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昨日朕还收到洛湛的信,说岳帝下月生辰,永平郡主会回宫贺寿。朕本意是让你带份寿礼过去的,如今看来……”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云鹤一眼,“你去或不去,怕是也没什么区别……”
云鹤却像被雷电劈了一般:“永平郡主?你说岚岚?岚岚她回岳国了?何时回的?”
永平郡主,便是云鹤画上那位丰姑娘。
我也是回了大齐才知道,原来永平郡主洛岚羽,年幼时因王府变故流落民间,被一位江湖人士收为徒弟,她便随了师父的姓氏,改姓了丰。
不光如此,她还跟着她的师父丰娘子,练了一身好武艺,成了江湖人称的岳国第一女剑客。
当年她曾因机缘巧合做过五哥的影卫,所保护之人,便是云鹤。
我五哥笑着摇摇头,故意起身踱步出了门。
云鹤紧随其后:“华堇年,别走啊……下月何时啊?明日动身可来得及啊?唉,陛下,陛下你慢点走……”
雅荣扑哧笑出声来:“云鹤表哥这人,当年那么多京城贵女倾慕于他,都未能进得了他温平王府。我一度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娶了呢,谁知居然也有这样一天。”
我想起他画的那幅红衣女子像,不禁也笑道:“你何曾见表哥对别人这样,这次怕真的是遇到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了。”
在北梁时,他那般努力都未能寻到丰姑娘,我是真的希望,他这次去岳国,可以见到他朝思暮想之人。
“不过,”我看着门外二人的背影,“表哥居然追姑娘如此坎坷,倒真有些对不住他珍藏的那么些话本。”
说罢,我二人都笑了起来。
她喝了口茶,看向我:“雅芸,其实你们每个人,我都好羡慕。或许是我从前得了太多父皇的宠爱,如今才会……你和梁帝,如今虽不能相见,却心有彼此,鸿雁传书,在我看来,比那许多日日相见的夫妻,都要令人羡慕。”
我知道,吴幸,终究是她的意难平。
我给她添了杯茶,“雅荣,就像母妃们常说的,良缘不怕晚,好事需多磨。”
她笑笑,眼角却不自觉有了闪烁的泪花:“嗯。”
晚上,我辗转反侧睡不着,想起来写写字时,却见母妃房中灯是亮的。
敲门而入,才发现她居然是在烛灯下看书。
我笑着走过去,“是何书让母妃看得如此入神?”
母妃笑笑:“是今日世子带来的游记,里面写了许多北梁和岳国的风光景色,竟让人不慎看入了迷。”
“你看看,”她推过来书,“北梁的冬日,可真是如他描述的这般有如幻境一般?”
我笑道:“可不就是,我第一次见北梁的雪,也是吓了一跳呢,就像是到了冰雪仙境一般。”
母妃叹道:“原来世间还真有如此美景……”她抬起头,柔声道,“芸儿,你不睡,又在做何?”
我默了下,将头枕在母妃腿上:“母妃,我睡不着……我,有点想他。”
母妃轻轻地抚着我的发,就像小时候,我每次生病,哭着喊母妃时,母妃便是这样一下一下摸着我的头,温柔地安抚我,让我慢慢进入梦乡。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母妃,若芸儿小时身子好些,母妃一定就不用那么辛苦寂寞了吧?”
母妃愣了下,点了点我的鼻尖:“傻丫头,母妃哪里会觉得辛苦,芸儿于母妃,就像上天的恩赐。想当年,所有御医都说,我的芸儿活不过五岁,可如今我的芸儿不仅长大了,还长得这般好。你父皇虽不常来,但因有芸儿在,母妃也未曾觉得寂寞。母妃进宫前,便晓得帝王之爱不过镜花水月,况且你父皇,也确实不是什么专情之人。与其寄希望于不切实际的感情,倒不如做些别的来得自在。”
她笑笑:“反倒是因为有了芸儿,才给母妃的生活,添了不少的色彩啊。”
我鼻子发酸,呆了半晌,抬头道:“母妃,下次,我们一起去看雪吧。”
母妃轻轻抚着我的发,柔声道:“好啊。”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只是在三月初时,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之事。
五哥招了延南王入京,王妃和世子随行。
延南王妃来皇寺祈福时,不慎在院中扭到了脚,我刚巧路过,屋内又存有宋瑾做的药酒,便送了王妃一瓶。
谁知几日后,王妃居然遣其子林恺之送了份回礼来。
延南王,是父皇在位时封的一位外姓王爷,其子林恺之,是位有名的才子。我似乎之前听人讲过,五哥对他的文采,也是颇为欣赏,这次宣世子同行进京,也是想为他在朝中安排个合适的官职。
这事我本不大在意,谁知入宫看若雨时,她笑着和我说:“你每日倒是清闲,林世子如今在满京城打听你,你可知道?”
“林世子?”我想了好久,“谁?”
若雨哭笑不得:“人家可是在皇寺见了你一面,就对你一见倾心。你当时未表明身份,怕他是将你当成了住在皇寺里祈福的哪位郡主了。你皇兄本想让他留在京中,意欲为他赐门婚事,他却说自己已有心仪之人,就住在皇寺。可如今住在皇寺的,除了几位太妃,不就是你了?”
我愣了愣:“那,岂不是误会了?”
我不愿对外人表明身份,本就是想避些无谓的烦扰。可如今让人生了误会,此人又是五哥想重用之人,再不表明身份实在不妥,我便道:“若真是如此,我还是早日和世子说清楚的好。”
若雨想了想:“也好。”
她在宫中设宴,邀了延南王妃和世子前来,在席间不经意介绍了我,王妃和世子眼中虽有惊讶,但也避免了直接相告的尴尬。
谁知宴席结束,林恺之居然寻到我,充满歉意道:“原来那日竟是崇宁公主,是在下唐突了。只是,既然在下和公主有缘,虽不能结为眷侣,不知能否有幸做个朋友?”
我愣了下,礼貌笑笑:“朋友自然可以。”
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谁知林恺之来皇寺的次数,竟也多了起来,还每次都会给我带些茶点或小物什。
这种礼物,最是难办,若是接了便得回礼,一来二去又要见面,不接又显得矫情。
几次下来,我终还是决定和他说清楚。
谁知林恺之承认得也干脆:“我确实心悦公主,也并未放弃公主。”
我叹了口气:“世子,我已嫁人了。”
林恺之默了下,道:“公主,我听闻,你三年前因着和亲嫁到北梁,而北梁新帝,在继位前却将你送回了齐国。如今他后宫空置,却未将公主接回去,又将你置于何地……既然如此,公主又何必在此苦等?”
我垂眸道:“等或不等,都是我与他夫妻之间的事,与世子无关。”
他摇摇头:“公主,我也是男子,世上许多男子之承诺,并不能尽信。公主,大齐才是你的家,我会留在京中,公主也可以常伴太妃身边。大齐在陛下的治理下,如今一片太平盛世,公主留下,又有何不好?”
我站起身,淡声道:“我和夫君之事,怕世子不会理解。世子还是请回吧,以后也莫要来了。”
他却执拗道:“只要公主人在大齐,我就会等着公主。”
以后的日子,他确实不再上来,却总是在山脚下,托上山之人送来各种小玩意儿,或是个题了诗的扇面,或是个画了画的灯笼。
连几位太妃娘娘都打趣我,说若不是我嫁了,他这般不愿放弃,倒真也算令人动容,是个驸马的好人选。
我看着匣子中放着的各样东西,只头痛得想叹气。
他这般送法,我根本无法当面拒绝,若是下山去退,又要与他见面。每个物件都不大,丢了也不合适,只能将这些东西先放在一处,哪天遣人一块退回延南王府。
转眼到了四月,天气愈暖,满山的梨树陆续开了花。
我呆呆地看着枝头那一簇簇的梨花,想到的,却是北梁的皑皑白雪。
我见若雨时,她微微蹙眉道:“六个月,快到了吧?梁帝最近来信,可有说过什么吗?”
我摇摇头。
她叹了口气:“若是六个月到了,他未接你回去,你打算怎么办?”
我笑了笑:“那就继续等,六月也好,一年也罢,我信他。”
从宫中回了皇寺,我突然想起今日还未收到严栩的信,便问非翎:“今日还未收到信吗?”
非翎道:“公主莫急,许是路上耽搁了。”
我点点头,确实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事,两日的信因着路上耽搁,最后是一同来的。
可后面三日,却都未收到信。
母妃见我心神不宁,安抚我道:“许是他太忙了,有几日未写,也是正常的。”
虽他信上从来不说,但我能猜到,他这半年,会有多么辛苦,心中只怕他太过拼命,会积劳成疾。
这日,我正在写字静心,雅荣笑着走了进来。
“今日我可算见到了那位林世子,真是就站在山脚下,见到我要上山,还托我带个面具给你。”
我继续写字,头也未抬:“直接放桌上的那个匣子里便好了,我过几日一起给他送回府里。”
“不过,”雅荣一边打开匣子一边笑道,“说实话,这林世子,倒是比传闻中还要好看几分,这样相貌的,你都没有动心……我都有点好奇,北梁新帝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了。”
我又写完一字:“你就莫打趣我了。”
“欸?”她突然顿了下,“但这面具到底画的是个什么呀?是狼?还是狗啊?”
是狼还是狗?
狼……还是……狗?
笔骤然从指间滑落,我转头,怔怔地看着雅荣手中的面具。
雅荣被我看得有点呆:“怎……怎么了?”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面具,颤着手抚着上面的画。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他如今可是一国之君,这里是齐国啊……
他怎么可能会来到这里……
我愣了半晌,拿着面具,提起裙子便跑出了门。
下山之路,从没有这么长过。
石阶上皆是落下的白色梨花花瓣,整座山就像落了一层薄雪,每踩一脚,都有花瓣飞起,带着沁出一抹醉人的清香。
山脚下的石阶板处,一个熟悉的月白色身影在梨花树间影绰可见。
眼眶早就蓄满了泪,我放慢了脚步,一步一台阶,向他走去。
一阵风吹来,满树梨花飞落,一如四年前初见时的那场雪,他在纷飞的雪白花瓣中抬头,与我四目相对。
这个人,剑眉凤目,颜如冠玉,是当年的一眼万年,是如今的两情相悦,是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离开的人。
他的双眸像是含着万千星辰,手中拿着我的小老虎面具,嘴角微勾地看着我。
“小老虎,回家了。”
(正文完)
第18章 番外:严栩
三月的上京,虽还是春寒料峭,但和冬日比,总归还是有了一丝暖意。
前殿的暖炉已撤,林思立和张戈二人被宣进殿时,严栩正看着林思立早朝时呈上的折子,折子里举荐了几位京中贤士和武将,其中几位亦是他早已属意的人选。
正和他二人议着此事,至正在殿门外道:“陛下,非翎的信到了。”
“拿进来,念。”
至正进了殿门,对林思立和张戈点了点头,便打开手中的信。
然而低头看了一眼信的内容,却是犹豫了几分。
见下面半天没声音,严栩拿笔圈点折子的手一顿,抬头问道:“怎么了?”
莫不是芸儿出了什么事?
当初他执意要非翎和鸿飞同芸儿一道回去,便是怕她在齐遇到什么难事。
他知她一向聪明懂事,虽也给他写信,但定是报喜不报忧。
而非翎的信大概五六日便会来一封,向他告知近期芸儿是否一切安好。
见严栩脸上闪过一丝不安,至正忙道:“陛下放心,公主一切安好,只是……”他硬着头皮念下去:“今有齐国延南王府世子林恺之,日日立于皇寺山下……”
至正念完信,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严栩。
半晌无声。
默默将信呈上,至正回身与林思立和张戈互换了个眼神,走过去站在他二人身旁。
三人皆默默站着,大气不敢喘。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严栩突然问道:“南巡……定的可是五月初三从上京出发?”
林思立上前一步:“回陛下,是五月初三。”
“将南巡提前至四月初,再查下从齐国的北疆到京城快马需多少时日。”
三人出了殿门,心照不宣地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张戈打破沉默:“所以陛下……急了?”
至正叹了口气,接道:“急倒是看着也不急,但毕竟信上说那林世子很是执着,在齐国也是个诸多贵女倾慕的有名才子,家世样貌品性皆好,齐国又是公主自小长大的地方……”他顿了顿,“陛下和公主,如今分开也快半年了,怕是陛下……多少会有些不安吧。”
林思立沉吟道:“陛下本计划是五月南巡时,让公主先至齐国北疆,再将公主接回上京。但如今陛下既要提前南巡,方才还提到齐国的京城,怕是不光要将此事提前,还要……”
“莫非陛下是想……若真如此,林大人可要想法劝劝陛下。”
林思立笑道:“为人臣子,劝自然要劝,但同为男子,陛下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怕是劝也没用,只能姑且一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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