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让宁涧看出不对劲,时曳转身抱过宁涧怀里的包裹,朝惊讶的舒兰轻轻点头,加快脚步往屋内走。
“奶奶,我这次来是专门给你们送生机盆栽的。”
“生机盆栽?”
头一次听见这么个词,舒兰眼角皱纹因为瞪大的双眼而平整了些,顺手将锅铲塞进时清手里,转而仔细观察起时曳捧出来的生机盆栽。
比其他植物更绿,周围的空气好像更清新自然了。
时清同样好奇地凑过脑袋,“曳曳,这叫什么生机盆栽的有什么用吗?”
“还是爷爷厉害,一猜就猜到了。”
最后一个进屋的宁涧关好门,自然接过时曳抱出来的盆栽,依次整齐排在桌面上,方便时清和舒兰观察。
示意宁涧提着卤菜去厨房装进碗里,时曳温声给时清和舒兰解释生机盆栽的作用。
耐心听完这般匪夷所思的话,时清小心翼翼抱起一窝盆栽凑近鼻尖,轻轻吸了口。花白的眉毛轻扬起来,好像,浑身都轻松了很多。
泛出褶皱的手指轻轻抚摸光滑的盆栽叶片,舒兰望了眼在厨房忙碌的挺拔身影,眉眼蕴藏担忧地望着时曳。
“曳曳,这个生机盆栽,很贵吧。”
他们人老,但心里明白。曳曳再如何,也不至于傍晚坐车过来,就为了拿几盆盆栽忽悠他们。
所以,这东西即便没她说的那么神奇,多少还是有些效果的。
内心奇异的疏离感在这一刻彻底展现,时曳看着舒兰复杂的表情,“奶奶,这是我自己培育出来的,自家人免费,说什么贵不贵的,多见外。”
原本活跃轻松的气氛瞬间归于零点,时清慢吞吞放下盆栽,哈哈笑两声试图打破尴尬。
“曳曳,我们本来就是自家人,但爷爷奶奶这不是怕委屈了你嘛。见外这种事,不存在的。”
说到最后,不知是不是心虚,时清话音到最后趋近于无。
暗叹话题走到这步,时曳眼睑微敛,闷闷出声:“爷爷奶奶,你们不用瞒我。那些事,我妈已经告诉我了。”
“什么?”舒兰站立的身体霍然踉跄了下,跟着她狠狠抬头望住时曳,“她怎么能告诉你?”
第47章 47
果然,他们有事瞒着她。
心脏仿佛落到一辆疯狂奔驰的拖拉机上左摇右晃,时曳杏眸微眯,默默按住因紧张缩紧的手指,细细观察舒兰的微小表情。
时清上前一步扶住身体微晃的舒兰,挡住时曳看向妻子的视线,小麦色偏黑的脸上皮肤有些皱,每条皱纹的沟壑中好似都沉积着数不清的苦难。
“曳曳,你爸那件事,我们瞒你,也是想着不再伤害你。”
苍老的声音从最开始的激动转换为此刻的悲痛沙哑,时清慈祥又哀伤地望了时曳一眼。拉着舒兰慢吞吞坐到旁边的木椅上,身躯变得佝偻许多。
对僵在桌沿边的宁涧轻挥手,时曳顺着坐到他们对面的木椅上,眼皮下压盖住讶异的眼眸,嗓音极尽平静地发问。
“爷爷,你说,我爸爸的事?”
平静按住舒兰下意识跳动的手,时清端起桌面水杯喝了大口清嗓子,这才严肃看着时曳。
“一直以来,你妈妈都告诉你,你爸爸是病故的,对吧?”
时清睿智清明的眼神落到身上,时曳轻咬下唇,缓缓点头,“对。”
爷爷看出来,她刚刚是在说谎试探他们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头颅微扬,时清双眼焦距变得有些模糊,像又看见了昨日那些提起来就心口发酸的事情般。
“你爸时桦,并非病故,实则是车祸意外离世的。”
“原本,按照医生的诊断推算,他还能再活两年。”
老人的嗓音微哑,没什么刻意增添的低沉,每个简单的字眼却往外透着直击人心的悲酸。
额角皮肤下的血管狠狠跳动着,时曳侧头望了眼微微颔首的宁涧,闭紧嘴巴没再说话。
怪她,因着林婉清那条莫名其妙的威胁短信,勾起了两位老人的伤心事,实属不该。
时曳对时桦这个早年离世的父亲没太多印象。
只记得一片纯白,混杂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旷房间。
以及那个相貌模糊,却总爱对着她和张锦月笑,嗓音沙哑却极尽温柔的男人。
她上辈子这辈子,都无法完整拥有的父爱。
而时清和舒兰中年丧子,这种痛苦,谁都承受不起。
杏眸逐渐涌上水雾,时曳起身抱住垂头抹泪的舒兰,嗓音微哑,“爷爷奶奶,对不起,我错了。”
“这事怪不着你。”重重叹息一声,舒兰眨动红通通的眼,挤出紧密皱纹的手掌一下下轻抚时曳的脑袋。
“你是苦命的孩子。你爸爸,对我们而言,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这是上天为你们定下的缘分,我们顺着去就好。”
这话说得有些深意,落在此刻,到未曾让时曳察觉出有什么蹊跷。
吃过饭各自洗漱好,乡下房子大,时曳和宁涧各自得了间二楼的卧室。
烦心事好似冬天避不开的冷厉寒风,寸寸剐蹭着心脏。
时曳睡不着,随手套上厚实的棉服,轻巧推门走上三楼天台,靠院外的那方围栏处立着道身着黑色羽绒服的修长身影。
听着声响,宁涧缓慢回过头,一双幽深狭长的凤眸藏在浓重夜色中叫人看不清其中掩藏的情绪,“睡不着?”
下意识搓了搓偏凉的手,时曳喉咙微涩,“宁涧,你怎么还没睡?”
仰头望了眼辽远夜空,宁涧站直身子走近时曳,而后取下脖颈上围了两圈的深灰色围巾,弯腰轻轻给她围上。
冷风吹得太久,他的嗓音透着点沙,“有点热,睡不着。”
清凉干净的冷松气息从软乎乎还带着宁涧体温的围巾飘进鼻腔,时曳冰凉指尖轻捏毛绒绒的棉线,脸颊温度瞬间往上升了好几度,“哦。”
时曳低下脑袋,目光落到宁涧垂在身侧匀称的冷白手指上。骗人,明明指关节都冷红了。
试探性伸手握住宁涧的手,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情绪,时曳咬咬牙,坚定握紧他像早晨水龙头流出的冷水般的手,嗓音发颤。
“宁狗,你怎么不太开心的样子?”
胸口处的郁结在这一刻仿佛被人拿着软刷轻轻扫了个干净,宁涧喟叹一声,就这姿势将时曳抱进怀里。
俯身将脑袋贴在时曳脖颈边,他安抚似拍拍她瘦削的脊背,“漫漫,你辛苦了。”
时清和舒兰陈述漫漫父亲时桦去世时的悲痛心情算不得假。光是想想张锦月那副温柔坚韧的模样,宁涧就能猜到,这些年,她们受了许多苦。
他喜欢的少女,曾经活得肆意张扬,如今却要为了托起家庭的重担,想出各种借口理由掩盖天生的技能去做生意。
最重要的是,她渴望的家庭温情中,终究少了个父亲。
方才被舒兰低落模样刺得发热的眼眶因着宁涧这句话再度变得酸涩,时曳吸吸鼻子,脑袋在他怀里轻蹭,带了丝闷闷的鼻音。
“我不辛苦。而且,宁狗,我还有你呀。”
我还有你呀。
淡红逐渐爬满眼尾,宁涧缓而轻地扬起唇角,抱住时曳的手臂又收紧许多,喑哑着嗓子沉沉应声。
“嗯,一直都会有的,我保证。”
“漫漫。”
“嗯?”
“下雪了。”
没怎么见过雪,时曳顺着宁涧松开的力道仰起头,盈透的雪花乘着夜风,小片小片散落到她脸上。
凉凉的,偏又裹着股散不开的暖意。
时曳仔细凝望宁涧深邃的眉眼,舌尖轻舔干涩唇角,软软开口,“宁狗,明年的雪,我们也一起看吧。”
反手包住时曳的手,完整将她小小软软的手罩住,宁涧心头激荡,嘴上哼了声。
“必须的,不然你还想和谁一起看?”
时曳:“?”
妈的直男,老子专门营造的暧昧气氛全没了。
眼眸滴溜转了圈,时曳多年来养成的和宁涧斗嘴的脾性开始上头。
“我还可以和谢松赫、段琉璃一起看,哦,安若云也可以。还有……”
宁涧下颌轻抬,带着特有的傲娇,“他们都很忙,高三了,要忙着学习。这样算下来,只剩我有空陪你。”
“你能预示未来吗就瞎说人都很忙?”翻出两个大白眼,时曳拍掉宁涧摸上自己脑袋的手。
“他们成绩不好,高三不好好学习的话,大学就不能和你一个学校,当然不能约一起看雪。”
时曳:“……”
这么一说,居然还有些道理的样子。
“行了,别担心林婉清发的那条消息。”受不了时曳直勾勾望着自己的眼神,宁涧眼皮下压,抬手揉乱她头发。
“他们上一辈的事我们不掺和,林婉清真要搞事,我就先搞死她。”
心里大概有个模糊的猜测,时曳顺从应了声。
张锦月不乐意说她也不能使用手段逼问,至于林婉清的威胁,她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
-
放寒假前的半个月过得风平浪静,时曳没一点负担地考完试。
明天就是宁涧奶奶生日,宁涧刚交卷,就被宁盛繁和方遇词拖走回了京都。
时曳收拾完东西和段琉璃等人说了再见,慢吞吞抱着书回家。
往常热闹的路上少了个人,时曳抿唇试图挥散缠绕周身的不适,加快脚步离开学校。
“时曳,我送你。”
时曳应声望去,露出半张脸的顾期修单手托腮,双眼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时曳脚步未停,绕过黑色车尾往旁边的人行道上走。
没得到时曳的回答,顾期修啪嗒一声打开车门,快走几步拦住她,声音带着被无声拒绝的羞恼。
“你都不会尊重人的吗?我可是特意叫司机停在这里等你的。”
稳住身子避免撞到突然窜到面前的顾期修,时曳冷淡扯出个疏离十足的假笑,“谢谢,用不着。”
瞥了眼长腿跨开挡住半截路面的顾期修,以及他后侧面色不太好看的行人,时曳秀眉轻挑。
“还有,你挡路了,麻烦让让。不知道文明是什么吗?”
“就是,看看你这粗鲁的模样,委实不像话。”
爽利男声毫不客气地接上时曳话尾怼上顾期修。跟着,时曳身边多了道挺拔身影。
“林木通,你不在家好好喝奶粉,跑外边丢人现眼个什么劲儿?”
眸色晦暗,顾期修按住额角跳动的青筋,分外嫌弃地扫了眼林木通。
以安若云为起点,他俩互相看不顺眼。
“顾期修,你长这么大没断奶是你的事,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的。”
没装两本书的书包闲散挂在肩头,林木通赶紧跟上没心思听他俩吵架的时曳,“曳姐,你上次揍我那招太厉害了,能教教我吗?”
看在这稍微顺眼一点的牛皮糖帮忙解决另一块牛皮糖的份上,时曳抱着书严肃点头,“可以,给钱就行。”
颇为尴尬地摸摸脑袋,林木通咧嘴笑笑,“曳姐,就咱俩这关系,谈钱多伤感情啊。”
有些好笑,时曳头一次站定看着林木通,“咱俩什么关系?”
“姐弟关系。”拍了拍胸膛,林木通说得分外流畅,“你就是我曳姐,比亲姐还亲。”
“哦。”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时曳抬手指了指林木通身后,“你先问问你亲姐同不同意吧。”
说到这儿,对上林婉清黑沉的脸,时曳无声嗤笑,“反正,我是不乐意当你姐的。”
瞬间僵直的林木通:“!”有危险。
幽幽女声自后侧响起,“木通,既然你这么不乐意有我这个姐姐,那我就不在你眼前碍事了。”
第48章 48
林木通自认生平没太多害怕的东西。但好巧不巧,经过几次刻骨铭心的教训后,他选择对林婉清敬而远之。
只是血缘上的姐弟而已,并不代表他俩当真有多亲近。
林木通如今腆着脸跑时曳面前说瞎话,压根没想过会发生被林婉清当场抓包这种事。
更可怕的是,她又装上了。
僵着身子小弧度回头,瞄见泫泪欲泣的林婉清时,林木通只觉天灵盖瞬间遭人拿锤子重重敲击过好几下。
“你们好好玩,我先回家了。”
没兴趣参与林家姐弟的事,时曳懒散扬扬手,权当林木通投来的求救眼神是在放屁。
“时曳,你要是真对我有什么意见的话,直接说就好。我和木通是亲姐弟,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才导致他说出不认我这个姐姐的话。”
并不打算放过时曳,林婉清哽咽着啜泣两声,罩着层水雾的眼睛幽幽望向时曳欲走的直挺背影,又满是哀怨痛苦地凝了眼林木通。
“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个姐姐对弟弟的关心和爱护是不可任由旁人肆意抹灭的。”
林木通:“……”
阿巴阿巴阿巴,我们姐弟的感情什么时候有这么好吗?我怎么不知道?若非我是当事人,我都要相信你的鬼话了。
听着林婉清怨妇似的申诉,时曳脚步稍顿,抬手将最顶上一本错位的书扶整齐后,慢慢转身斜觑着满眼含泪偏生不落的林婉清。
眸光轻轻扫过周遭逐渐聚拢的学生和家长,时曳嗓音淡得好似三月初袅袅升空的烟雾。
“林婉清,认真说起来,我和你,和林木通,都只是互相叫得出名字的关系而已。”
面无表情地瞥了眼苦瓜脸模样的林木通,时曳悠悠缀上后两字,“不熟。”
说完,也不管林家姐弟是什么表情,时曳捧好书,侧身穿过围观群众见状特意让开的缝隙,慢腾腾离开。
林婉清:“?”
为什么时曳完全不和我吵?撂完话转身就走,以为自己很帅吗?可恶,居然被她装到了。
林木通:“!”
不愧是三番五次直接撂倒我的曳姐,炫酷。
小心翼翼瞅了眼林婉清压抑在柔和面皮下的怒意,林木通踮脚往旁边挪了好几步,一直挪到人群边缘,他才站直身子冲她嚷了声。
“姐,是我要讨好曳姐教我技术,她可没拾掇我不认你这个姐姐。”
眼泪僵悬在睫毛根部,林婉清啜泣的声音忽地堵在喉咙口,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此刻拆台的林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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