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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静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案上的文书，有一闪而过的凝重。
吃饱了，也睡饱了，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开始想正事了。
如果有一人是被谋杀的，那么最有可能的凶手就是直接受益者。濋留的生母一死，最大的受益者可以说便是濋留的姨母、现任神尊神燚。如果事情只是这么简单的话，濋留就不需要拜托芸仙调查这件事情了。所以，应该把整件事情从头梳理一遍。
濋留的生母本名韵乔，是翕教现在辈分最高的康老夫人爱子澹台应俭长女，自幼被当做继承人培养。韵乔在十八岁时成为翕教第十六代神尊，改名神燮。七年之后，神燮暴卒于南山神庙，翕教对外宣称为猛兽所伤致死。其年仅十六岁的妹妹锦漪被指定继任神尊之位，成为翕教第十七代神尊，改名神燚，也就是现任神尊。而神燮的另一个妹妹、也就是神燚的孪生妹妹宫蟾离开洵都，不知所踪。
翕教第一代神尊被称为“圣母”，她规定了翕教神尊之位只能由澹台家的女子继承，而且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所生之女如果随母姓依然是可以继承神尊之位。这样，随着人丁滋生，围绕着神尊之位的争斗也就越来越激烈。神燮与神燚的继替如果被视为翕教内部纷争的结果，那么就意味着神燮的死与派系斗争有关。
芸仙觉得脑袋有些乱，她记得师父有告诉过她翕教内部的几大派系之争，这是翕教创立者从一开始就定下来的。
圣母的本家为澹台家，是最尊贵的家族，但其实人数不多。追随圣母创教功劳最大的十八个人被赐予姓氏，称“十八勋旧”。十八勋旧又分为巫族九姓和士族九姓，巫族九姓即荣、蓝、靖、裔、察、源、洛、崇、白九姓，只有这些家族出身的人才可以担任祭司，统管神庙，沟通神明。士族九姓即桓、穆、宣、康、成、安、文、平、庄九姓，只有这些家族的子弟才可以统率教众，执剑护教。澹台家与十八勋旧之外的翕教信徒统称为庶族，地位不高。
十八勋旧中资历最老的荣、蓝、靖和桓、穆、宣六家被称为“老六家”，与之相对的是后起的裔、察、源和康、成、文这“新六家”，最近几年又捧出了以邵东满为首的“庶姓六家”。可以说，翕教神尊的地位就是利用这些大族之间的争斗维持下来的。
近百年来，由于翕教与武林各派征战不断，所以又出现了两个大的派别：南派和北派。南派主和，现在以康老夫人为首，之前因为蜀中分坛灭门案而丢掉长老院首座长老之位的康勉就是这老人家的亲侄子。北派以大祭司察辅为首，邵东满等人算得上是他的同盟。在“新老六家”争斗之中闹得不可开交的各方，在南北派之争中又是另一幅模样。
如果考虑两位神尊背后的派系之争的话，神燮背后的人无疑是康家无疑。而神燚继任以前一直住在什桐神庙，与祭司们关系密切。这样就回到了巫族与士族之争，所以神燚并不是没有嫌疑的。
思来想去，矛头都指向了神燚，芸仙觉得越是容易得出来的结论反而越可疑。至少在她看来，神燚对于濋留的成长是很用心的，没有人会真心培养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那么，问题出在哪儿？
神燮的死是由南山神庙传回洵都的，她的死因在翕教内部成为不可推翻的定论，可是有谁亲眼看见了？倒也不是没有见证者。据说神燮的死因就是由她出走的那个妹妹宫蟾传出来的，同时还有十来名护卫也是见证者。可是，宫蟾出走，那些护卫也在神燮死的当天自裁谢罪，又能够问谁去？而且，这样一来宫蟾的出走就有问题的。没事她跑什么？
翕教徒称赞神燮最后一个决定也是最英明的决定就是指定锦漪继任神尊之位，因为当时各派为了神尊继承人的问题几乎动摇了翕教的百年基业，而神燮这个决定使得各方回到平稳的轨道上来。既然神燮还可以在临终前发号施令，那就没有必要放过作为凶手的宫蟾，所以宫蟾不会是凶手。
虽然一个神尊的死抵不过翕教的安宁，但是神尊之死作为可以打压异己的绝佳筹码，为什么在这一点上各派都无动于衷呢？如果真的是为人所害，是满不过那么多眼睛的。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们都成了瞎子、聋子，是故意视而不见还是另有隐情？为什么大家都把罪名丢给山上的猛兽，而不是世上的活人？
事情越想越觉得烦躁，脑袋越来越清晰，这下子只能睁着眼睛到天亮了。
第4章 （四）
第二天早上，芸仙去濋留书房查阅神燮的生平。濋留去拜见神燚了，源静同行，因为濋留特别吩咐过，所以守卫的黑衣武士并未阻拦芸仙。
神燮的一生只有短短的二十五年，但这二十五年于翕教而言可不简单。
先是桓劼以武士身份入值昭明神宫，一年后获得翕教第十五代神尊神煊宠爱，之后出入有如夫妻长达十四年。这十四年间，桓劼弄权，与岭南各族为了争夺土地山川频频开战，又与中原武林各派大小战不下百次，惹得怨声载道。
芸仙注意到，神燮自幼被养于昭明神宫，常唤桓劼为“桓叔叔”。桓劼出身士族，尚武好战，气力过人。而神燮长大之后也是尚武好战，并且极爱狩猎，常出猎月余不归。可以说，桓劼对于幼年的神燮是与众不同的。
神燮十八岁那年，神煊数月不见教众，流言四起，人心浮动。这时候，神燮与一众勋旧子弟秘密立约，乘中秋赐宴之际提剑入昭明神宫，刺死桓劼，并且持兵器至神煊病榻前陈述桓劼十六条大罪，请求惩治其党羽。经此一事，桓氏地位一落千丈。
桓劼死后三天，神煊病故，神燮继任，各种征战偃旗息鼓，唯有神尊狩猎不绝。七年之后，神燮暴卒于南山神庙。
关于神燮的一生，大致是这样的。她死的时候留下两个女儿，五岁的濋留和两岁的汜留，都由继任的神燚抚养成人。那么，还有一个被忽视的问题，濋留的父亲是谁？
芸仙拍了一下脑门，她怎么忘了这个问题！与濋留相识的时间不短不长，可是从未听她提起过自己的父亲。而且现在自己查了这么多文书，也没看见关于神燮丈夫的只言片语——且不论神燮的丈夫和濋留姐妹的父亲是否是同一个人。这是没有道理的事。芸仙的好奇心来了。
案上的文书都已经翻过一遍，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人的记录，难道濋留自己也在回避这个问题吗？这就难办了。她把目光转到那些书架上还没有动过的书卷，除了中原常见的书，便是一些翕教中人撰写的书卷。就在她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
在一卷名为《十八勋旧人物传》的帛书中，明白的写着“神历三百九十七年春，神女韵乔与**完婚”，但与韵乔完婚之人的姓名被墨汁抹去了。帛书直呼神燮的本名，且称为“神女韵乔”，很可能是神燮继任以前撰写的。这卷帛书的作者是洛醰，他在书中绘声绘声的描写了其人的品行、才干，称其为同辈之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可凡是那个人的名字部分都已经被涂黑，根本无法知道“他”是谁。
“有线索了吗？”
不知是芸仙沉醉其中还是太大意，濋留已经到了她身后却依旧浑然不觉，理所当然被吓了一跳。
“哎呀，吓死我了！”
芸仙不满地瞪了濋留一眼，好在她定力够，还不至于表现得太惊慌失措。
“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一探究竟。”
濋留转身往榻上走去，芸仙连忙抱着帛书跟了过去，幸好源静没有像影子一样跟过来。
“什么嘛！喂，你知道这个洛醰是什么人吗？”
芸仙一边抱怨一边把帛书递到濋留面前，谁知对方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答道：“死人。”
“啊？”
有那么片刻，芸仙觉得自己也是个死人。
“历经四代神尊，过了九十大寿，这样的人不死，难道要你我去死？”
濋留的语气一如平常，可芸仙明明听出了一丝怨气。
“那……书中这个人是？”
“我不知道。”
出乎意料的，濋留回答得很坚决。
“它到我手上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而且，其他部分都已经被毁掉，只有它——作为权力想让我们看见的东西保留下来。”
濋留似乎有所指，但芸仙不敢多问。今天的濋留有些奇怪，芸仙借个由头离开了书房，却是到了穆显儿房中，悄悄问她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嘛，也不怕你知道，因为大人今天见了康老夫人。”
“这有什么关系？
“你真不知道啊？”
“快说，怎么回事？”
穆显儿瞧了一眼周围，方才道：“大人是康老夫人的曾孙女，康护法是康老夫人的侄曾孙，老太太急着抱玄孙辈呢。”
芸仙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想不到濋留也会为这样的事情烦恼，然后她想到濋留已经为人妻五年之久，也难怪老人家会着急。
回房间的路上，芸仙忽然想起康老夫人是澹台家的媳妇，濋留作为曾孙女自然应该姓澹台，她的妹妹汜留也是随母亲姓的，那这样一来濋留的父亲一脉不就是绝后了吗？虽说翕教圣母为了保证神尊之位后继有人，硬是规定澹台家嫁出去的女儿可以随母姓而成为澹台家的一员，但也没有让澹台家的女婿绝后的道理啊。
想到这里，芸仙又觉得自己糊涂，她又不知道濋留的亲生父亲有几个孩子，怎么可以妄下定论？然而，她在心里已经开始幻想濋留亲生父亲风流倜傥的样子。
这段时间芸仙忙着调查神燮的死因，把自己整天关在屋子里，几乎忘了外面的世界。当她把自己的调查结果拿到濋留面前时，才发现已经是除夕了。
濋留看完后，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发一言，直接把芸仙这段时间的心血扔到了炭盆里，让它在火中化作灰烬。
“大恩不言谢，此事到此为止。今夜是除夕，好好过节吧。”
芸仙也没说什么，这些日子的调查让她看见了许多东西，恶心也好，痛恨也罢，能够像濋留这样将所谓真相付之一炬，到也不失为一种好好活下去的办法。
因为师父和濋留的缘故，芸仙得以参加神燚在昭明神宫设下的家宴。濋留想同神燚守岁，却被迫和丈夫一同去了康家守岁，倒是芸仙这个外人得以留下。除了神燚，还有她的丈夫，以及十三岁的若服。侍候的人很少，而且都退到了外面。
“芸姐姐，你姓云，我也姓云，咱们从前是不是一家人？”
若服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听起来非常舒服。她坐到了芸仙身边，如说悄悄话一般，那可爱的模样逗乐了芸仙。
“哦，你都姐姐长姐姐短的了，还不是一家人啊？”
芸仙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真的吗？”
小姑娘乐开了花，不自觉地扯着芸仙的衣襟，靠的更近了。这个动作芸仙有见过，若服在濋留面前撒娇的时候常这样。
“我骗你干嘛？”
芸仙大方的牵着若服的手，这小姑娘很像她的母亲，只是神燚是坠落凡尘的神，而小姑娘是天上的人。犹记得第一次见到神燚的时候，那时她尚在病中，而芸仙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样的人，的确是适合被人顶礼膜拜的神，只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了。而今晚的神燚，在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之间，转换自如，那温和的神色，真让人怀疑她是如何以孱弱之躯在十六岁时就接下翕教这个重担的。
“看你们这样要好，我也高兴。服儿可要好好待芸姐姐。”
没有高高在上神尊的威严，此刻的神燚真的像是一个慈爱的母亲。
“嗯。要是以后有人敢欺负芸姐姐，我就帮芸姐姐欺负回去。”
满座皆笑。
芸仙道：“那就先谢过若服妹妹了。”
这个除夕夜过得很开心。芸仙看着若服孩子般的睡颜，不禁想起自己这么大的时候，那时候师父还在，她怎么说还是有个“家”的。
神燚夫妇有如神仙眷侣，可让芸仙讶异的还是神燚丈夫的名字——云川海，一个江湖上有如传说的人物，失踪近二十年，不想竟是落入了温柔乡中。可笑那些江湖人为一代侠客设想了多种结局，都没有想到这一点上。
除夕一过，便是又一年。
芸仙披衣下床，昭明神宫的夜冷无声。
正月的时候，洵都发生了一件大事。
建康沈家嫡子沈方晔与三个武林高手在什桐神庙外作出不敬神明之举，因为什桐神庙是神燚继任前的住所，这件事情就被视作挑衅。沈方晔和三个武林高手都被擒获，以残忍的手法处死祭神。翕教上下流言四起，芸仙的身份变得异常微妙。
事情发生的时候，芸仙还在昭明神宫陪若服玩，她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若服拍着胸脯向她保证：“有若服在，决不许任何人欺负芸姐姐！”
神燚那边也派人过来安抚芸仙，说是这件事与芸仙无关，翕教不会伤害无辜的人。芸仙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她震惊的是沈方晔不仅出现在了洵都，而且还惹祸丢了性命。建康沈家与武林领袖太原吕家是姻亲关系，沈方晔更是剑圣吕坤的外孙，这样的关系肯定会引来大麻烦。
过了段时间，事情稍稍平息，那位素未谋面的康老夫人竟然派人过来请芸仙去喝茶。芸仙忐忑不安地去了，结果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我不反对你留在这里，但干涉别人的家事终究不好”。她做了什么？
后来，芸仙从若服那里听到了更要命的消息，说是康老夫人疼爱的曾孙辈肃谦和肃让都在老太太面前为她说话，濋留自然也会为朋友讲话，结果惹怒了老太太。虽然还不敢指责神燚，但把能训斥的都训斥一遍，这点老太太还是要做的。
芸仙满腹委屈，濋留肯为她说话是意料之中，肃让虽然没有太多交集但还是可以理解，可是肃谦是谁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是她真的有宝物在手吗？
不久之后，翕教决定兴师问罪。这次仍由濋留率领教中高手出战，不同的是高手成倍增加，还添了不少年轻的勋旧子弟。芸仙自然乐得同行。
以太原吕家为首的一方也召集了一批志同道合之士，准备在君山“除魔卫道”，一场大战看上去不可避免了。
第5章 （五）
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
以太原吕家为首的“正道同盟”声势浩大，但也只是声势浩大而已。经过翕教明里暗里的活动，武当派信守“置身事外”的承诺，青城派已不复存在，峨眉派早已向翕教臣服，只是慑与剑圣的威名才不情不愿的派出了几个不要紧的弟子出面，昆仑、崆峒、点苍这些门派早已没落，根本不打算参与。只有少林派出了达摩院首座广智和尚和一众僧人，华山派出了持明师太和一班弟子，丐帮派出了长老崔十六，余下的不是一些凑热闹的小帮派就是与太原吕家交情深厚的人，不得不来撑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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