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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比起名门大派的冷淡态度，太原吕家和建康沈家的倾巢出动就像是公报私仇了。
去年除夕之后，芸仙见到濋留的机会一直不多，直到与她再次征战江湖。这时候濋留变得沉默了，与其说沉默不如说变得冷漠了。话很少，连茶也很少喝，而是拿出了不常用的佩剑在那里不断擦拭，那副认真的模样让芸仙见了觉得心惊肉跳的。
大战开始后，芸仙和源静一同留在翕教洞庭分坛的庄院里，两个女人竟然比平时更加接近了。
“你说，濋留为什么一定要亲自挥剑御敌？”
芸仙首先开口。
“因为大人想站在更靠近神燮大人的位置，完成神燮大人未竟之愿。”
虽然依旧是那副语调，但今天的源静多了一点人情味。
“用手中的剑去征服敌人，而不是靠在背后使各种阴谋诡计。”
源静意味深长的看了芸仙一眼。
“大人厌恶自己一直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所以格外珍惜一个不把她当成棋子的朋友。”
源静的话有些多了。
“明人不说暗话。你什么都知道，对吗？”
芸仙看着源静，跟这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谈不上喜欢还是厌恶。
“追求真相，却又掉进真相的谎言之中，算不得明智。”
翕教的巫师们，总喜欢摆出一副天下大事了然于胸的样子，这常常令芸仙感到不快。只是，此刻在源静的面前，她竟然产生了一种被看穿的恐惧感。
“帮帮大人吧，至少让她感到由衷的快乐，而非他人所强加。”
快乐也可以强加？芸仙懵然不解。源静说的一本正经，倒把她带入自然而然的忧虑之中。
“你想要我做什么？”
芸仙试探着问，虽然心里还是有点不情不愿。
“大人和康护法的别扭关系，总得想办法改变一下啊！”
源静轻轻叹息，芸仙第一次从这个女巫的话里听出感情。
你和穆显儿都还没有嫁出去呢。芸仙心道。可她一时竟为对方情绪所染，不知不觉在构思一个庞大的计划，只是这个计划被打断了。
因为濋留回来了。
濋留是被黑衣武士抬回来的，血一点一滴的滴在她经过的地方。紧闭的双目，没有血色的唇，都是令人不安的暗示。随行的黑衣武士面色凝重，康恒袖子上破了个大洞，血在往外流，但现在已经无人在意这些了。
救治濋留的重任落在了源静身上，芸仙被叫去帮忙，穆显儿红着眼立在门外，阻止无关人士的打扰。没有人再关心君山之战的胜负问题，神女大人的生死成为压倒一切的大事。
血止住了，伤口也包好，源静动作娴熟，没有一丝慌乱，芸仙有些佩服。濋留还未醒，源静开始问事情的经过。
原来君山之战异常惨烈，太原吕家和建康沈家不顾一切地与翕教徒拼命，即使其他门派没有认真参战，翕教这边还是损耗大量人力。而濋留不顾属下的劝阻，毅然同剑圣比剑，在僵持百余招后以搏命之招取了吕坤性命，自己也因此受了重伤，成了如今的模样。
芸仙惊讶于濋留的武功，要知道吕坤虽年逾七旬，却是成名已久的第一剑客，号称“打败天下剑客，横扫武林无敌”，在他五十岁以后再无人敢向太原吕家叫板。濋留年纪轻轻，竟然可以搏命之招险胜，不能不说她天赋有多高了。只是从此以后，翕教便会更加肆无忌惮，不知有多少人会被肃让之流残害。
因为濋留尚在昏迷之中，源静便取了令牌主持善后事宜。对她的独断，随行教众无一人敢提出异议，所以局面很快就被控制下来。
到了第二天正午，源静突然宣布濋留已醒，请康恒前去探视，却拒绝了其他人拜见的请求。芸仙觉得事有蹊跷，便去见了穆显儿。
“濋留究竟怎么样？”
在寂静无人处，芸仙质问穆显儿。
“你别问，这些药材是源静让你去找的，她知道你会来找我。”
穆显儿递给了芸仙一张纸条，芸仙看后脸色大变。
“不要问不要说，赶紧把东西找到。”
穆显儿脸色有些苍白，她催促芸仙赶快行动。
芸仙凄然一笑，众星捧月般的人，到头来只能相信她这个教外之人，这算什么？
把纸条吞进肚子了，她这个半吊子的大夫今天要救死扶伤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云层照映在濋留苍白的脸上，芸仙忍不住抱怨道：“起这么早干嘛？真把我当成你的使唤丫鬟了？”
“怎么敢？”
濋留露出淡淡的笑容，连阳光也失了颜色。她眼睛望着远方，轻轻道：“从记事起，我从未错过任何一次朝阳。”
由于源静和芸仙的努力，濋留的伤势渐好，现在已经能够下床了。虽然还不能挥剑，濋留却要求每天清晨把她扶到院子里看朝阳。别人不放心，所以就苦了濋留身边的人。穆显儿、源静两个人忙不过来，芸仙就过来帮忙，总是忍不住说上几句，濋留也不生气。
值得一提的是，在濋留卧床期间，康恒每天清晨都会把新采的野花放到濋留床前。起初濋留看都不看一眼，后来实在无聊就看看花的品种，渐渐就会向康恒道一声谢，倒惹得康恒大不好意思。时间久了，二人也能够习惯这种相处方式。
“得了得了，我知道我懒。”
芸仙摆摆手，不知从何时起她与濋留之间的交谈越发无法无天了。
“听说五子过几天就会到洞庭一带，得准备一下。”
“五子”是濋留唯一的亲妹妹汜留的小名，去年离开洵都游历江湖，之后又到了西域去，有一段时间杳无音讯。
“这件事情让大管家去做就好了。”
自濋留受伤后，源静不厌其烦的过问一切事务，因此被芸仙戏称为“大管家”。
“除了这件事情，我准备让显儿早点嫁人。”
“啊……这倒是新鲜事。让我想想，新郎是谁呢……”
“肃让。”
濋留很直接说出了新郎人选。
“没意思……不过倒是门当户对啊。”
芸仙叹息一番，道：“凶巴巴的显儿都要嫁人了，那源静呢？她的婚事也在眼前了吧？”
“这个源家的人当有打算。”
“真是偏心呐！”
濋留微笑，望着远方的眼里有一丝落寞。
见到汜留的时候，芸仙久久移不开目光。
女子的阴柔与男子的气概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别样的俊美，带点儿不至于迂腐的书卷气，温柔而平静的眸子偶尔会露出一丝凌厉气势，同长姐濋留说话时露出一点孩子气，但又不至于令人反感。这真的是几年前那个谁都不爱搭理的汜留？
跟随汜留的是两个年轻女子。一个温柔沉静，姓裔名昭，别名杜若。一个美丽大方，手上宝剑似乎随时准备出鞘，她叫宣蔷，别名紫贝，听说还是长老宣从哲的女儿。
按翕教习俗，澹台家有可能继承神尊之位的女孩在六岁时会有两个伴读，一个来自巫族，一个来自士族。伴读地位很高，家族往往因此获得荣耀，康老夫人便是一例。是以伴读人选之争异常激烈。
芸仙现在说起翕教的各家之争有如谈论自家的事情，她想着汜留两个伴读的姓氏，觉得这姐妹二人将来会有不快。上一代人的安排费尽了心机，难倒的是他们的后人。
濋留姐妹相谈甚欢，汜留提到这次同往西域的还有云还山庄的谬琮和刀客白赫阳，他们帮了不少忙。因为云还山庄就在洞庭边上，谬琮二人便先回去了。她提议可以到云还山庄拜访。
云还山庄是江湖上近几年崛起的新势力，它的主人自称姓谬名琮，字朴正，行事诡秘。他用云还山庄聚集了一大帮真正的高手，如果与翕教为敌便是不妙。
不久之后便是中秋，谬琮派人过来请濋留姐妹道云还山庄赏月。濋留欣然赴会，同行的有源静、穆显儿，汜留以及她的两个伴读，芸仙，连康恒也一同前往，风悼率领武士在暗中保护。
谬琮在空旷的庭院中摆下宴席，随他出席的有白赫阳、郑松之、孟瑶、蒙佳，以及延宁侯的公子吕宁涛、“水怪”刘言。双方本不熟悉，酒过三巡之后便热闹起来。
一大筐螃蟹被抬了上来，芸仙瞧见康恒为濋留剥螃蟹，而濋留并未回绝，远远看着倒有夫妻和睦的样子。只是做丈夫的太过小心翼翼，做妻子的又端着身份，倒有些别扭。
汜留不食螃蟹，慢慢喝了几杯酒，便挽起袖子为两个伴读剥起了螃蟹。她手法娴熟，倒像是以此为乐。只见宣蔷大方接过汜留剥好的螃蟹，来者一律不拒。而裔昭一只螃蟹吃了许久，也不见她怎么饮酒。
后来，孟瑶起舞助兴。她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歌舞伎，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为她一掷千金。芸仙听过她的名，今日见了人，又赏了舞，便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宣蔷来了一段剑舞，倒是英姿飒爽，也不输孟瑶舞姿。
谬琮拿出短笛吹奏一曲，源静便请濋留抚琴，同时悄悄看了芸仙一眼，芸仙立刻提出他夫妻二人合奏一曲。濋留不曾推托，康恒欣然应允。琴箫合奏，成天籁之音。只是芸仙从中嗅出一丝悲凉味道，心中莫名不安。
汜留已有几分醉意，便跑到墙角的桂花树下，张臂抱着桂花树使劲摇晃。桂花随着枝叶摇晃纷纷落下，满地金黄。
芸仙看到了谬琮眼里满是温柔。
三更过后，凉气渗人。
濋留等人先回去，汜留和两个伴读依旧留在云还山庄。待濋留行到半路时，汜留忽然急匆匆追了上来，几乎是哭着向长姐请求派人回去救人。
原来，汜留等人本来打算留宿云还山庄，但汜留忽记起一事，便不管不顾的要回去见濋留。在路上，三人遇到了一伙武功高强的人，他们自称江都端木家的故交，要为端木远报仇。对方实在太强，汜留和宣蔷都有几分醉意，裔昭只好结阵将自己、宣蔷和敌人一同困在阵中，要回去求援。汜留追上了负责断后的武士，无奈武士不肯听候调动，只得找上了濋留。
意外的事情引起的往往是意想不到的后果。
尽管濋留带人迅速返回，也不过是让汜留亲眼目睹伴读宣蔷倒在她面前，那一刻汜留的眼神芸仙永生难忘。
身为父亲的宣从哲对女儿的死表现了应有的哀伤，他极力劝慰汜留，仿佛宣蔷的死是理所当然的，他作为父亲引以为荣，同样也希望汜留为宣蔷的忠心感到高兴。
两天之后汜留返回洵都，随从只有伴读裔昭和一同去过西域的护卫，尹则，杜方。
那年的中秋给姐妹二人划了一条鸿沟，后知后觉的人喜欢把责任推给人的欲望，很少有人考虑过那一晚的汜留经历过什么。
第6章 （六）
濋留又开始喝茶了，芸仙觉得喝茶的濋留才像是真正的濋留。
翕教没有明确说过要一统江湖，可是收拾那些叛服无常的名门大派，处理那些墙头草般的小门小派，却是一刻也没有松懈过。这些都成了濋留不回洵都的理由。
从江南到江北，越过秦岭淮河，横渡黄河，在不知不觉中，芸仙已经成为濋留最重要的追随者。因为穆显儿回洵都嫁人生子，芸仙便与源静成为了濋留的左右手。
在淮北的时候，洵都传来消息：当年跳江的青城派首徒郭庭宇死里逃生，在冬至祭典上企图行刺神燚，被武士当场杀死。而汜留受了池鱼之殃，被放逐到云盘岭。
“明明很疼爱这个妹妹，为什么不替她说话？”
放走郭庭宇可说是濋留的责任，可她对此无动于衷，继续北上的行程。
“每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便该承受这个位置带来的痛苦。”
这是濋留唯一的回应。
这年濋留一行没有回洵都。
久在他乡，他乡成故乡。芸仙倒不在意在哪儿过年，她高兴的是濋留和康恒之间的交谈越来越多，也不再限于公事，看起来好极了。
只是，芸仙明显感觉到濋留同洵都的距离越来越远，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回不了头的。
次年，洛阳公孙家到洵都议和。
这时候，濋留格外关注一件事情。
秘宫是江湖上近二十年来最神秘的帮派，神秘而凶残，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而这两年的调查证实，秘宫的主人便是濋留那位出走的姨母——宫蟾。
去年，总坛设在西域的秘宫大乱，宫蟾自焚而死，但秘宫却并未因此瓦解，反而被另一股神秘力量控制，成为翕教之外的一大势力。
随着调查的深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云还山庄，以及它的主人谬琮。
濋留沉默了。
芸仙害怕见到沉默的濋留，那种被压下去的杀气不知何时会爆发的恐惧让人难以忍受。所以，她向濋留坦白了一件事情，一件本该在去年那个中秋就说出来的事情——关于谬琮的真实身份。这多亏她师父卜先生神通广大，但他居然没有告诉唯一的徒弟濋留的亲生父亲是谁，这不可不说是他老人家的失策。
濋留的表情在那一刻发生了剧烈变化，但比平时更快恢复了平静，然后是更长久的沉默。
“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沉默的濋留终于再次开口，芸仙狠命点头。
成为别人的心腹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有一天你不小心变成了心腹之患可怎么办？
芸仙出来的时候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就看见康护法笑容满面的抱着一枝桂花从外面进来，微笑着同她打招呼，那样子真的像是捡到了宝。
他夫妻二人越来越和睦了，芸仙这么想的时候，无意间瞥见源静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一切了然于胸的女巫果然是什么都不肯说的。
濋留返回洵都的时候，正是汜留离开云盘岭前往云还山庄的那段时间。双方没有碰面，从濋留第一次离开洵都始，姐妹二人便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守岁。
洵都城里无论是那一派都表现出了对胜者归来的欢迎，康老夫人尤其高兴，因为在有生之年见到玄孙的可能性又增加了。
穆显儿挺着大肚子来迎接濋留，为人妻且将为人母的她似乎敛起了杀气，收起了宝剑，专心去缝制婴儿的襁褓。只是当芸仙看到故友挺着大肚子翻身跃上马背后，便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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