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三大声吼叫,他猛烈挣扎,眼看就要挣脱,那些子弟们把他的头按下去,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好容易才制住。
岑竣皱着眉头,不再理会地上的岑父,他踱着步子,走到岑皛身边,伸出粗糙的老手,捏住岑皛的下巴,打量道:“若是拿这张脸抵债,也值几个钱。”
岑皛又惊又怕,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在她眼前放大,被捏住的下巴动弹不得,只能保持着别扭的姿势,那种无力又无奈的感觉,把眼泪挤了出来。
流泪,是示弱的表现。可是,岑皛不愿意示弱,她不愿意在这种人面前低头。
“拿开你的脏手!”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劲儿,岑三居然猛地挣脱了那些人,他握着柴刀,一把推开岑竣,又将控制岑皛的人赶走,恶狠狠地道:“岑竣,你别忘了!她是谁的女儿。”
岑皛被这岑三的疯狂模样吓到了,她重获自由,忙着呼吸新鲜空气,眼见地上的老父亲已经喘不过气来,她赶紧去将岑父扶起来,帮着老父亲顺气。
岑三拿着柴刀,不时向那些人晃着,一副被逼急了的模样。那些人也怕不讲道理的亡命之徒,他们有所忌惮,便不敢轻举妄动,都在等着岑竣的命令。岑三缓慢移动,将老父亲和妹妹护在身后,自己挺身面对强敌。
“她姓岑,叫岑皛,现在你们家,你说,她是谁的女儿?”
岑竣语气冷冷的,向前逼了几步,“少说这事,你不是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吗?那,你准备拿什么来还?你们家,除了人,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给你们种地,给你们打猎,还不成?”
岑三把眼睛瞪得圆圆的,他若是要一个人拼蛮力,未必能打得过这么多人,可人被这么逼迫,也不能活活咽下这口气。而且,在这个时候服软,只怕人家欺负更甚。
“三儿,三儿,”
岑父缓过气来,他呼唤着儿子,“求老爷们行行好,再宽限几日,再宽限几日……咳咳。”
岑三听得父亲这样说,咬着牙,忽然就双膝跪地,猛地磕了几个头,磕得头破血流,满额污迹,“求老爷们发发慈悲,再宽限几日!”
岑竣见了此番情形,知道逼迫不过,此刻对方服了软,正宜见好就收,语气才缓和下来,“好,就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还不上,就把你们家的人,都牵到集市上卖了。”
他说完这话,甩甩袖子,便大摇大摆地往外边走,随从的子弟们也跟着离开,其中一个还留下一句话:“这是咱们的地盘,别想着跑。”
待那些人走干净了,岑皛才瘫坐在地,面对这样的事,她不但毫无办法,还要依靠家人的保护,几乎成了累赘。一向好强的她,如何能接受?
兄妹俩一起将老父亲扶到床上,掖好被子。岑皛又替哥哥找了草药,包了额上的伤,接着要去给父亲熬药,岑父阻止了她。
“别走,听为父说句话。”
兄妹俩一齐跪在父亲病床前,聆听教诲。此情此景,颇有老人临终向儿女留遗言的感觉。
“咱们家,什么都拿不出来了,倘若还能种田打猎,也许能有点积蓄……咳咳……可我这病啊……你们别费这个心思了。听我的,收拾东西,逃吧。”
岑皛泪流满面,她年轻,没经历过事情,怎么受得了这些?她用袖子擦着眼泪,忍住抽泣声。
“阿皛,听爹的话,你去收拾东西,咱吃过晚饭就走。”
岑三这样说,岑皛立刻擦着眼泪,跑到房里收拾东西。逃跑虽然不是个好办法,可总比被人卖作奴隶强些。要是能找个地方躲起来,种田打猎,一家人照样好好活着。想着想着,前途就变得光明了,动作也明快些。
岑皛的房间在外边,这样其实是在支开她,而她浑然不觉。
待岑皛走远了,岑三才拉着父亲的手道:“爹,您要说什么,儿子听着呢。”
“三儿啊,爹就要死了,死人什么都不怕,可你们得活着呀。”岑父说着说着,涕泪纵横,“阿皛,不是咱们这样的下贱人家,这些年,苦了她。我想啊,荣家人再绝情,这么大个女儿,总不该不管的。你带着她去荣家,倘荣家念着血脉亲情,是最好。否则,你们兄妹俩,一起走吧。”
岑父闭着眼,泪水湿了面颊,刀刻般的皱纹,皱得更深。
“爹,你怎么办?”岑三不为所动,他追问道。
“我这条老命,值得那几个钱,都是姓岑的,我死了,岑竣该放你们一马。”
岑父摆摆手,催促儿子离开。岑三却不肯,他向后挪动几步,目光坚定,“砰砰”地磕了三个头,“爹,是可忍孰不可忍,儿子不孝,实在办不到。”
“你……”
岑父指着儿子,气得青筋暴起,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无力地拍打着被褥,瞪着眼,眼里满是血丝。
岑皛听见动静,急急地跑过来,只见父亲在床上抽搐着,模样骇人,而岑三木然立在一旁,眼神可怕极了。
“三哥,爹这是怎么了?”
岑皛看着父亲的模样,又是害怕,又是担忧,急得手足无措。
“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岑三喃喃自语,随即就要出门,岑皛拉住他,“咱们没钱,大夫怎么肯来?”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岑三头顶,让他瞬间清醒起来。
岑皛看着哥哥的模样,后悔说了刚才的话,她迈开步子往外走,“我去请大夫,就是把我卖了,也要请个大夫回来。”
这时,岑三突然拉住岑皛的胳膊。岑皛欲挣扎,奈何哥哥力气大,她只能无奈地瞪眼。
兄妹俩,就那么对峙着。
第3章 偿命
岑父没有挨过去,当晚便过世了。岑三请来几个长辈,就在次日,把丧事草草办了。因为没钱,请不到巫师引魂,这就意味着逝者的灵魂将在原地徘徊,成为孤魂野鬼。
那些长辈们议论着,说岑三这是不孝,岑三拿眼睛瞪他们,他们就不说话了。一穷二白的岑三家,不但没有家产可分,还欠了一屁股债,所以办完丧事,立刻就静了下来。
办完丧事的那个傍晚,天气很好,晚霞美妙,寓意着明日的好风光,这兄妹俩却没有欣赏晚霞的心思。因为时间过去一天,就意味着离岑竣给的期限又近了一天。
岑三做了晚饭,晚饭是只猎来的野鸡,外加新采的野菜。兄妹俩默默无言,吃了这一顿。晚饭过后,岑皛收拾碗筷,岑三用袖子抹嘴。
“别管这些。”岑三忽然开口了,“收拾东西,今晚就走。”
岑皛抬起头,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我出去借盘缠,等我回来。”岑三这样说着,转身背起了柴刀。
岑皛注意到,那柴刀新磨过,刀刃锋利。她堵在门口,“问谁借?”
岑三冷冷道:“总有人会借的。”说罢,他拉开岑皛,大步走出去。
“三哥,要回来。”岑皛在后边喊了一声。
岑三在院子里回头,冲岑皛轻轻一笑。这时候,晚霞已经落幕,黑暗正在降临,一天的轮回即将开始。
父亲走了,哥哥出门了,家里变得异常冷清。岑皛关上门,点上油灯,把弓箭、柴刀都拢在身边,行李包袱放在一块。她不敢睡觉,她坐在窗前,这个窗面向院子,可以看到外边的情形。
天终于完全黑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听得见外边虫子的鸣叫声,后边山上的树木因为风而发出各种恐怖的声音,偶尔夹杂着讨厌的怪鸟叫声。
风从另一边的窗户灌进来,油灯努力摇晃几下,终于灭了,屋子里漆黑一片。岑皛握紧柴刀,尝试着在黑暗中视物。父亲是在这间屋子里咽气的,尸体就放在那边,她想起了种种传说,莫不是父亲的魂魄在原地徘徊?
岑皛背脊发凉,她握住柴刀,作出防卫的姿态,颤抖着喊道:“爹,是你吗?爹,你在哪儿?”
四下静悄悄的,连风也停了,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的声音。就在这时,屋里重新亮了起来,外边的虫子继续叫,风继续刮,树木摇晃,就好像刚才的黑暗是岑皛的错觉。
“爹……爹……”
岑皛瞪大眼睛,确认了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眼泪便簌簌地流下来,握住柴刀的手也垂了下来,整个人犹如做了一场噩梦。
“三哥,你在哪儿?你回来呀。”
岑皛忽然转身趴在窗台上,对着外边大声哭喊着。就算敢于从老虎口中救人,她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会哭,会怕,不敢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可是,她又不敢出去,她怕自己一旦走了,哥哥回来就找不到人了。
星星在天上闪烁,可惜它们不会说话。
岑皛不知等了多久,外边就是没有出现岑三的身影,她一颗焦虑的心慌乱跳着,挨到后半夜,终于忍不住眯了眼,再次睁眼,天已经大亮。
“就是这儿,别放跑了!”
外面忽然响起人声,岑皛赶紧向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外边有十来个大汉,手里还有兵器,气势汹汹地杀进来。她暗叫不好,掂量着自己的小身板,也不是人家的对手,赶紧抓起包袱,拎上柴刀,从另一个窗户跳了出去,谁知道外边也有人。
“抓住她!抓住她!”
那些人合围过来,岑皛未及反抗,已经被扑倒在地,挨了几记拳头,痛得要死。
“绑了。”
那些人喊着,随即有人将岑皛双手扭到身后,用麻绳结结实实地绑住,押着走了。
岑皛被放下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一间宽敞的大厅里,那里有很多人,其中有几个,比岑竣还要气派。
“跪下!”
大汉们按着岑皛,让她跪着面对那些人。
“启禀寨主,这就是岑三的妹妹岑皛。”
岑皛抬眼看了那个被称为“寨主”的人,那是个花甲老人,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脸上皱皱巴巴的,给人感觉像是个快要死的老头子。
这时候,岑三出现了,他是被人押着上来的,手脚上都是镣铐,身上还有血迹,脸上有一道伤痕,双目炯炯有神,不屑一顾地冲那位寨主翻白眼。
“跪下!”
那些大汉喝着,岑三却不肯,他们一脚踢在岑三小腿上,岑三顺势趴下,他们又将岑三拎起来,要他跪下。
“住手,让他站着。”
寨主发话了,那些人才放开岑三。
寨主的声音充满威严,可是令人听了觉得莫名厌恶,这是岑皛的感觉,她看到哥哥在那边,一阵狂喜。然而,哥哥却并不理会她,甚至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你可是岑三?”这时候,有人开始提问了。
“我就是。”岑三如实回答,他神色傲然。
“昨夜潜入岑竣家中,杀死岑竣一家老小的,可是你?”
听到这儿,岑皛吓了一跳,她知道这位哥哥会耍横,可不认为他真敢做这搏命之死。杀人偿命,岑三灭人家门,断然没有活着的道理。她下意识地想,哥哥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是我。”没想到,岑三就那么承认了,在场之人发出一阵唏嘘声。
岑皛觉得,天是塌了。
“你为什么要杀岑竣?”
“我爹要治病,借了他家钱,他来追债,羞辱我爹,调戏我妹妹,欺人太甚。我要报仇,就在昨晚潜入他家,杀了他,他儿子说不会放我,我就斩草除根了。”
岑三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三人的经历,那模样就像屠夫说起自己杀猪宰羊过程,隐约带着一丝骄傲。
岑皛垂下头,杀人偿命,她能说什么?
在场诸人议论了一番,最后由一位年长者出来问:“你杀人的事,可有预谋?”
“有,我磨好了刀,这就是预谋。”
“可有同伙。”
“没有。”岑三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但岑皛能感觉到他那轻微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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