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过了两日,李家公子就捎了信来,约蕙芯去流芳楼看戏。
蕙芯是个爱看戏的,李公子此次也算是投其所好。
再加上年后新来了一个戏班子,据说演得极好,流芳楼最近也是一座难求。
李公子约了座,道他那边还有一友人同去,蕙芯便要我和她一道去。
因着上次在流芳楼遇到的那些事着实有些烦人,我本无意再去,可蕙芯一再央求,只道进鹏与那李公子已是相识,家中其他女眷又都是长辈,只能让我帮她再相看相看。
我被她缠得无法,只好应了,内心也存了些好奇,要娶蕙芯的,是个什么样的公子。
这几日天色渐暖,看戏那日,我便随意着了身素色的衣裙,绾了个简单的髻。
和蕙芯携手走出张府大门,李公子已等在门口。
李公子名唤李思枫,面容俊俏,举止得体,确实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子弟。
只是站在他身边,大冷天的手持羽扇,一副风流倜傥模样的,不是庞诣又是哪个?
庞诣双眼含光,对着我和煦一笑:“云姑娘,年过得可好?”
我想起他年前好像是说过,过年期间很是忙碌,看这悠哉的样子,如今是已然闲了?
上次吃腊月包时曾听蕙芯边吃边念叨,庞诣虽说不太正经,但经商手段却是老到得很,如今庞老爷已不大管事,庞家的大小事务皆是庞诣说了算。
许是年前那腊月包蕙芯吃得满足,所谓吃人嘴软,这次见面也没上次见庞诣那般紧张,只是一脸惊讶:“庞公子?”
我也着实没想到今日居然会见到他,看到他身旁的李思枫,犹豫问道:“所以李公子的朋友,就是庞公子?”
李思枫点点头:“此次也多亏了庞兄帮忙,要不然还得不到如此好的位置。”
流芳楼离张府不远,四人便步行前往,蕙芯主动拉着我,走在庞诣和李思枫后面。
四人两前两后地走着,却突然听到路边传来一声惨哭,转头一看,是一个小贩追着一个十来岁的衣着破烂的女孩子在打。
“看你可怜,都白送你一个了,谁知你却还偷两个!”
一旁看热闹的一个婆子对另一个道:“原州以往哪里有这么些乞丐,今日在路上都见了四五个了。”
另一个婆子道:“可不是,鲁县那边遭了雪灾,好多人都被逼着出来乞讨了,听说原州也来了不少呢。”
“听说鲁县那边还出了不少流寇,沿途烧杀抢掠,吓死个人。”
小贩还在抓着女孩子打,女孩子边哭边叫:“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就是想给我娘吃点热乎的。”
庞诣见我停步,回身走过来道:“这些人应该都是鲁县逃出来的,官府其实已经沿途设了施粥点,但还是有一些灾民成了流寇和小偷。”
我叹了口气,听着女孩娘娘地叫,不禁想起我远在齐国的母妃,心中一软,便走上前去,“这位小姑娘欠多少钱?我帮她付了吧。”
小贩气道:“这位姑娘,我也不是在乎这几个钱,这小丫头讨包子,我给她便是,只是她一面讨包子一面还偷。”
我对上那小女孩怯怯的眼神:“偷盗确实不对,你若再犯,这位大哥将你送到官府都是可以的。”
小女孩连忙磕头:“我知道错了,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庞诣走上前,递了银子给小贩,笑道:“和气生财,这小丫头也算得了教训,今日便这样吧。”
原州做生意的本地人怕是没人不识得庞诣,小贩看了眼银子,瞬间眉开眼笑:“谢庞公子。”
我拿出身上的一些银子,递给小女孩,“以后莫要做偷盗之事了,拿着银子给你娘买些吃的吧。”
女孩连连道谢,拿着银子走了。
四人继续前行,因着方才之事,庞诣道:“雪灾今年确实严重,听闻二皇子本来要去丰县的,也是因着那边大雪封路,便要留在原州一阵子了。”
我心中一滞,丰县毗邻大齐北疆,严栩之前便去过一次。
到流芳楼看戏,庞诣挑的位置果然绝佳。
我以前在齐宫,无事时也看看戏本子。云鹤那时特别爱搜罗民间各类戏本,我们虽在深宫,托他的福,也着实看了不少。
这戏也确实演得精彩,跌宕起伏,让人哭哭笑笑,倒是不输当年云鹤的那些宝贝戏本。
从流芳楼出来,我正欲下楼,袖子却突然被人一拽。
我回头,庞诣挑着眉毛,指着前方,小声道:“你且慢些。”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蕙芯正和李思枫并肩而行,蕙芯红着一双小眼,想必是还未从戏中出来,李思枫正小声安慰着她。
庞诣笑道:“我们在后面走走,让他二人好好聊聊吧。”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的也在理。
庞诣知道我来原州不久,倒是边走边热情地给我介绍起原州的风土人情来。
第一次见庞诣,觉得他轻佻了些,但此次相处下来,却觉得他并非不学无术,与之相反,倒是懂得极多。
走到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他笑道:“北梁的面具,习惯画重彩,不像你们岳国的,喜欢那种清淡雅致的。”
我疑惑道:“你怎知道我是岳国来的?”
他却神秘一笑:“我可是商人,商人最重要的,便是要知己知彼,要不怎么能将货物卖出去呢?”
说罢,他停下脚步,晃了晃羽扇:“如今我就是那个货物,我自然得好好研究买家的喜好才行……”
正说着,却被蕙芯打断:“云姐姐,快来,那里有个做糖人的,做得可好看。”
我和庞诣随她而去,果然一个摊位前围了好多人,摊主一双妙手,正用糖做出一只蝴蝶,栩栩如生。
庞诣走向前看了看,摇了摇头:“做得不错,不过翅膀上的花纹还是简单了些。”
摊主当即便不高兴了,起身道:“这位公子,我走南闯北这些年,还未有人说过老朽手艺不行。”说罢,有些挑衅地道,“或者难道公子手艺在老朽之上?”
我心中想笑,心道,像庞诣这样的公子哥怎么可能会做糖人?未料到庞诣却微笑了下:“那在下便与老师傅切磋一二吧。”
“只是若我赢了,老师傅的摊位便借我用一下,可好?”
老摊主点了点头,别扭地道了声好。
庞诣笑笑,便坐到了摊位前。
围观之人窃窃私语,皆等着看热闹,我和蕙芯则惊望着庞诣,不知他这是在干吗。
却只见他熟练地熔糖,在石案上真淋出一只精巧的蝴蝶来。
翅膀上的花纹繁杂精美,比方才那老师傅做的,真的是精巧数倍不止。
人群中不知谁叫了声好。
老师傅也看得目瞪口呆,问道:“公子学过?”
庞诣随意道:“小时候感兴趣,便学着玩了玩。”随后笑道,“我是不是赢了?那老师傅的摊位便借我一炷香时间吧。”
我上前问道:“你要这摊位做什么?”
他笑笑:“你想要什么样的糖人?”
我:“啊?”
他说:“做朵雪花好不好?”
说罢,便重新操持起来。
一会儿工夫,一朵糖雪花递到了我的手上,庞诣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喜欢吗?”
我不禁感觉脸有些微烫,“闻着……挺甜的。”
庞诣满意地笑笑,继续做下一个,这次做的却是一对拉着手的男女,衣着模样像极了今日的蕙芯和李思枫。
庞诣将糖人递给了李思枫,李思枫红着脸,又将糖人递给了同样脸红的蕙芯。
看着他二人,我觉得自己心中也似灌了些糖,回头却正巧和庞诣的目光撞在一起,不禁相视一笑。
只是再抬头时,却仿佛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我一惊,心道,自己真是魔怔了,怎么可能在此遇到他呢?
做了两个糖人,庞诣本想擦手起身,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庞公子,开始做的那个蝴蝶,可以给小女吗?”
庞诣愣了愣,我和蕙芯也愣了愣,这不是跟在江惜文旁边的那个王如筠吗?
王如筠紧张地绞着帕子,眼神怯生生地看着庞诣。
庞诣笑着将蝴蝶递给她:“姑娘喜欢,自然可以。”
王如筠欣喜接过,看着倒是真心喜欢这个蝴蝶。
蕙芯拿着糖人偷偷和我道:“听闻这个王如筠惹了江惜文不快,最近都不让她去太守府了呢。”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云姐姐,方才你看庞公子做糖人时,我看人群中有个公子一直在看你啊,就是……就是……咦?人怎么不见了?”
我笑道:“哪里是在看我,八成是被庞公子的技艺折服了,才驻足观看,现在庞公子不做了,自然人也就走了啊。”
说罢,我回头对庞诣笑道:“没想到庞公子连这个都会啊。”
庞诣挑挑眉:“我会的可多了,下次……再给你们做些别的。”
这天过得甚是愉快,又过了两日,我正在屋内看书,却见蕙芯跑进来,喘气道:“姐姐,二皇子派人来,说……说让你过去一趟。”
我和灵犀对视一眼,她紧张起身,我摇摇头,“我去看看。”
来到前厅,见到的却是至正。
许是因为上次在太守府我未见到他,至正如今见到我一脸惊讶,“公……云姑娘,二殿下说您落了东西在殿下那里,需得您过去取一趟。”
我皱了皱眉:“我不记得我落东西了。”
至正冷汗涔涔:“应该是一个耳坠……”
我恍然,原来是掉在他那里了?
只是我却不愿意去见严栩,便道:“一个耳坠而已,麻烦转告二皇子,丢了就好。”
至正满脸为难,只能凑近低声道:“殿下说若云姑娘不去,殿下就亲自来张府给姑娘送一趟……”
赤裸裸的威胁。
虽不知他到底要干吗,但逃避总不是办法,若能见面探得他的想法,倒也好想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好吧,我去一趟便是。”
回屋和灵犀交代了几句,我便随至正去了太守府。
严栩今日着了身月华锦衫,正坐在案几前,看到我,抬眼道:“来了?过来下棋。”
明明我那日未承认自己是雅芸,此刻他却形态自若得像是我以前在宫中从映雪阁来麟趾宫寻他一般。
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刻身份有别,便只能走上前,坐在他对面,持白子与他对弈。
之前在宫中,我二人有时也会一起下棋,我对于读书写字下棋这类事,一向是在行的,两人输赢各半,也算棋逢对手。
只是这次,我却无心与他下棋,思绪飘然,落子无法,不觉就落了下风。
我正持着白子低着头想该如何挽回这败局,一抬头,却对上他灼灼的双眼。
去了那一层假意朦胧的温柔,这双眼睛倒是清澈透亮了不少,只是眸子中却燃着一团火光。
我被他看着,本就纷乱的心绪更加不宁,不知此番他到底是要试探还是如何,便胡乱落下一子,只在心中想着应对之法。
他皱眉道:“下得不认真。”
我心中愤懑,此等情形倒让我如何好好下棋,只得道:“民女本就不善下棋,已是尽力,倒是辱了二皇子的棋艺。”
他却笑了,只道:“我以前养过一对灵鸟。”
灵鸟?
我倒是没在他宫中看到过,许是小时候养的吧。
他边落子边道:“可是前段时间跑了一只。”
我正欲落子的手一顿。
“云姑娘你说,”他又落下一子,我已被逼无退路,“这只灵鸟,它是自己飞走的,还是被别的鸟带走的?”
我抬头看他,他嘴角噙着微微的笑,“你说,它还会飞回来吗?”
我稳了稳心神:“既然已经离开了,想必不会回来了,殿下又何必惦着,纠结原因?天下灵鸟这么多,再给殿下的灵鸟配一只新的便好了。”
他脸上的笑意消失,半晌未说话,我低头不再看他,假意研究棋局,却听到他又道:“原州好玩吗?”
我愣了下,不自觉便遵循了本心:“原州很好啊,见到很多没见过的东西,也认识很多……”
很多有趣的人。
只是后半句我还是咽下去了。
我看向他,他却看着棋盘,手中摩挲着黑子,半晌道:“原州有的,上京不见得没有。”
我只沉默不语。
“咣当”一声,他突然掷了手中的黑子,“我输了。”
我看着这棋局,明明他马上就赢了啊。
严栩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沉声道:“棋已下完,你走吧。”
我亦起身,却突然想起今日来的初衷,便道:“那不知民女落在这里的东西……”
他身形一顿,“今日寻不到了,改日吧。”
我可不愿改日再来,便道:“上次殿下借我的狐裘刚好也未归还,那等我遣人送狐裘来时,殿下便将我的耳坠也一并给了吧。”
又是一阵安静,一会儿,他语气中已有隐约的怒气:“我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已是你的东西,你若不愿穿,那便丢了。”
我心道,这可真是皇子心性,容不得别人说个不字,便道:“那耳坠民女也不要了,殿下也丢了吧……”
“至正!”他突然打断了我,房门迅速从外打开,至正满脸疑惑地匆忙进来。
“送云姑娘回去。”
至正擦了把额头的汗,答了声是,对我点了下头,便将我送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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