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雰本该明白,在她知道唐阐一家身份时,就应该知道这条鸿沟。无论是作为官宦子弟,还是流放罪人,唐阐一家,与她这样的屠户之女,总是有隔阂。
她很天真地以为,她可以改变什么,被那屠户老爹点破之后,依旧心存幻想。今日,唐阐用默默无言打破了她的幻想。
不用明说,给彼此一点颜面,亦是作为回旋余地。林雰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她的家在那个方向。
她还是不死心。人正是因为不死心,才有可能做出改变。
唐阐看着林雰的背影,跟了上去,他要送她回家,是对今晚之事的答谢。
岑皛受伤的消息,传得很快,岑家寨和荣府都派人过来看望,还送了药。这次,她没有区别对待,统统收下了。
来看望的人,只是普通的奴仆,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一个都没有来。岑皛心里有隐隐失落,她不该有那么多期望,而这种莫名其妙的期望,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岑皛感觉自己的意志正在变得薄弱,她越来越乐于接受他人的帮助,这是个不好的苗头。只是,人一旦变得软弱,就难以开口说“不”了。
身上的伤痛,是后知后觉的,不需要一个人硬撑的时候,岑皛在唐阐面前表露出脆弱一面。这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她本人并未感到奇怪。
也许,信任一个人,就是把你脆弱的一面展现给他看。
虽然荣岑两家都派人送了药,岑皛最后使用的,还是那位草医的草药。草药见效很快,狰狞的伤口结了痂,就离彻底好转不远了。
这段时间里,唐家人要求岑皛躺在床上休息。这一点,岑皛做不到。于是,退了一步,她这段时间什么也没做,只管好好将养。虽然那位草医也说了要休息之类的话,岑皛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她是荣府里发配出来的,本来就是要帮唐家人干活,现在却享受着唐家人的照料,总觉得不对劲。她想着,等伤好了,要勤快些,多干活。
伤好了大半的时候,岑皛就坐不住了,她开始在屋里屋外忙着,就是扫扫地,看看青菜叶子,也是开心的。
这日,唐阐去荣府送菜了,唐家父母也不知忙什么去了。岑皛一个人在屋子里,把地扫了一遍,然后一个转身,就看到不速之客立在院子里。
菜园子那扇小门,是关不住人的,又因为这是荣家的菜园子,谁敢随便进来撒野?所以,那门也就是象征。而作为荣家大公子,荣介亨出现在自家菜园子,总是合情合理的事。
岑皛当然没有考虑这么多,荣介亨突然出现,把她吓了一跳。她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下意识地瞧了四周,除了荣介亨,没别人。那么,她是要独自面对这个人?
岑皛后退了一步,突然想到不能示弱,便又上前一步,站到原来的位置,仔细打量荣介亨,确定他是一个人来的。
就算荣介亨只有一个人,依然不好对付。岑皛想,这会子怎么会没有一个人?
难道这一切是荣介亨安排的?
这么一想,岑皛看着荣介亨的眼里,多了一丝惊恐。她咬了下唇,就算是狼,也得硬着头皮面对,何况是荣介亨。
不苟言笑的荣介亨,只要站在那里,就是岑皛的压力,而他本人,似乎对此不甚明了。只见他静静地看着岑皛,没有表情。
第33章 送药
荣介亨知道岑皛受了伤,一直想过来看看。只是碍于身份,出于种种顾虑,不能实行罢了。这事过了几天,听说菜园子那帮人请的草医下药够狠,见效极快,再不去岑皛也该好了。到时候,就拿不出个能见人的理由。
于是,荣介亨自己拿了主意,挑个日子,甩开身边的人,一个人悄悄前往菜园子。虽然是去自家菜园子,到底是头一回,还是去见一个未必欢迎他的人,心里有那么一点不安。
他怀里揣着药,治伤的药用不着他出手,但将伤疤抹去,就不是那种乡下草医能做的。荣介亨准备送的药,就是给岑皛除疤的。
女孩子嘛,留下疤痕太难看了,就是岑皛自己也会在意这个,所以不至于拿些什么理由拒绝他荣介亨。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荣介亨出现在菜园子外边。
他没想过,菜园子里外居然都没人,连个带路的人都没有。他踌躇片刻,推开篱笆门,迈开步子走进去。他觉得自己的动作,像极了偷菜的贼。
虽然心里这么想,荣大公子自然不会露出那种表情,面上带着世家子弟的从容。反正是巡视自家的菜园子,有什么嘛。
正想着如何找个人问问,这时就看见了那边屋里的人。真是的,连门也不关。门里那个背影,不就是岑皛?
动作麻利,举止粗野,生龙活虎的,什么伤都该好了。
猝不及防,岑皛竟然转过身来。她已经看到了荣介亨,荣介亨自然无从回避,二人莫名形成了对峙。
在荣介亨开口前,岑皛已经做出了许多动作,足以表明她的心情。与此相对的,是荣介亨的从容、镇定。
荣介亨的确很从容,那是常年训练的结果,镇定则未必。此刻的他,竟然莫名心慌。哥哥来看亲妹妹,他又不是做贼心虚?
在尴尬气氛中,荣介亨从容上前,在距离岑皛一丈的地方,驻足,放出一句话:“听说你的事,过来看看。”
无论他说什么,岑皛都会觉得惊讶。已经手足无措的她,只能愣愣地站在那里,听着那么一句似乎是关心的话。
荣介亨总算有些自知之明,他摸出了那瓶药——洵都大巫精心研制的,据说能将疤痕消弭于无形。
“这个药,能消除疤痕。”
荣介亨拿着药瓶子,一步一步靠近,他踩上门槛,将药递了出去。出乎他的意料,岑皛在片刻的迟疑之后,迅速接过药瓶,挤出一句话:“多谢。”
这话说得太快了,像是在赶人。荣介亨听出来了,药已经送出,他可以不作停留,反正到现在为止,没有第三个人看到。
以现在的身份,荣介亨来见岑皛总是不大合适的,所以还是趁早溜了吧。荣介亨这么想,他不愿在此时让岑皛难堪,便往后退,退了几步,转过身,潇洒离去。
荣介亨的痛快也出乎岑皛的意料,她愣愣地看着那个渐渐消失的背影,如果不是手上的药瓶子,真是做梦呢。
怎么会是做梦呢?岑皛捏了药瓶子,余光扫着四周,应该没有人看到。荣介亨来见她,无论是为了什么事,她都不希望被人看到,仅此而已。
正当岑皛觉得侥幸时,林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下意识地收起药瓶子,这个人怎么来了?
岑皛本能地觉得,林雰看到刚才的事了,她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那么明显的动作,全是欲盖弥彰。
“怎么了?我来的不是时候?”
林雰笑着问道,她看着岑皛,似乎一切了然于胸。
“有什么事?”
岑皛语气生硬,挤出了一句话。对待林雰,用不着像对待客人那样。反正彼此都有些敌意,何必惺惺作态?干脆把话说明白,是谁要让谁不痛快。
岑皛抱定这样的决心,就往前迈出几步,站在门槛上,这样,她恰好是居高临下。虽然平视更容易显出个人威风,此刻的她还没想到这一点。
只要能把林雰打发走,怎么做都无所谓了。
林雰笑了笑,她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慢吞吞地上前,盯着岑皛,“你喜欢阐哥哥?”
她没有理会岑皛,反而逼问岑皛。岑皛一愣,这要她怎么说?
“阐哥哥”不等于“惨哥哥”,虽然明白这一点,岑皛仍然不喜欢这个称呼,她觉得这个称呼太晦气,跟“岑崛”是一个道理。
“你喜欢阐哥哥。”
林雰自己做了回答,她是自信满满,又逼近一步,“你爹是荣家少主,你娘是岑家女儿,就算进不了家门,也不是我们这种平民可以比的。你,跟阐哥哥不合适。”
不得不承认,她说了一个很残酷的现实。只要这么一提醒,就能让岑皛想起更多的事。两个人在一起不合适,能找的理由实在太多了。
可是,岑皛没有这么想过。她确实对唐阐有好感,这是一层窗户纸,如今林雰不由分说将其捅破了,而且捅得毫无技术感。这一下子,又勾起了岑皛别的想法。
也许,林雰说的是对的。
在须臾之间,岑皛确定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感觉是很重要的东西。于是,林雰变得无比讨厌。
看着岑皛正在沉思,林雰大概以为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她继续道:“你有自知之明,也没什么。真喜欢阐哥哥,就拿出门当户对的样子。可你,背地里见荣家大公子,又是什么意思?”
被人说中了痛点,就像猫被踩了尾巴,岑皛险些跳起来——她当然不会这么冲动,她的话都憋在心里,只有表情迅速变化着。她的表情变化,就是心情变化。
见与不见荣介亨,这不是岑皛能决定的事。告不告诉林雰那些事,也是岑皛的选择。岑皛认为,林雰不需要知道什么。
岑皛既然没有反驳,林雰就得说话了。
“你既然放不下荣家的富贵,又到这菜园子做什么?你喜欢阐哥哥,就把你大小姐的身份放下。否则,你们不可能!”
这话是说给岑皛听的,也是说给林雰自己听,身份这种东西,会是不可逾越的障碍。林雰已经明白这个道理,可岑皛未必知道,所以,林雰想要岑皛知道。
如果岑皛喜欢荣华富贵,那就自觉放下唐阐。反之,倘若岑皛真有那个决心,那就老老实实做个奴婢,别再跟贵人们牵扯不清。做人,得有自知之明。
林雰冷笑一声,她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作用。她有她的担忧,她担心岑皛在玩弄唐阐的感情,担心唐阐只是岑皛落难时的稻草,一旦不需要了,岑皛就会豪不可惜地抛弃。
这才是最可恶的。就算要让出阐哥哥,林雰也不愿一个恶毒的女人填补自己的位置。她,认为自己有这个责任。
岑皛在林雰的明示暗示下,想到了许多。问题的根源,不就是她那尴尬的身份吗?她不想理会林雰,她觉得用不着像这个人解释。于是,她以沉默相对。
有什么,直接对唐阐说好了。岑皛是这么想的。
“你不说话,是默认了?”
林雰嘴上不饶人,她还是不懂岑皛的性子。要是见好就收,现在也该走了。只是,她没有要走的意思。
岑皛讨厌别人替自己做回答,她盯着林雰,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一句话也不说。她不打算说什么,她就不信,林雰脸皮有那么厚。
不得不承认,岑皛的目光也是有杀伤力的。林雰只觉得心里发毛,目光反而凶狠起来。她是屠户家的女儿,见惯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是有脾气的。
“怎么了,被说中心事,要杀人了?”
林雰向前逼近,嘴角露出冷笑,一下子形成了对峙格局。
林雰不是荣介亨,岑皛不会那么那么无措。被激怒的岑皛,也许会做点什么。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岑皛反而平静下来,因为她发现林雰比自己还要激动。
敌人沉不住气了,那她要做什么呢?岑皛忽然一笑,她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林雰怎么说,由她去吧。
岑皛的变化出乎林雰意料,林雰脸一黑,冷笑道:“手里是什么东西?荣大公子给的吧?”
听了这话,岑皛感觉怒火直冲胸口,心中才有了想法,手上已经有了动作,一挥手,只见一个小瓷瓶子飞了出去——
并不是要打林雰,只是一时冲动,想要丢掉这个东西。一时激动的岑皛,没有考虑那么多。
林雰躲了过去,她动作很快,判断很准,如果不及时退开,肯定要挨一下。对于岑皛的反应,她应该有所准备。
就算是暴怒又如何?岑皛能拿她怎样?
眼看着林雰避开,岑皛傻了眼,不是因为林雰动作太快,而是因为出现了一个人——唐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那药瓶子扑到唐阐怀里,他接住了,脸上是平静的。
天,这个人什么时候来的?居高临下的岑皛,只顾着面对林雰了。人太专注,就会忽视身边的变化。
岑皛情愿自己变成一块木头,就那么不动好了。
第34章 障碍
唐阐是怎么送走林雰的,岑皛已经不记得了。她惴惴不安地坐在屋子里,想着刚才的事。那些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就跟背后说人坏话一样,总是会被相关人士知道。焦虑如她,已经无法关心其他的事。
看唐阐的表情,至少是听了她和林雰大半的对话,如果往坏处想,说不定荣介亨出现时,唐阐已经在暗处偷窥。这样一来,岑皛的所有小心思,都瞒不过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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