何深意。
「像平常那样」?是呀,她正在像平常一样,努力做个货真价实的清纯柔弱小绿茶。
确定夫君真的没有别的心思后,小绿茶还是长舒了一口气,方才她紧张得都差点忘记呼吸了!
不对,夫君在新婚夜对她没那种心思,那才不对劲吧!
又不对,方才见他并非无意,只是忽然间不知有什么顾虑,才离开的……
难不成,章朴他,真的在考虑她的心情?
胡思乱想着,睁开眼,便是第二日清晨了。入目都是陌生的陈设,床头还残留微弱灯光。
郁可贞起身穿衣,往榻上一看,章朴早已收拾好枕被,靠坐在窗柩前看书。
见她醒来,章朴便起身到外面唤竹兰等人进来为郁可贞梳洗。
郁可贞任由婢女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心下狐疑,为何他对自己这么好呢?
她确信自己此前并未见过此人,也没有什么救人积德的经历。难道就因为自己教他学游泳?不会吧……
梳妆完之后便要去见章朴的养父章诚才了,郁可贞跟在章朴身侧,小步穿过重重回廊,来到章府的正厅。
章诚才原本日日都需在皇上跟前当值,今日是特求了圣上的恩典,出宫来见养子娶进门的新妇。
二位新人并肩走来时,他放下手中紫砂茶杯,浅笑着接受新人的请安,尔后掏出两个厚厚的红包,赠予新人。
说完场面话,章诚才让在旁伺候的小婢捧出个精雕细琢的紫檀木盒来,尖着嗓子对郁可贞道:“咱家是在皇上跟前伺候的,新媳进门,断无寻常人家那些个传家宝了,这红髓玉镯是前几年皇后娘娘赏下来的,送给你倒合适。”
郁可贞恭敬接下玉镯后,章诚才便说自己还有话要交代章朴,让她先带着丫鬟们回去了。
其余人一走,章诚才敛了笑意,抬手让章朴坐在侧旁的太师椅上,淡淡道:“你娶妻,这是好事,但——听说你和三殿下走得更为紧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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