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群众议论声赶来的植物园园长陆秉看清地面那团混杂着泥土和碎瓷片的金花茶时,一贯儒雅随和的脸瞬间变了颜色。
见到主心骨,工作人员快步上前低语,手指了指依旧哭闹得厉害的熊孩子和不停吵嚷的熊家长。
如同破口大喇叭包住耳廓般尖锐又响亮的吵闹声一刻不停,陆秉眉心蹙起的褶皱能夹死两只蚊子。
抬手示意保安把女人拖一边儿去,自个儿小心翼翼在金花茶跟前蹲下,像个瞧见自家孩子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老父亲,逐渐湿润的眼眶藏不住眸中心疼。
“园长,您,不采取应急措施?”
时曳随手将哭闹的熊孩子扔到离金花茶三米远的地方,这才对循声望过来的陆秉轻声询问。
明白这是仗义出手阻拦熊孩子的好心人,陆秉在此紧要关头没生出什么厌烦心思,只抬手重重捏了捏鼻梁,声音沉得像负重千万斤,“来不及了。”
想来金花茶被熊孩子推倒时主枝干恰好撞到旁边半米高左右的花坛上,如今只剩下小半还算完整的枝干费力维系着生机。其余零散断裂着,露出刺目尖端。
两人说话间,板着脸的保安对围观群众进行疏散处理,穿着工作服的专业人员来对几乎半腰撞断的金花茶进行治疗。半晌,专业人员惨白着脸摇了摇头。
见状,陆秉强撑的一口气彻底散开,面色比脚下的青石板还要惨白。完蛋,好不容易才申请到的一株珍稀金花茶,毁在了他手里。
时曳看清陆秉皱成团没再松开过的眉心,嗓音绵软温和,带着某种安定的味道:“园长,你愿意让我试试吗?我有七成把握。”
不太敢相信听到的话,陆秉霍然抬头望向自己并未过多在意的小姑娘,喉咙嘶哑,略显浑浊的双眼破开丝缕清明,“小姑娘,这种事不能开玩笑的。”
迎着陆秉怀疑却又暗藏期望的目光,时曳坚定点头,“我保证,即便不能治好它,也不会对它造成二次伤害。”
扭头看了眼焉巴巴的金花茶,陆秉拳头攥紧,沉沉嗯了声。试试吧,反正也没有更坏的结果了。
得到首肯,时曳偏头向之前瞧见的第一个工作人员轻声了几句话。接过工作人员从花坛下取出的黄色喷壶后,蹲下捡起两片金花茶的叶子和散落的花瓣,拉着宁涧直往不远处的洗手池走。
回头望了眼直直盯住他俩的陆秉等人,宁涧俯身轻点时曳手中的喷壶,“漫漫,你不会蠢到当他们的面直接复原金花茶吧。”
某些匪夷所思的技能自己拥有没问题,暴露在旁人眼中时,就要出问题了。
斜睨宁涧一眼,时曳眉梢轻挑,杏眼弯出好看的月牙状,“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蠢?我手里的喷壶可不是白拿的。”
利索将手中的叶片和花瓣揉碎成团扔进喷壶,而后将喷壶送到水龙头下接点水,晃晃摇匀。
没错过那团碎叶花瓣经时曳触摸后带上的强烈生机,宁涧舌尖轻舔后槽牙,“合着你改行当小骗子了。”
“你见过我这么聪明伶俐又漂亮的骗子?”时曳眸光轻飘飘从自己胸前滑过,瞳仁移向宁涧方向,冷冷哼了声。他那么平,居然还暗讽她小。
手指摩擦着回忆方才握在手心的柔。软细腻触感,眸光从时曳头顶的小小发旋移至她水润粉。嫩的樱色唇瓣,宁涧眼尾发红,哑声回:“没有。”
除了她,他上辈子这辈子,哪里看过其他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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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闹的熊孩子和家长都被陆秉让保安带离了金花茶所在的区域。
时曳提着喷壶,在众人诧异得仿佛在看耍猴戏一样的眼神中,神态自若地朝由专业人员大致接在一处的金花茶主枝干浇了浇水。
“四小时后,你们再用这个喷壶给它浇点水就能好很多了。”
合着您以为这是神仙水,揉两片叶子几瓣花就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了?扯呢。
不骄不躁的灿烂阳光下,以金花茶为圆心的五米范围内,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偶有微风拂过,金花茶椭圆形的狭长叶片碰撞间发出沙沙轻响,很是悦耳。
陆秉按住不停跳动的眼皮,当真是猪油蒙心,他才会相信这么个小姑娘说的话。眼中暗藏的期待顿时散去,他收敛了脸上客气的笑。
“小姑娘,谢谢你的,帮助。不过我们目前有事要忙,还请你们先离开,欢迎下次再来植物园游玩。”
没忽略陆秉说到‘帮助’二字时陡沉的语调,时曳从卫衣口袋里掏出自制名片递到他手中,笑意绵绵,“好,这是我的名片,有事可以联系我。”
出于礼貌,陆秉顺从接过时曳自制的彩色名片。等时曳和宁涧走后,随手将名片扔在了花坛上,眼角余光都没多分一缕出来。
有事联系她?
再来喷一次神仙水吗?
四小时后,看见由特制薄膜包裹的金花茶枝干部分正一点点重新连接起来时,陆秉狠狠给了自己脑门一巴掌。忙不迭跑回花坛翻找出名片,颤抖着拨通了上边写得工整利落的电话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
陆秉:你疯了。哦不,是我疯了。
第12章 12
陆秉的反应在时曳的预料中,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她手指敲了敲餐桌上的琉璃小花瓶,简单交代了几句。
金花茶经修复后,与拦腰撞断前的状态相比称得上更好。
为此,陆秉特意加上时曳微信,带着交个朋友的意思,好说歹说给她转了两千块钱算辛苦费。
眼睫轻抬,时曳望了眼难得能闲下来窝在客厅追剧的张锦月,“妈,我前几天去植物园参加活动得了奖金,你在家好好歇着,下午我去买菜吧。”
沉浸在男女主爱恨纠葛中的张锦月拿起遥控器按下暂停键,扭过头来满脸惊异地看着时曳,连怀里的爆米花都放到了桌上。“植物园还能参加活动拿奖金?”
说来也怪她,这么多年忙着赚钱,从未带曳曳去过欢乐场。
毫不心虚地点头,时曳晃了晃手机,走到张锦月面前调出和陆秉的聊天界面,“说来也算幸运,前段时间我刚好看了本植物学方面的书,结果去植物园正巧就碰到这么个活动。”
随着时曳手指的方向看去,张锦月瞧着上边备注‘植物园园长陆秉’,聊天内容确实也是围绕着植物展开的。她长出细纹的眼角微微扬起,“我家曳曳真聪明。”
她女儿真厉害,出去玩也能参加活动拿奖金。
温柔地揉了揉时曳的脑袋,为她捋好跑到脸颊的耳发,张锦月欣慰笑笑,“好,那妈妈就偷偷懒,辛苦曳曳去买菜。”
时曳心口发酸,阵阵浓郁得像苦瓜一样的涩填满胸腔,慢慢又被柔。软却坚韧的暖意冲散,余下淡却深厚的甜。
伸手拥抱张锦月,下颌搭在她颈窝,时曳嗓音轻软得像晚间盖上身体的蓬松棉被,“妈妈更辛苦,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不止现在,往后许多日子,她要让张锦月过得越来越好。
不再是众人眼中丈夫早死,坚定而执拗地抚养懵懂女儿的可怜寡妇。
张锦月值得被人爱着,像她爱自己这个女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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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早晚都有些偏凉,想到张锦月一星期内反复穿过两次的那件蓝绿色薄外套,时曳在导购员探视的目光中选了件棕色格子薄款大衣。
原本觉得这款落到小姑娘身上会显老气,导购员看见时曳从更衣室走出来时,默默咽下了所有预备劝导的话。
劝个屁。
小姑娘皮肤白净细腻,五官精致。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淡蓝色直筒牛仔裤包裹的双腿笔直细长,看人的时候水汪汪的清透杏眸仿佛会说话。
果然,女娲造人的时候,像他们这种就是藤条随意甩出来的泥点子。
而某些,比如眼前这位,绝对是一笔一划精心描募出来的,套个破麻袋她都担得起一句时尚达人。
对着镜子左右看过大衣,想象出张锦月穿上的模样,时曳换好衣服后对导购员温和笑笑,“你好,帮我把这件衣服包起来吧。”
稳住因为美女在眼前对自己笑而晃荡的心神,导购员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好,请这边付款。”
不知道为什么,她越看越觉得这个小姑娘招人喜欢啊。
付完钱,接过导购员递过的袋子,时曳转身往外走,避开踩着高跟直直往里的妇人,那人周身颇为浓烈的香水味却直冲鼻腔。
时曳弯弯细眉微拧,脚步轻轻往旁边快走两步,只听到导购员礼貌唤了声林夫人。
世间极多香水都好闻,可这种第一时间便让她厌恶的香水味倒是少数,还是张锦月身上那股好闻的自然清香来得舒服。
专门跑商场给张锦月买好衣服,正好负一楼就是超市,时曳又买了三大袋东西。没在意路人‘一个瘦弱小姑娘怎么能提动这么多东西’的惊诧眼神,自顾自往家的方向走。
刚到家还没摸出钥匙开门,对面一道幽怨孤冷的男声就叫住了她。
“漫漫,你居然丢下我一个人出门玩,没良心。”
不屑冷声从鼻腔哼出来,时曳偏头瞧了眼懒懒倚靠门框的宁涧,樱色唇角无奈勾起,“没办法,商场有规定呀,不让带狗狗进去的。”
缩在宁涧身后摸着手机准备偷拍的谢松赫差点没憋住笑,哼哧喘了两口气,赶在宁涧死亡视线到达之前打破这好像下一秒就要拔刀打架的氛围。
“曳姐,你买这么多菜,今晚做大餐?”
弯腰随手拨动购物袋里的菜,宁涧下颌微扬,墨蓝色卷发在头上滑出漂亮弧线。“就她这烧锅砸碗的架势,现炸厨房还差不多。”
眼珠上滚翻出特大号白眼甩过去,时曳呸了声,继续摸出钥匙开门。“整得你多会似的,给你一个碗都不知道该怎么开电饭煲盛饭的白痴。”
撸起袖子准备和时曳再战两轮的宁涧下句话刚跑到喉咙,张锦月捏着遥控器啪嗒一声开了门,“曳曳回来啦,哎,你们就是新搬来的邻居吧?”
仰头咽下各种争辩的话,宁涧俊脸怒色霎时间消散干净,换上和善小辈的姿态,十分乖巧主动地俯身打招呼:“阿姨好,我就是时曳最好的朋友兼邻居,我叫宁涧。”
没想到自家内向的女儿还能交到这么明朗又懂礼貌,关键是长得还这么好看的男生,张锦月笑着回:“哎,宁同学你好,要进屋坐坐吗?”
时曳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宁涧进屋坐坐干嘛,他自个儿家又不是没凳子。就见宁涧欣喜点头,弯腰格外自然地提起她方才为摸钥匙而放门边的购物袋进了屋。
他嘴里还说着:“谢谢阿姨,早就听时曳说您温婉善良又顾家,如今一见真让人惊讶。你们看起来跟姐妹差不多吧,阿姨您平时怎么保养的啊?回头我让我妈也学学。”
“哎哟,小宁你太会说话了,阿姨平时……”
张锦月和宁涧两人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双双进了门,愣在原地瞪圆眼睛的时曳和谢松赫呆呆对视,而后慢腾腾竖起大拇指,“宁涧,也太会装乖了吧。”
不敢说涧哥也就在你和阿姨面前装乖这种必死的话,谢松赫挥散那些关于宁涧小霸王在京都连他亲爹宁叔面子也不给的,深深刻进大脑中的记忆,哈哈尬笑两声蒙混过关。
他只能说,涧哥为了曳姐,付出得太多。
跟着进屋,时曳将装大衣的购物袋放进张锦月房间再出来,厨房中张锦月已经套上了围裙,“曳曳,你陪你朋友们去玩吧,我来做饭就好。”
侧头望去,宁涧正坐客厅沙发上整理她买回来的零食,不同口味的小熊饼干都被他摆得整整齐齐。谢松赫背着手,好奇地左看看右瞧瞧,像从来没见过这种房屋似的。
“他们又不是小孩儿还要人专门看着。”
时曳回身撸起袖子,拿出袋子里的大土豆送到水龙头下清洗表皮。洗好后装到旁边菜篮里,她手指又摸上了闪着锐利银光的菜刀。
心脏紧紧跟随时曳舞刀的动作起伏,看见她用力一刀就要往握着土豆的手心砍上去时,张锦月发挥生平最快速度抓住了刀柄。
预备削掉土豆前端的手突遭阻力,时曳没挣扎,脑袋稍许往右转,杏眸挂满疑惑瞅着满脸严肃的张锦月,“妈,你干嘛?”
狠狠咽了口唾沫,唯恐打击女儿学习新技能的积极性,张锦月唇瓣微抖,“太危险了。”
“月姨怕你毛手毛脚伤到自己,放着吧,我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从时曳右手滑过,稳稳拿过菜刀后,刀法利落又流畅地削土豆皮。
睫毛盖不住眸底惊愕,时曳牙齿轻轻咬住口腔内部细肉缓神,瞧着绷紧面皮仿佛在拆炸。弹一样的宁涧,幽幽叹息,“看来你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啊。”
都去学厨了,就是这削皮的技术不太好。
插不上话的张锦月默默往旁边移了小步,假装自己没看到手边专削皮的刀具,也没瞄见落在宁涧手中从一个巴掌大逐渐变成半个巴掌大的土豆。
好不容易削完了皮,宁涧拿过菜板,轻轻呼出口气,握紧刀柄朝躺在上边的土豆切下去。咔嚓两声,三厘米厚的菜板裂成了两半。
这一瞬间,谢松赫相信,从未丢过脸的涧哥连墓地在哪儿都选好了。当然,是他这种围观群众的墓。
再次哈哈两声打破厨房内好比凌空踩上钢丝的凝重气氛,他直接将两个厨房杀手给推出去,“你们先到外边待着吧,厨房交给我和月姨。”
厨房玻璃门嘭的一声在眼前关上,那速度,生怕晚半秒他俩又会再踏进去似的。
时曳:“……”
宁涧:“……”
下巴轻抬瞥了眼嘴唇抿成条线的宁涧,时曳双手环胸,脚尖踢了踢他的拖鞋,“托您的福,我被我妈嫌弃了。”
宁涧重重咳了声,“你以为能比我好哪儿去?土豆皮用刀砍?”
手指不甚自在地挠了挠脸,时曳扭头,“你厉害,切土豆像劈柴。现在干嘛?”
余光悉数落到时曳黑发中的小小发旋上,宁涧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去我家。”
“干嘛?”
“看鬼片,你上次物理课答应我的。”
正要挣扎的手臂僵直,时曳心中翻涌起无限怨念。该死的土豆,该死的破菜板,下次一定要给宁涧买个带铁的结实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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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就柔。软灰白色长毛地毯的幽黑卧室内,大大荧幕挂两人正对的墙面上,里边正播放着电梯中女鬼撕碎自己嘴巴的镜头。
啊地惊叫一声后,时曳死死揪住宁涧紧实的手臂,脑袋塞进他怀里,怎么也不肯起来。
她声音软软带着哭腔,“宁涧,你下次再敢叫我看这种鬼片,我就打死你。女鬼走了吗?”
喉结上下滚动,宁涧轻垂眼睑,听着电影里的惨叫身体微微瑟缩了下,语调沉且凉,“女鬼撕碎了穿蓝色工作服那人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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