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巨川看了书信,果然是岑璋的笔迹,说的也是冠冕堂皇的话,实际的东西,岑端也说了。他将那书信递给蒋俶,蒋俶看过以后,又传给杨熙观,三人俱默默无语。
岑端见状,又道:“老夫人、夫人、二位小姐都在城里,岑寨主特意吩咐了,好好对待,不得鲁莽。只是,老夫人年事已高,经不得折腾,这又惊又吓的,眼看就不行了。大人若是再不回去,只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荣巨川脸色一变,这是最坏的结果,虽然是个沉重的打击,到底曾预想过。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能有什么办法?
蒋俶怒道:“岑璋连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了?”
岑端陪笑道:“我家寨主也是有仁慈之心的,怎么会做这种龌龊事?如今,伏砚子的家眷仍安置在荣府里,毫发未损,就等着伏砚子回去。都是亲戚,有什么不能谈的?”
蒋俶道:“你们先下手为强,倒是有理了?”
岑端道:“蒋守备非要这么说,老朽也没奈何。只是有一点,老朽能和诸位在这儿闲谈,老夫人却是等不得的。伏砚子要是个明白人,还请速速决断。否则,不孝之罪,何以见人?”
蒋俶正待反驳,荣巨川却道:“你去回话,一个时辰后,伏砚城下见。”
蒋俶、杨熙观俱露出惊讶之色,那岑端听了,笑逐颜开,拱手道:“老朽这就将好消息带回去,还望伏砚子莫要食言。”
说罢,岑端便退了出去。仅仅从背影看,那股子得意就已经掩饰不住。
“这是鸿门宴,大人不能去。”蒋俶涨红了脸,又气又急,跪在地上恳求。
杨熙观道:“岑璋心狠手辣,不会这么好心。如今援兵未到,大人还是莫要冒险。”
荣巨川长叹一声,亲手扶起蒋俶,缓缓道:“你们的担忧,我都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无可奈何。”
他缓缓走到外边天井,仰头看了一会儿天,才转身对身后之人道:“自从先祖受封,荣氏镇守伏砚,百有余年,如今,伏砚城破,荣氏一族必不能全身而退。我是现任伏砚子,若是以死殉城,兴许能换得主上一丝怜悯,保住我的家眷。”
荣巨川本已声泪俱下,到了此刻,忽然话锋一转,咬牙切齿道:“我要是死在岑璋手里,他也就没了退路,这是一举两得啊!”
蒋俶、杨熙观面面相觑,这些道理,他们不会不明白。
正月初二,荣巨川换上素服,单骑到了伏砚城下,然后,徒步登上伏砚山,围观者聚集了一拨又一拨。
岑璋听说以后,亲自到城外迎接,礼数甚是周到。荣巨川并不理会,只说他此行是为了见老母一面。
“大人,请随我来。”
岑璋面带笑容,亲自在前方引路,领着荣巨川进了伏砚城,走过街道,一步一步走到荣府正门外。然后,二人步入荣府,围观者被挡在外边。
荣巨川到了老夫人病榻前,痛哭流涕。荣家其他人,也都侍奉在老夫人身边,见此情形,无不落泪。
只见老夫人缓缓睁了眼,看了一眼儿子,脑袋一歪,就咽了气。一屋子的人大哭起来。
荣巨川要为老母亲举行葬礼,岑璋拦住他,问:“之前答应的事,大人可还记得?”
“我从未承诺过什么。”
荣巨川矢口否认,他冷冷一笑,摆明了要跟岑璋对着干。
岑璋脸色一变,随即召集各寨子的寨主,就在荣府大厅聚集。老夫人的遗体留在病榻上,荣家的家眷全部押到大厅外边,刀斧手待命。
“荣巨川,我问你,攻占伏砚城的,算不算叛国?大军来了,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
岑璋的话里,暗示很明显。荣巨川听了,冷冷一笑,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追随你的人,都是叛贼。大军来了,叛贼都得死。”
霎时间,大厅里静悄悄的,能听见急促的心跳声。有些结果,是可以预料的,但是,这么明白地说出来,还是能起到震慑人心的作用。
岑璋冷笑一声,随即开始数落荣巨川的过失,从荣巨川担任世子,一直说到现在。又说起荣家治理伏砚的过失,也是从第一代伏砚子说起。
“不杀荣巨川,不足以平民愤。不杀荣巨川,不足以明志。诸位,就在今日,将荣巨川斩首,以谢神灵!”
在这种情况下杀掉荣巨川,自然会有人出面反对。岑璋一个眼色,岑屽立刻挺刀上前,将那人当场斩杀,并说这是叛徒的下场。诸寨主战栗,不敢再说什么。
岑璋挥挥手,也不顾荣家家眷的哭喊声,便让人将荣巨川押上断头台,就在平日处理死囚的地方,还让那些寨主和荣家人观刑。
岑皛欲冲出去,荣廷芝拉住她,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活着,否则,连给咱爹收尸都不可能。”
又是这句话。岑皛心中愤怒,又无可奈何,她被荣廷芝拉扯着,只好待在人群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句话足够伤人。
岑璋一声令下,荣巨川人头落地。不仅如此,岑璋还下令将荣巨川枭首示众——这是头一位得到这种待遇的伏砚子。
“李家寨的人马,即刻进攻杨家寨,务必取回蒋俶、杨熙观的人头,其余各寨,杀光那些追随荣家的人,夺走他们的女人和土地!”
这是屠杀的开始。
正月初三,岑璋忽然要见岑皛,还摆下宴席,好言相劝,说得岑皛头皮发麻。
“只要你继承伏砚子的爵位,再按舅舅说的上书神尊,不但老夫人的丧事可以办了,令尊的尸首,也可以收回来。否则——”
岑璋敛起笑容,恶狠狠道:“只能喂狼了。”
这是个很诱人的条件,也是能要人命的东西,很直白的威胁,没有拐弯抹角。岑皛咬着牙,她答应了。
按照岑璋的要求,岑皛写下了“荣氏一族治理伏砚无能,激起民变,请罪云云”。
岑璋拿着岑皛的亲笔上书与岑端商议,道:“伏砚子失德,伏砚守备蒋俶为杨熙观所惑,引杨家寨入伏砚城,屠戮百姓,斩杀伏砚子。岑璋身为神国册封的寨主、荣氏姻亲,于公于私,都要为伏砚子复仇。故而兴兵,死伤甚众,有愧于国,特来请罪。”
岑端拍手笑道:“好,神都那帮人,虽未必全信,混淆视听,足矣。”
二人相视,大笑。
岑皛这边,她得了岑璋许诺,便与一帮家人,给荣巨川收尸。因荣巨川身首异处,她与荣廷芝一起拿来针线缝合,眼泪止不住落下。
“岑璋要你做什么?”
荣廷芝语气淡淡的,能有这样的结果,肯定是岑皛答应了对方的条件。所以,她要问个明白。
岑皛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悠悠道:“我是岑皛,永远洗刷不掉。长姐,你要保重。”
说罢,无论荣廷芝怎么追问,岑皛都不肯透露半个字。
“真傻。”
荣廷芝拍着岑皛肩膀,姐妹二人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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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将军宣纪领着兵马赶往伏砚城,路上,他手下的甲士抓住了岑璋派出去的人,截获了不少东西。
“你们看,要不是本将军知道实情,不至于被蒙蔽。这东西到了神都,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唐阐和杨治平都看了那些东西,都染了一股怒气。
大军继续前行,杨治平遇到了杨家寨逃出来的人。那些人说,杨家寨已经被攻破,寨主死了,岑家寨的人,正四处杀人。
杨治平气得垂足顿胸。
在离伏砚城还有二十里的地方,大军遭遇了伏击。这些甲士训练有素,临危不乱,击退敌人。到了伏砚,众人看到的是熊熊大火和一片狼藉。
岑璋不仅放弃了已经到手的伏砚城,还丢了岑家寨,带着寨子里的人遁入山林。那些跟随岑家寨的,有跟着走的,也有投降的,总之是作鸟兽散了。
唐阐冲进伏砚城,他要找到岑皛。
伏砚城已经是一片火海,唐阐找了一圈,不过把自己熏得漆黑。待到大火散了,他再次进城,在面目全非的荣府,拼命呼号、喊叫,想要得到回应。
嗓子几乎哑了,除了废墟和烧焦的尸体,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唐阐瘫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的石渣子扎人。他所有的努力,可不是为了到头来一场空。
就在这个时候,废墟动了,有人从废墟下爬出来,一个、两个、三个,一个接着一个,都是活人,活生生的人。
唐阐从地上跳起来,在那些人里,他看到了岑皛,是他心心念念的岑皛。
岑皛也看到了他,二人紧紧相拥。
第64章 定乱
宣纪见了幸存之人,宣布了他顶头上司镇南大将军的命令,他将带着军队暂时接管伏砚,剿灭叛贼,至于伏砚荣氏的问题,则还需要等待神谕。
伏砚子是神尊册封的,关于其族人的处置,自然要得到来自神都方面的意见,甚至是神尊本人的谕令,这一点当然无人怀疑。
宣纪还说了岑璋的险恶用心,表示会严惩叛贼,绝不姑息。他准备悬赏,要买岑璋父子的人头。
荣廷芝道:“请将军剿抚兼用,孤立岑璋,逼他就范。”
宣纪表示赞同,他好好安抚了荣家人。之后,他申明军纪,不许手下人胡作非为,又亲自到荣巨川殉难处祭拜,又补了葬礼,办得也隆重,安抚了人心。
岑皛跟着唐阐去找唐家父母,发现唐家父母和林雰在一起。原来,林雰一家被屠戮,她已无家可归,正好遇见唐家父母,便同行了。
一家人团聚,自然是欢喜。唐家父母可谓老泪纵横,唐阐一个大男人,也忍不住呜咽。毕竟,唐阐虽然拜托杨家寨保护自己的父母,可杨家寨都被灭了,他的父母又能过得怎么样?
林雰见到别人一家团圆,自然想到自己的遭遇,她已经是没有家的人,亲戚当中,又能托付谁呢?这一点,她倒是与岑皛有共鸣。
唐家父母表示,想要收林雰做义女。岑皛听了这话,才迟疑片刻,那边的林雰已经埋怨了句:“嫂子小气。”
岑皛满脸通红,再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了。
林雰都这样说了,可谓彻底表明了她的态度,至于以后的事,谁又能未卜先知?
至于罪魁祸首岑璋,他遁入山中,是强行带着众人去的。不过几日,同行之人已不堪其苦,听说外边渐渐安定,纷纷有思归之意。不少人私下逃亡,虽有严令,到底阻止不了。不出半月,岑璋手下的人已经逃得差不多了。
那些追随岑璋的寨主,纷纷带着本寨人马前去归降,连和岑家寨关系密切的李家寨,也撑不住了。
岑璋见大势已去,便与儿子商量,想着如何摆脱困境。
“那些人呐,向来剿抚并用。对于听话的,不会逼到绝境。若是你拿着为父的首级去乞降,说不定还能保全岑家寨。”
岑崛跪在地上痛哭,表示不愿。
岑璋叹了口气,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儿子还活着,我就不会死了。”
他将刀扔到儿子面前,又转过身去,冷冷道:“动手吧。”
岑崛还在痛哭,目光却落在刀上,手已经伸了出去。
就在这时候,岑端带着人冲了进来。
“你们要干什么?”
岑璋看着进来的人,大惊失色。岑端、岑屽兄弟,李文哲父子,这些都是他信任的人。如今的模样,可不是什么好事。
岑崛想要拿起那把刀,岑屽眼疾手快,一脚将地上的刀踢飞,随即一刀砍在岑崛脖子上。岑崛来不及反抗,脖子被砍歪了,摇摇晃晃地倒下。
岑璋面色惨白,他已经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杀了他父子二人,提着首级去见宣纪,不仅仅可以保住性命,说不定还能立一大功。
“你们——”
岑璋声音颤抖,说不出话来,他倒在椅子上,没想到会死在这些人手里。
岑端等人得了岑璋父子首级,便领着余下之人,走出山林,到了镇南将军宣纪处,想要请功。
悬赏岑璋人头的告示,是宣纪发出去的。所以,宣纪想要宽宥岑端等人的罪行,将他们统统赦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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