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门口,至正不好意思道:“公……云姑娘在园中稍等下,卑职去安排马车。”
我点点头,便道:“正好这园中的梅花开得甚好,我在此赏赏花。”
这太守府在入门处,做了一个小花园,此时朵朵红梅映着还未化的雪,园子虽不大,倒是别有一番诗意。
我随意踱步看梅,心里却乱得很。
叫我来这一趟,只是下了一盘棋,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严栩到底要做什么,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行至花园假山处,却听到山洞后传来两个女子交谈的声音,似乎是在边走边聊天。
我无意听别人墙根,便想折回门口,但无奈四周太过安静,两人的话语还是断断续续飘入了我的耳朵。
“……可不就是前日嘛,至正大人突然让我去找些糖来,还问我原州最有名的糖人师傅是谁……结果昨日二殿下就和糖人师傅在屋内待了一整日……中午去送膳时,还看到桌上摆着几个做好的糖人……”
另一个声音虽小,但难掩兴奋:“二殿下那样的人,居然会对这个感兴趣啊……”
我听着也觉得怪得很,严栩到底来原州干什么的?怎么还研究上做糖人了?
心中叹气,如今真是越发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抬眼刚巧看到至正在门口寻我,看来马车已经到了,我便也没再多想,赶忙向着门口走去。
第5章 只是做个暖汤就好
后面几日我便再也没见过严栩。
灵犀收到了莫旗的传信,云鹤安全到了江州,只是还未寻到丰姑娘。
我想了想,提笔回了信。
“芸一切安好,兄自去寻人,勿念。”
张家有笔大生意,买家在离原州不远的洛州,须得进鹏亲自前去一趟才行。
二月初一,进鹏便整装出发了,一来一回,估摸怎么都得半月时光。
天气微微回暖了些,但还是时不时会飘雪。
及近三年,我已经习惯了北梁的冬长夏短,别说二月,四月飘雪都是司空见惯。
只是乍暖还寒之际,最易生病。
宋瑾来给我送药时,一向会陪我聊会儿天,听他说他那里病患最近也多了不少,大多是风寒。
因着蕙芯前些日子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些话本,讲的皆是些江湖游侠的故事,其中一本写得极为精彩,也勾起了我的兴致,前一夜便看得着实晚了些。
第二日便觉得头有些昏昏的,谁知一下就被宋瑾看了出来,神色不悦道:“你知不知道睡觉是养生之首,一夜不睡,百日都补不回来,你身子本就弱,要再熬夜,难不成也想在我那里排队拿药?”
宋瑾在治病上一向严格,因着最近我几乎未再犯过晕症,饮食起居自己也确实是不大注意了些。
我自知宋瑾在我这症上是花了诸多心思的,自己若不小心仔细身子,确实最对不住他。
赶忙给灵犀使了个眼色,灵犀马上端了我昨日做好的酥梨饼,笑道:“宋公子尝尝这酥饼啊,小姐昨日刚做好的。”
宋瑾不大好甜口,却喜欢吃酥梨饼。
我心中对宋瑾,一直是感激的,而于他,我却委实帮不上什么忙。
除夕夜我才从进鹏和云鹤那里得知,原来他极爱吃酥梨饼,虽是齐岳那边常见的小食,北梁却不大能买得到。
说来也巧,我母妃曾经也是极爱吃酥梨饼的。
我那时缠绵病榻,心中对母妃有愧,便向宫中姑姑学了这饼的做法。
宋瑾看了看饼,无奈道:“你做饼倒是比对自己身子还仔细。”
虽摇摇头,但眼角已有可见的笑意。
我起身笑道:“是,谨记宋大夫教诲。”
接下来的日子,进鹏不在,宋瑾也忙,蕙芯却和李思枫走近了不少。
李思枫的帖子几乎隔日就送来张府一次,当然,每次陪他一道来的,都有庞诣。
李思枫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但毕竟年轻腼腆。
庞诣则不同,整个原州,怕是没他未玩过的地方。
庞诣带着我们三人,在街上游玩时,我也算明白了他那句“我会的可多了”还真不是随便说说。
他虽是原州首富,却既能包下整个茶楼只为清净地听一段说书,也能拉着我们坐在街边的小贩摊前描摹面具。
做糖人、描面具这些事,皆是我以前在宫中未做过的。
连蕙芯都对他改观了许多,只和我叹道:“庞公子懂得……好多啊。”
这日,庞诣教了我北梁面具的画法,说等到三月迎春节那晚,原州的男男女女,都是要戴着面具,去护城河那里放纸船的。
说是迎春节,其实也是让原州的公子小姐们,给彼此一个大方相看的机会。
他说这话时,我正画完一色,落笔抬头,刚巧对上他那双丹凤眼。
加上他之前的示好,我不是不懂他眼中的颜色。
这日回了张府门口,蕙芯带着李思枫去见张老太太,庞诣刚要转身离开,我叫住了他。
只是我还未开口,他便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愣了下。
他挠挠头,似是无奈笑道:“我本以为自己做得还不错,这些日子也未逾矩,谁承想今日与你一对视,眼睛便不自觉地……”
那一眼,我以为只有我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未承想,他也看出了我在想什么。
庞诣表面看放荡不羁,原来心思是如此细腻。
也是,他们商人之家出来的,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高手?
“庞诣,其实……”
他急忙道:“你先别急着拒我,我见你第一面,说与你一见如故,并非随意之言。”他顿了顿,“我是真的觉得,你与那些整日扭捏姿态的女子不同,相处下来,便更觉得与你……相投得很。就算你对我无意,就当我是你在原州的一个朋友,也……也未尝不可,对不对?”
我叹了口气,觉得还是要把话说明白:“庞诣,我很喜欢你这个朋友,但是,若是其他的,我真的……”
他笑笑:“我知道。”
他走近一步,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笑:“你说,有个首富当友,对你怎么都不是坏事吧。”
说到此,两人都轻松了不少,我也笑了:“自然不是坏事了,只是你若是日日包场喝茶,我就要吓坏了。”
别了庞诣,我便回了屋。
简单用了些粥饭,看到桌上摆着昨日看了一半的话本,想着宋瑾明日还要来送药,便也没再翻看,早早睡了。
谁知第二日,宋瑾没来,却是他身边的药童书礼来送的药。
我本以为宋瑾是忙于最近病患太多,问了书礼,才知宋瑾居然病倒了。
书礼道:“昨夜林县的一位夫人夜里突然高热不退,请了几个大夫都看不出缘由。师父前天夜里病人多,本就没有休息,昨夜又连夜被请去了林县,今晨起来就嗓子痛,还发了热。”
我听了,便叫书礼先回去,遣灵犀帮我去购了些食蔬,自己借了张家的小厨房,熬了一锅暖汤。
这暖汤还是我在梁宫时,有一年严栩染了风寒习得的。
严栩这人本就挑食,病了更是生出了些皇子的娇气,什么食物都无法下咽。我那时急得团团转,连夜不知翻了多少书,问了多少宫人,自己研究琢磨,试了许多次,又熬了整一夜,才做出一碗他能下咽的药膳汤。
真没想到,这汤,居然还有再做一次的机会。
宋瑾住得离张府不远,我带着汤盅到他住处时,书礼正扶着他起床用水。
见到我,他着实有些意外:“小云?你……怎的来了?”
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我指了指汤盅,故作轻松:“难得宋大夫生病,给我个报恩的机会啊。”
他笑笑:“不是什么大事,风寒,几日便好了。”
我走过去,拿出汤盅:“宋大夫前几日不是还叫我不要睡得太晚,一日不睡,百日都补不过来,可是你教我的。怎的轮到自己,便都忘了?”
宋瑾微弱地笑了下:“没承想,如今倒换你来教训我了。”
我笑着递给他一碗汤:“不想被宋大夫你的病人教训,那就喝喝看病人做的汤。”
宋瑾接过去喝了一口,愣了下道:“以前你说你善做汤,我还以为不过是兴趣,没想到,你这汤做的,还真……咳咳……甚好。”
我笑道:“能得宋大夫一声夸赞,不容易啊。”
后面两日,我也依旧是在张家熬好了汤,再给宋瑾送去。
宋瑾休息了两日,也见好了许多。
这日我正在屋内帮他盛汤,却听到大门外书礼似在与人发生争执。
宋瑾听到了,也皱了皱眉。
不一会儿,书礼进了屋,“如今的人可真是,方才一人来敲门,说找师父。我说师父病了,那人居然还不信,说明明这几日都看到一个姑娘进去了,问是不是宋大夫不想给他看。”
宋瑾抬了抬眼,淡淡道:“你如何回的?”
书礼继续气愤道:“我说云姑娘是好心来帮忙照顾我家师父的,若你也能做出云姑娘那入口即化的暖汤,就也让你进来。”
宋瑾笑了:“你如今倒是口齿越发伶俐了。”
书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这不是和师父学的嘛……”
下午,我回张府,蕙芯见我回来了,便叫我下午一道去看戏。
我本不想去,但转念一想,那日与庞诣也算说开了,如今不去,倒像是故意躲着他,便应了。
走在去流芳楼的路上,蕙芯问起我宋瑾今日的情形,李思枫听了,接道:“如今患风寒的人是多得很,听闻前些日子,二皇子去周边四县救灾,救了一个掉入冰水中的孩童,结果自己也染了风寒。”
庞诣接着道:“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如今那些受灾县的老百姓,都说二皇子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严栩也病了?
只是未待细想,便听到庞诣低声在我耳边道:“有人跟踪我们。”
我心下一惊,看向他。
如今已走到流芳楼下,他对我摇摇头,对前面的蕙芯和李思枫笑道:“你俩先上去吧,记得要壶好茶。”
李思枫笑着应了,只当庞诣还是像往常一样帮他和蕙芯独处,所以故意让他二人先走。
待他二人上了楼,庞诣则拽了拽我的衣袖,转身快步向流芳楼右侧的巷子走去。
我内心紧张不已,若是有人跟踪,定不会是跟踪蕙芯或庞诣,多半是冲我来的。
是我在原州的行踪让人发现了?还是出了什么别的差错?
小巷人烟稀少,越走越窄。
许是察觉到我的紧张,庞诣回头,用口型对我道:“不要怕。”
接着便把我拉进另一个窄巷。
庞诣挡在我前面,我俩静静等着,果然,不一会儿,寂静的巷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庞诣蹙眉听着,却在脚步声渐近时,突然道:“不对劲。”
不对劲?
我还未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已快步出了窄巷。
耳边传来他羽扇的声音,接着便听到他微微诧异道:“……是你?”
我赶忙也走出窄巷,此刻被庞诣的羽扇抵着喉咙,吓得瘫坐在地,浑身发抖的女孩,不就是……
我定睛一看,不就是那天偷包子的那个女孩子吗?
我与庞诣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不解,我问道:“是你?可你为何要跟踪我们?”
那女孩颤颤巍巍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冰凌结。
原州人爱冰凌花,冰凌结则是用丝线织成冰凌花的模样,是闺中女子常常互赠的小物什。
女孩颤声道:“姐姐,这……那日你给我的钱,剩了一些,我买了些便宜丝线,自己织了这个冰凌结,只……只想,谢谢姐姐……”
我愣了,庞诣也愣了。
我哭笑不得:“你就因为这个跟踪我?”
女孩点点头,赧然道:“我……我不知道姐姐住在哪里,只能日日在街上等……今日见了姐姐,可又不敢上前……”
我叹了口气,上前接过那个皱巴巴的冰凌结,冰凌结的线脚并不平整,一看便是手生得很:“你不必谢我,我那日帮你,不过举手之劳。”
说罢,我掏出一些钱,递给她:“冰凌结很好看,这些钱拿着,去换身干净衣服吧。原州可做活计的地方很多,你去找找,谋生不成问题的。”
女孩眼角噙着泪,抖着手接过钱,又是连声道谢。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庞诣道:“你委实太过心善了些。”
我笑笑:“人生在世,都不大容易。”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希望她能记得你这份好。”
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也没有细想,戏估摸也开始了,两人便一道向流芳楼走去。
第二日一早,书礼来张府传话,说宋瑾已经大好了,今早便出诊去了,教我不必送汤过去了。
蕙芯中午来和我一道用饭时,随意说道:“姐姐可有听说,二皇子病了好几日了?”
我筷子顿了顿,“是吗?”
蕙芯一边夹菜一边道:“原州都传开了,二皇子因救人受了寒症,病得可厉害,原州几大家都送了鹿茸人参去了太守府,我们家也送了,可是……”
我停了筷子:“可是什么?”
“可是都被退了回来呢,也不知为何。”
我默了一会儿,笑问蕙芯:“你和李公子处得如何了?”
蕙芯脸唰就红了,也忘记了方才还在聊严栩生病的事,含羞地和我讲起小女儿心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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