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都没有跟来,荣廷芝姐妹二人相对而坐,久久未闻人语。荣廷芝在观察,岑皛在等待,微风拂面,很是凉爽。
“你在生气?”
这话是荣廷芝说的,本来就是她邀请岑皛过来,按理说,也该由她打破沉默。
对岑皛来说,这算是明知故问。可是,她也不能因此承认了。她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在荣府大丧的时候生气?一旦刨根问底,就不知是难堪还是别的什么了。
荣廷芝知道岑皛的性子,她这妹妹是吃软不吃硬的,不能逼着,只能惯着。于是,她接着道:“你想过吗?没有认祖归宗的情况下,你要怎么面对那些宾客?”
这是血淋淋的问题,打着岑皛的痛处。岑皛不懂那些上层礼仪,接触的事又少,真的出去了,自然难以应付。但是,如果荣家有那份心,会嫌弃她这个?还是在找理由罢了。
岑皛不接受荣廷芝的解释,就算说的颇有道理,她也不接受。
“在神尊使者到来之前,伏砚城群龙无首。这么个紧要关头,爹娘不想节外生枝。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咱爹登上伏砚子的位置,你的事,一定会有交代。”
这样一说,好像岑皛就是个惹麻烦的主。岑皛不禁想起林雰的话,那时候林雰说她是个灾星,现在想想,不止林雰一个人这么想吧。
荣廷芝还是在解释,她甚至在做承诺。对于荣家的承诺,岑皛不敢相信。
“怕麻烦,就放我走。”岑皛抬起头,盯着荣廷芝,语气坚决,“我走了,你们也不用操心。”
这是她想了好几天的结果,一走了之也许对双方都有利。既然把岑皛当成麻烦,那就把麻烦踢走好了。
岑皛给了自己一个定位,她又不是非得在荣家谋一个位置。就算当了荣家二小姐,她还是要嫁人的,以后的日子还得靠着自己,那又何必粘着荣家?
岑皛已经打算抛弃那层血缘关系,反正对她而言,这是个累赘,是个麻烦。而荣廷芝不是这么想,荣廷芝也好,荣介亨也罢,就是岑玖也是一样,这些人对待岑皛的态度、出发点,都是基于那层血缘关系,如果剥离了,才可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
血缘关系,从生下来那一刻就注定,不可改变。岑皛想要忽视这个讨厌的东西,别人却未必允许。
“以前还好说,现在,不行。”
荣廷芝语气淡淡,她那话里的意思,仿佛说岑皛曾经有机会离开的,但是到了现在,绝不可能了。这话传到岑皛耳中,是不愿意听的。
仿佛所有的责任都在岑皛身上,岑皛现在又是骑虎难下一般。这样的处境,岑皛心里不能接受。于她而言,是好容易想出的解决办法,被人一句话否决了。
荣廷芝已经考虑过岑皛的反应,所以她补充了一句:“再等等,耐心些,荣家会给你一个答案。”
岑皛听出那话里的恳求语气,荣廷芝这样说话,她不能不考虑。她想起之前唐阐说的话,如果自己没有办法解决,那就再等等。
再等等。
荣廷芝虽然说服了岑皛,却没有露出半点喜色,反而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又在担忧什么?
第49章 归宗
当册封谕令宣读完毕,荣巨川高声谢恩,双手接过谕令,整个人为之神清气爽。他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伏砚子,统御伏砚地方,再不用活在谁的阴影下了。
唯一遗憾的是,他明明上书请求册立荣介亨为世子,册封的谕令却没有跟着来。他已经托人求了此事,到底没如愿。至于驳回的理由,却是没个准。
送走使者,荣巨川的眉头又开始皱了,他对岑玖道:“岑家寨一直想插手伏砚子继承人的事,一个有岑家血统,心里还向着岑家寨的人,才是最佳人选。”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放心阿皛。”岑玖白了丈夫一眼,“她还没认祖归宗,不算荣家的人,你倒是怕什么?”
荣巨川不答,他想起老爷子荣茂勋临终前的话。关于岑皛的事,他一直想从荣茂勋那里得个明白话,可这老爷子就是拖着,直到将死之际,才说了句:“我的儿女,我做主,你的儿女,你自己做主。”
这是明摆着,已经还剩一口气的荣茂勋,还是不肯对岑皛的是作出决断。然而,始终避免谈及岑皛的事,不就是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荣茂勋的态度。
荣巨川把岑皛的事当成麻烦,他不愿意自己去解决这个麻烦,其他人也未必能帮他分忧,就是偶尔跟妻子谈论这个话题,也是一肚子的气。
本来,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
“老爷子临终前说的明白,你的儿女,你自己做主。这不就是让你决断了?”岑玖复述着荣茂勋临终前的话,她想以此刺激荣巨川,最好能逼出一颗奋发图强之心。
“老爷子病重,不但不许阿皛靠近,还要将阿皛禁足,这态度还不明显?”荣巨川想出了反驳的理由,他将此理解为荣茂勋的态度。
岑皛一旦认祖归宗,就有资格竞争伏砚世子之位,直接威胁荣介亨。这意味着岑家将利用岑皛直接介入伏砚荣氏继承人问题,这是从荣茂勋时代开始,就一直避免的东西。
而如果一直将岑皛拒之门外,岑家还是会借此向荣家施压。而伏砚地方的百姓,也会认为荣家残酷无情,这是影响人心向背的事,决不能在此时出错。
所以,在很多时候,荣巨川会下意识地忽略岑皛,好像这样就能躲开一个麻烦。这自然是消极的对抗。
岑玖知道丈夫的心思,她冷笑一声,道:“老爷子不在了,岑家那边多说几句,你扛得住吗?”
荣巨川脸色不是很好,岑玖又补了一句:“听说,使者去了岑家寨喝酒,应该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吧。”
荣巨川的脸色沉了下去。
岑皛的认祖归宗仪式,终于还是来了。时间在当年中秋之前,正是她等得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荣巨川摆出慈父的模样,郑重宣布了这个消息。
这自然是个惊动伏砚地方的大新闻,不长的时间里,迅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岑皛接受了荣家的姓氏,得了一个新名字“荣廷皛”,从那个“廷”字就可以看出荣家的态度。不过,对于当事人而言,“荣廷皛”只是写在族谱上的名字,她心里仍然认可“岑皛”一名。
但是,从这一日起,荣家的奴仆将要恭恭敬敬地称她一声“二小姐”。岑皛自己呢,也终于有了“爹娘长姐哥哥”。
举行认祖归宗仪式时,像是要刻意造成这么一件大事,所以包括岑家寨等大大小小的寨子都得到邀请。一时间,伏砚地方有头有脸的人都聚集在伏砚城,只为了这么一件事。
岑皛有点紧张,有点兴奋,忍不住笑出来的同时,又怕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尽管事先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还是害怕。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能理解自己。说不在意的东西,多半是在意的。所以,没什么好纠结的。
在仪式上,岑璋以舅舅的身份送给岑皛一柄匕首。从表面上,那是一柄极华丽的武器,鞘上镶嵌的宝石,足以令人暴富。
“阿皛,从今天起,你就是真正的荣家二小姐,要注意身份,要为父母分忧。”
岑璋如此勉励一番,岑皛努力点点头。岑璋提醒她一个事实,而她还处在半梦半醒间。
盛大的仪式后,荣巨川还在府里设宴,大肆庆祝一番。他让岑皛坐在显眼的位置,接受众人的祝贺。
岑皛还不大会应付这种场合,一种油然而生的反感占据她的内心。然而,已经懂得什么是“妥协”的她,还是会勉强自己。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岑璋送的匕首不错,并不是说匕首足够贵重,而是说那锋利的刀刃深得岑皛之心。只要想起这一点,岑皛就跟捡到宝一般,那种不快就能稍稍压制住。
她真想宴席快快结束,这样就可以回去好好欣赏匕首了。她喝了酒,喝得不多,已经有头晕的感觉。
她动了筷子,夹起一片菜叶子,不自觉地端详一番,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唐阐种的菜?
这样,她没有吃下去。
宴席的折腾结束后,是荣廷芝亲自将岑皛送回房的。岑皛不胜酒力,还喝了那么多酒,是不自量力的作为。荣廷芝能这么想,却没法对喝醉的人说些什么。
已经醉了的人,不会知道旁人在说什么。
生平头一回醉酒,这对岑皛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这事告诉她,切不可在酒坛子里逞强。这是她在次日醒来时所作的反省。
因为已经是荣家二小姐,再跟着荣廷芝住在一块儿,已经不合适了。这时候,老夫人把岑皛叫过去,说起了这件事。
老夫人身边,是女儿、儿媳、孙女,还有府里有些势力的老仆。岑皛看了这阵势,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岑皛总是喜欢多想一点,所以当老夫人说要给她换一个院子时,她眼珠子转得飞快。眼看岑皛不答,老夫人便吩咐人领着岑皛去别的院子看看。
“我想跟长姐住一起。”
岑皛没有听从老夫人的话,赶紧说了一个理由。这是她临时想出来的,说出来以后,自己也几乎相信了。
她想看看老夫人的态度,在她这么说之后,这个可以成为“奶奶”的老夫人,到底有何反应。
老夫人没有立即发话,倒是其他人先议论起来,有称赞二位小姐姐妹情深的,也有建议给二小姐搬住处的,总之议论纷纷。
岑玖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她却不肯表态,很容易给岑皛错觉。事实上,荣家主子里的婆媳关系不算好,经常意见不同,当有一方可以保持沉默时,就可以减少直接冲突。
只是减少直接冲突而已,岑皛又不知道这件事。
荣廷芝也没说什么,只是面上表情令人多想。对于岑皛的态度,她不知是喜还是忧。
看起来挺要紧的会议,却没几个做主子的说话,这也是神奇。岑皛见此情形,愈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一阵议论之后,老夫人作出了决定,同意岑皛的提议。这老人家语气淡淡的,给人的感觉像是,并不是十分在意。
一个老仆趁机提议,建议增加侍奉的丫鬟,才能体现二小姐的身份。听了这话,岑皛忙出来推辞,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通过这件事,岑皛总算明白荣家人的态度。就算她改了个名字,成了荣家二小姐,又怎么样呢?岑皛就是岑皛,短时间内不会改变。
今日的事,不过是向府里的人宣布,就算岑皛认祖归宗了,荣家还是那么几个主子,余下诸人,不必用心讨好新人。
相互试探是件令人讨厌的事,可总有这么做的时候。岑皛心下了然,那些人夸赞她,她也不客气。
好容易离开老夫人跟前,岑皛呼吸着外边的新鲜空气,就算在荣府这不大的地方,也还是有清浊的。
“你不肯搬走,真是因为我这个长姐?”
荣廷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岑皛身后,把岑皛吓了一跳。
岑皛赶紧拉开一个合适的距离,直面荣廷芝。她能感觉到,荣廷芝跟自己一样,想了太多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能看懂人心了?
不,人心是她看不懂的。岑皛否定了刚才的想法,她还没自大到那种程度。荣廷芝不相信她,这一点,岑皛感受到了。
荣府上下,对岑皛不放心的,不止这几个人吧。也许,叫得上名字的,没一个对岑皛真心。
没有关系。岑皛努力使自己的表情恢复常态,她不能再躲躲闪闪了。
看着岑皛的反应,荣廷芝微微笑了,这一笑,仿佛看透了一切,“没关系,你愿意受长姐的管教,我求之不得。”
这是真心话?
岑皛压制自己的震惊,她立刻想到另一个问题:与荣廷芝同在一个屋檐下,会不会更坏事?
距离太近,就容易知道太多。岑皛感受到悔意,她看着荣廷芝那亲切的笑容,总觉得里面有刀子。
第50章 猎手
过了中秋,天气渐凉。伏砚地方的山,依旧一派绿色模样,少量掉光了叶子的树干,不影响大局。这个季节,正是伏砚人外出狩猎的时候。
岑崛兴致勃勃,领着一帮奴仆外出狩猎,正高兴的时候,远远看见山那边的荣介亨,还有跟在荣介亨身后的岑皛——现在可以叫做“荣廷皛”了。
岑崛等人是在这边的密林里,往外边观察容易,外边的人想要观察这边的情形,着实不易。而荣介亨一行人正站在一块平地上,极易被人窥视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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