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英雄救美的戏,”我道,“以前在齐国也看过不少类似的戏本子,不过演得倒也挺有意思的。”
一抬眼,却不经意对上了他的双眸,也许是生病的缘故,此刻的严栩就如一块温润的美玉,静静地看着我。
没有以前假意的温柔,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戾气。
桌上的灯烛透着微黄的光,这许是我和他在原州相遇以来,最温和的一次见面了。
我别过头去,看着窗外继续道:“就是讲一个女子,一次外出时,遇到了强盗,那强盗不光抢她钱财,还硬要纳她做压寨夫人,后来……”
就当是打发时间,我絮絮叨叨讲了不知多久,却听不到半点严栩的声音,回头一看,他已不知何时睡着了。
我低了低头,想帮他将锦被向上扯扯,却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他的声音:“芸儿……”
左手的碗差点没有拿稳,我惊慌失措地抬头看他。
严栩双眼紧闭,不像醒来的样子。
所以方才那句,应是梦话了吧?
只是他刚才唤的,是芸儿?还是……凌儿?
他好像从未唤过我芸儿,在宫中时,他一向是叫我雅芸的。
我苦笑,笑自己怎么如今了还会听错,他肯定是梦到赵凌了吧?
我深知人在病中,感情最容易脆弱,也最容易去依赖最亲近的人,我小时生病,梦里就总爱哭着喊母妃。
我静静地放下碗,轻轻走出门。
打开门,夜晚的凉风袭来,冻得我打了个寒战。
至正站在不远处,看到我,赶忙过来,我道:“二殿下睡着了,你进去照顾他吧。”
至正道:“如今天色已晚,卑职方才已遣人收拾了间厢房……”
我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宛如那年除夕一般,星星月亮,什么都看不到。
明明方才在房中,还隐约看到窗外有月光。
我摇摇头:“我今日还得回去,帮我安排马车吧。”
至正愣了愣,但还是去叫了辆马车,另安排了几人,护送我回了张府。
第二日,我想起严栩昨日的话,便唤了灵犀来,让她看能不能暗地里查下原州各大家的关系。
这种事情,其实也可以去问庞诣或进鹏,但我总觉得,严栩口中的不简单,怕不是什么明面上可见之事。
之前以为此生怕是不会和严栩再有瓜葛,对这些不相干之事更是不甚在意,这段时日过得也算是轻松自在。
可如今看来,严栩在原州这段时间,我怕是想走也走不了。
现下我人既在原州,不管将来如何行事,知己知彼,总是更稳妥些。
灵犀沉吟道:“主子和世子原本的意思,是等这边天暖后,属下便护送公主到桂县龙其山庄,到了那边,不论如何,北梁都再也伤不到公主。可如今二殿下已在此识得公主,确实也不大好行事……”
我道:“五哥和表哥将我带出梁宫已是不易,此时二人皆有要事在身,我实在不应再烦扰他们。”
我和严栩的事,就让我自己解决吧。
想到此,我和灵犀道:“大齐宫中四哥那边,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灵犀摇摇头:“齐国那边的消息,之前皆是主子传过来的,自打我们到了原州,便没收到新的消息了,属下倒是可以传消息过去,就是怕此时传消息也不甚安全……”
我摇摇头:“不必冒险了,原州也不比上京,你行事也要小心些。”
灵犀道:“公主放心,属下明白。”
过了三日,便是二月二十三,庞家老太爷的生辰。
庞家作为原州首富,老太爷大寿自然是要大宴宾客的。
上至原州太守和几个家族之长,下至年轻小辈如蕙芯和李思枫,皆收到了请帖。
而我,也收到了庞诣递来的请帖。
想了想,便也应了。
老爷子生辰这日,庞诣自然忙得抽不开身,而张家长辈因着要晚些去,李思枫便来张府接上我和蕙芯,三人先一道乘马车前去庞府。
庞府不愧是原州首富,光府院便足足占了两条街之多。
庞家如今人口众多,庞诣是这辈中的嫡长子,如今也算是庞家的当家人。
进了庞府,看着院中的亭台楼阁和熙熙攘攘的道贺之人,我倒是格外佩服庞诣,可以在掌家和游玩取乐中游刃有余,也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庞老爷子虽是商人,却一生好武,今日也是特意安排了场比剑。
赢的人,能得到一枚稀奇的冰凌石。
说是冰凌石,其实也不过是一块有冰凌花纹路的玉石。
只是原州人视冰凌花为吉兆,所以此奖一出,不少年轻小辈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和蕙芯随着人群,给庞老爷子贺过寿,正要一道去女眷那边待着,却听到下人急匆匆地来报:“老爷,二皇子殿下来了!”
人群中讶异的有,惊喜的有,主位的庞老爷子更是一脸惊讶,赶忙道:“还不快请进来。”
皇子屈尊来给平民贺寿,着实少见。
我提裙向女眷席那边走去,只是还未走到,便听一阵喧哗和行礼之声。
抬眼一看,严栩今日着了身月白长袍,上面隐约绣着紫貂,头上的白玉发簪更是衬得整个人都在发光,颇有清风霁月之感。
与几日前病着的样子相比,也是精神了不少。
女眷这边,有些之前没见过严栩的,偷偷抬眼看后,皆是发出一声赞叹。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轻声道:“二皇子看着好生温柔啊……”
我突然忆起,在梁宫时,他好像也是一贯如此的。
人人都道,二殿下温润如玉。
庞老爷子邀严栩一道看小辈比剑,严栩也欣然应了,便被请上了尊位而坐。
我对观剑的兴趣其实不是很大,不过是因着庞诣也要上场,便想着在他上台时多看一眼罢了。
谁知庞诣平日看着一副懒散悠闲模样,剑法倒也不差,虽几次险些落败,竟也生生挺入了最后一局。
不过这些上场之人,也大多是些商贾之家的公子,练剑本就是个消遣。别说遇上至正这样的,即便是灵犀这样的女子上场,这些人也是打不过的。
最后和庞诣比试的,是一位绸缎商家的赵公子,人看着比庞诣瘦弱,出招却险且狠,庞诣战得十分辛苦。
我正紧张地看着台上,却总感觉右后方似乎有一道视线,转过头去,却看到尊位上,严栩正和庞老爷子相谈甚欢。
回过头时,庞诣已经一剑打落了那位赵公子的剑,场上顿时一片喝彩声。
庞诣收了剑,向女眷席看来,对上我的目光时,嘴角上翘,下巴轻轻扬了扬,胜利之姿都写在脸上,意气风发得很。
我回了他一个微笑。
再回头时,严栩已离开了尊位,不知去了哪里。
中午时分,女眷皆安排在庞府的花园中开席用饭,庞府共建了五处园子,女眷在的锦园,亭台楼阁建得极为精巧,就算和梁宫比,也是不输的。
只是正用饭时,小厮急匆匆地从前厅跑来,“大夫人,不好了,大公子和二皇子在……在前厅,掰起手腕来了……老爷怕出事,让您赶紧过去。”
掰……手腕?
庞夫人惊道:“你说诣儿和二皇子殿下?”
小厮喘着气道:“是,大公子喝酒高兴了,说今日谁能和他掰手腕赢了,便将今日比剑赢来的冰凌石给谁,结果,谁知道,二皇子……就……就……”
庞夫人脸瞬间白了:“胡闹,胡闹……”
同桌一位夫人边夹菜边悠悠道:“诣儿如今管着整个庞家,若因此得罪了二皇子,怕是整个庞家都要跟着……”
“住嘴!”庞夫人气急了,扔下碗筷,便向前厅赶去,周围女眷也无心吃饭了,皆三三两两结伴去了前厅,生怕走慢了看不到好戏一般。
蕙芯小声道:“姐姐,我们要不也去看看吧,毕竟庞公子……”
我点点头。
前厅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和蕙芯站在人群之外,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只是不一会儿,便有喝彩声传来:“二殿下赢了!二殿下赢了!”
这个结果,怕是整个庞家都舒了一口气。
我拉着蕙芯转身离开,庞家本在另一个园子还安排了杂耍戏,我因着之前在梁宫那次行刺,至今对杂耍都有一些阴影,便让蕙芯和李思枫一道去。
今日着实闹得很,我独自在园中转着,在一个有湖的园子里,看到湖边有一处藏于林中的亭子,便想在亭中清净一会儿。
谁知走近才发现,亭中已有一人了。
定睛再一看,白袍紫貂纹。
我转身就想走。
谁知亭中之人却看到了我:“去哪儿?过来。”
我无奈转身,走进亭子,只得隔了些距离坐在他右侧。
他看了看我,神色淡然:“那晚怎么走了?”
我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想回答。
随意转了下头,却不经意看到他右手背上透出的两道血痕。
我惊讶道:“你的手?”
他看了看,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方才掰手腕时,伤口那处好像又裂开了些。”
我实在不明白他今日唱的是哪出,便问:“二殿下今日……为何会来这里?”
他默了下,道:“我听说庞老爷子得了块冰凌石,便来看看。”
我不明所以:“所以……你是想要那个冰凌石,才和庞诣掰手腕的?”
他愣了会儿,半晌却道:“也许吧。”
我哭笑不得:“你一个皇子,要什么没有?不过是一块冰凌石,又能拿来做什么呢?”
他想了想,“也许可以……送人?”
我恍然,原来,是这样啊……
我突然觉得老天对我挺不公平的。
天大地大,偏偏让我遇到了他,偏偏,他又……心有所属。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如今明明都离开了、放下了,还要看着他不顾自己带病有伤,也要为心上人赢一块石头。
我看着他右手的伤,不禁道:“其实如果,如果……其实你并不用太执着于这个石头的,虽然这个石头是挺独特的,但是就算你给她在普通石头上画一个冰凌花……我觉得……她也会很开心的。”
他皱了皱眉:“如果什么?”
如果……她真心喜欢你的话。
心上的苦涩不知怎么一下就翻涌而上,我看着水面微波荡漾,今日天气真的是很好。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严栩……”
他身子顿了下。
“当时,你……为什么答应替大皇子和亲?”
他愣了下:“我……”
话说出口,我才觉自己问的可笑,“看我问的这是什么问题,当时咱们俩,可不都是身不由己,如果有的选择,谁喜欢和陌生人结亲啊……”
半晌,我听到他轻声问:“所以你是因为不喜欢,才离开的吗?”
我微微仰起头,是不喜欢吗?
那第一眼,那两年多,怎么会是不喜欢呢?
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答,严栩盯着我,目光深得像要把我吸进去,我只好胡乱地点点头。
就当是吧,反正喜不喜欢,也都过去了。
默了一会儿,他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庞诣……那样的?”
这话问得我更不知该如何接,我在齐宫时,也从未对谁生过懵懂情愫,到了北梁后,一颗心便交给了他,虽最后落了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下场,但他现在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其实我如今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我犹豫了下,故作豁达地说:“人嘛,可能就得见过各种各样的,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吧……”
良久,我听到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是这样吗?可最近有人与我说,遇到喜欢之人,若不好好抓紧,可能……便会永远失去了。”
第6章 她是有我撑腰
春风过后水涟涟,我才发现,这湖面的冰,已化了大半了。
转过头,却见至正拿着药瓶正匆匆向亭内赶来。
想来,是要给严栩的手上药吧。
我起了身,“那边园子的杂耍戏估计要演完了,蕙芯若寻不到我该着急了。”
本想就走的,谁知严栩也起了身,就这么生生地挡在我前面。
离得近了,他身上月麟香的味道便淡淡袭来,我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
谁知他又前进一步,轻轻拉起我的右手,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被放在我的手心,不正是……他方才赢来的冰凌石?
我抬头看他,满眼疑惑:“二殿下……这是何意?”
他顿了顿,道:“两日后我要和江太守去蒙县,约要用三日才能返回原州。”他指了指立在一旁,略显无措的至正,“至正会留在这里,遇到难事就寻他,到时拿着这石去太守府,没人会拦你。”
“其实不必的,我也没什么难事……”
“好生收着。”他将我手指握拢,语气虽轻,却透着一种不可拒绝的坚持。
我只好轻声道了声好。
本以为,庞诣在寿宴上闹了个小乱子,必然是要被庞老爷子罚的。结果第二日,我就看他神采奕奕地站在我面前。
我吃惊地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你,没事吧?”
他笑笑:“你以为我被祖父揍了?”
12/48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