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没有生气。或许是因为制定太初历与种种规则的行为终于得到肯定,又或许他不想和我计较,总之,他没有生气。
伏羲说:“你的意思是,人族想要制定并遵从它比神明更容易。”
“你知道什么才能最大限度地促进发展吗?”我说,“不是平和,而是动荡,但又不能是毁灭一切的动荡。有生的希望,生灵才会为了活下去而拼尽全力向前行。但神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这种困扰。”
他又是愕然,表情挣扎得就像我现在正在对他恶魔低语。
我又说:“你可以提防人族,因为我们的确拥有着令人恐惧的智慧,并且,它会不断在灾难中迅速成长,演变出至为绚烂的成果。但是,这不意味着人族的所作所为永远顺应天命,因为人性中的确埋藏着恶。在这个没有道德甚至于善恶的时代,人族看起来的确很蒙昧,但是你可以等,因为他们很快会变得令你都忍不住向之学习。因为人族比起你们神明更优越的一点在于,他们同时具备推翻规则的勇气和遵从规则的顺从。这一点,所谓心怀众生,总是秉持着要任世间万物自然流转的女娲能够做到吗?向来遵从于你的蓐收能够做到吗?蝼蚁尚且会有震惊世人的智慧,作为高高在上的神明,如果只会傲慢地将人族当做不安分的蝼蚁看待,那么你也与其他的神明并没有差别——但你毕竟是天皇伏羲。你是‘天’。天道不仁,无所偏颇。”
“天道不仁,无所偏颇……”沉思之间,伏羲敏锐而迅速地抓住了关键词:“善、恶,道德?那是什么?”
“是文明。”
“文明又是什么?”
“它是自有智的生灵诞生以来即形成的总和。如果非要讲得令你听懂,”我想了想,“我只能说,它是一种经由千百年积累的,有利于生灵认识并适应世界、又不为它们所排斥的一切精神与创造的凝结。你们神同样有自己的文明。”
“正如我所刻下的太初历?”
“它被囊括其中。不止如此,你所制定的规则,众神之间所自然分出的上下阶级,同样也是‘文明’的一部分。‘文明’这个词,或许要到很久以后才会被人族创造出来,到那个时候,你会在观察中明白它的涵义。”
伏羲微微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不是人族。”
我说:“我是人族,我永远是人族。但我并不是这片大地上的人族,我和他们不同,我并不受朝不保夕的威胁,也从未担忧过饥饿与战乱,人世间的一切灾难与福祉对我来说都不过是自然轮转的规律。”
“只是——”我话锋一转,“你与我,神与人,天极与地生,极端反差。焉知我们并非他人所拟的玩物?焉知这世间一切的道理并非更高级的‘神’所制定的规则?盘古醒而天地骤开,混沌破而五行阴阳初生,自此天地终于在失控胶着中渐渐趋于平衡。但你又可知盘古为何醒来?他又为何恰好在那一刻使鸿蒙初开?在盘古之前,混沌何以成为混沌?”
一连五个问题,使伏羲哑口无言。这些想法如悚然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他的神态逐渐严肃,半晌,伏羲说:“你可愿意留在洪崖境,成为神仆?”
“我不愿意。我并不是神明,也绝不可能做奴仆。”我想也不想,立刻拒绝,“况且,我也要去人间行走,不会就此被束缚于神域之中。”
伏羲没有坚持。他忽然问:“善、恶,何为善,何为恶?”
“善,为光,为美;恶,为暗,为污秽。何者为善,何者为恶,你很快会有定夺。”我说,“终有一日,你或许会因善恶二字更改轮回法则。也终有一日,仙人、神明,都会有入轮回的契机。到那时候,你就会真正明白——人与神,并无不同,本也该无不同。”
一阵漫长的沉默,伏羲说:“你希望得到什么?”
“我和你做个约定吧。”我说,“我很快会到人间去行走,从此大概很难再重新来到洪崖境。如果有朝一日神与人缔结了联盟,如果那时我还活着,我会通过他们的途径召唤你,希望你到时候能够来见我。”
伏羲说:“如果没有这一天呢?”
“那就说明我错了。”我说,“你没有必要再见一个满口胡话的凡人。”
离开白玉轮的时候,洪崖境里已经没有了朝拜的人族。天已经黑了,太子长琴仍然站在那条山路上。
我抄起环刃弓朝他的方向平A了个参连,一道带着金光的灵力箭矢飞去,随后又跟三矢。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金色光芒照亮了他抬起的面庞,我御剑踩破在即将冲出射程化为流散灵气的箭矢,一个炫酷落地停在他眼前。
“阿弦,你总算出来了。”太子长琴微微地一笑。
我收起环刃弓,负着手凑上前歪头打量他两眼:“你一直等到现在吗?”没去找老爹祝融玩?
他温和地看着我,好像终于松了口气,“你也未免失之鲁莽。”
“安啦。”我说,“老叔看上去还蛮好相处的。”
太子长琴被老叔这个称呼给整笑了。他低头用袖子掩了掩面,看上去非常娇羞且仙男(虽然他本来就是仙男)。
我打开背包看了一眼,发现小龙人烟花正好还剩一个,又拿出九霄腾翔诀地图看了眼。
很好,跑图的cd还没冷却,地图上开放的人界北地和榣山我都不能ceng一下抵达,得靠太子长琴把我带回去。
我又转过头对他说:“你去看过老爹了没?”
“我已见过父亲了。”太子长琴非常敏锐地察觉了我的意图,“阿弦想回榣山了?”
“对啊,但是没有你我短时间回不去。”我非常坦然地说,“白天放的那个小龙人烟花还剩一个,我要回去给煎鱼见见世面。”
太子长琴说:“既然如此,那就先回榣山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周终将不周,八风四时恒久】:意思是,叫做“不周”的山最终会变得不周,但八风是亘古不变的规律。这里隐喻运动与静止的辩证关系。
八风,即八种节气。世上寒暑季节变换,由八门吹出。《淮南子·墬形训》:“八纮之外,乃有八极。……西北方曰不周之山,曰幽都之门。”古代神话中,包括不周山在内,天由八道天柱支撑。
《神渊古纪》:“衔烛之龙——在盘古消亡时,为阻止天地毁灭,于不周山立起撑天之柱,命钟鼓守护,它自己则因力量消耗而沉睡不起。”设定里倾向于天柱唯不周一极。本文中则采用八极说。
↑不过不在意这个也完全不影响阅读,就是个非常细节而微不足道的设定而已。
目前阿弦的心态属于“游戏玩我,我玩游戏”,不怕死,不怕被锤,什么都敢干,什么都敢说,有逼不装会难受到死,所以非常勇地和伏羲老叔在思想上碰了一碰。其实不要把她看成正常人就行了,这样她干啥都不会ooc_(:з」∠)_
第3章 安邑重会
太子长琴把我送回了榣山。
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悭臾并没有睡。榣山结界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一坨黑皮蛇蠕动着从水里游到了我身边。
“阿弓!碎金饭!”
“滚啊肥仔!你不是说五谷浊气有碍清修吗!”
我掏出一盘碎金饭放在地上,它哼哧哼哧疯狂拱饭,半途抬起蛇头含糊的说:“真、真香!”
我:……
我打开好友列表,给黑皮蛇加上了【榣山王境泽】的备注。
等到悭臾吃完碎金饭,我又从背包里掏出了最后一个小龙人烟花,放在地上。
悭臾:“这是什么?”
我说:“烟花。来,我给你俩见见世面。”
我俯身点燃焰火,七彩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出绚烂优美的小龙人画像。
太子长琴问:“先前我便想问,阿弦,这是何物?”
我说:“这个叫做焰火,大概是用硫磺和硝石做的,具体工艺我也不知道。因为它的燃点很低,所以稍微一点就会炸掉。——漂亮吧?”
太子长琴:“火树银花,星落如雨,的确令人心驰。”
悭臾:“天上那些图案,是人界的妖兽吗?”
我:“应该算是吧,小龙人嘛,又肥又憨又可爱。”
悭臾:“……龙不是这样的!”
“这是小龙人,不是龙!”我说,“哪有龙绿油油的。”
悭臾:“哼,平平无奇。”
我:“呵呵。”
太子长琴:“小龙人……三界之内,似乎未曾听闻这等族裔。”
我非常严肃:“小龙人,是世界意志的化身,是天地万物法则的制定者,它们无处不在,但通常呆在一个叫做龙星商会的地方,静静等待着玩家的投诉和殴——不是,静静等待着来人的造访。”
太子长琴和悭臾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那种“啊这个傻逼又在满嘴吹屁了”的表情。
烟花的燃放时间很短,我们只说了几句话,地上的道具就使用完毕过期了。
悭臾嫌弃地说:“真臭。”
我说:“硝石烧起来,就是会有臭味。不爽不要看。”
悭臾一噎,又问:“还有烟花吗?”
“没了,最后一个呢。”我说,“要不是为了给你见见世面,我就直接放给琴哥看了。”
悭臾看起来非常感动:“……难为你还记挂我。”
我:“不客气,以后不要跟我要碎金饭吃。”
悭臾:“那不行。”
我:“……我包里已经没有碎金饭成品了。”
悭臾:“不能做吗?”
我:“你倒是给我搞点大米啊。”盐油蛋肉也就算了,这些我包里都还有,问题是大米哪里整?人族的地域上有着野麦和木禾,但都还未被发现可食用的价值。这些木禾的果实有巴掌那么大,能拿它们做碎金饭的估计只有神农了——等等神农会做蛋炒饭吗?
博学不辍的太子长琴:“原来那种金色的小粒叫做大米。只是,大米为何物?”
我:“大米就是稻米,而且,大米是白色的,只不过是被蛋黄和油的颜色熏成了金色而已。”
太子长琴:“稻米?”
我:“稻米就是水稻的果实。”
“……水稻又是何物?”
“就是稻谷的一种。”
……在一连串的鸡同鸭讲下,我特么快不认识稻这个字了。
我放弃了和太子长琴解释稻谷是什么,有气无力地说:“你去问神农吧。”
太子长琴显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好奇把我整麻了,他非常温和且抱有歉意地说:“若有机会,我会问问神农神上是否有‘水稻’的种子。”
悭臾:“好!等有了水稻,阿弓又可以给我做碎金饭了。”
我皮笑肉不笑:“哈哈。”
悭臾:“……你为什么要这么瞪着我?能做碎金饭不是好事吗?”
我:“好个屁。”
悭臾:“……”
我们三个在榣山进行了弹琴静坐听歌的好友组队日常。我算过,太子长琴一支曲子是半个夜晚,可今天他第一支曲子只弹到一半,天却忽然大亮。
太子长琴忽然停下了拨琴的动作。琴音骤停那一瞬间,天地又重新归于黑夜。
太子长琴的表情非常震惊:“烛龙竟然……!”
我懵逼:“烛龙?”
连悭臾也似有所感,震惊地说:“烛龙大神竟然睁开了双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子长琴又说:“不周山下的鏖鏊山被来自安邑的凡人用神力炸毁了。”
我想到了什么,说:“走,去安邑看看。”
悭臾:“去安邑做什么?”
“见证历史。”
——要是我记得没错,始祖剑诞生之后,伏羲很快会来到安邑和蚩尤battle一架并被对方用始祖剑砍伤手指甲并勃然大怒把安邑神封。
然后安邑因为各种原因会变成魔域诞生的起点。
我寻思我得去看看始祖剑长啥样。
悭臾只是水虺,暂时还无法离开榣山结界。太子长琴并不放心让我一个合道期的弱渣渣独自在外面行走,非常好心地跟着我一起出了榣山。
琴哥看起来特别文弱,实际上战斗力贼强,凤来琴一个AOE分分钟能把路上的妖兽打残。有他在,我基本只用在赶路模式和“琴哥牛逼撒花花”中来回自如切换,美滴很。
榣山离在洪崖境不远处,从洪崖境淌出的长流河阻绝了整个神州大地。我们徒步走过谯明山、荒岩山、草海、湍流岸,终于在三年后抵达了奇迹般横跨长流河中游的安邑南北城。
走在路上,随处可以看见原始社会野蛮而血腥的景象,来自各个部族的奴隶劳作、倒下,在麻木中献祭。看起来天地间第一柄“剑”已经铸出,蚩尤则持始祖剑一统神州三千部族,在战火中凭借着人心最深处的恐惧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王国。
琴哥人美心善,一路上看见这些奴隶都非常悲伤。我安慰他说:“你放心,浩劫只会越来越多,还不至于在这里难过。”
他听了以后更悲伤了。
太子长琴:“阿弦,你是人族。可我从未见到你对他们施以援手。”
我说:“因为这样救一个两个,并不能改变什么。我知道安邑一定会灭亡的,而他们的兴衰则将予以后世警示,不需要我来干预。你和我,都将见证无数次这样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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