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抱臂扬扬唇角:“很好。”
除了引雷阵,其他法阵都是一次性的,焰火很快消散。
两人从城楼上回去,边走宁扶沅边听小徒弟簌簌叨叨野渡城以后的建设方向,还有那些誓要入魔界,追随魔尊的正道散修们的去向。
她听着脑仁疼,好容易走到寐坊院子里,正要转移话题时,却见住处冷清清的台阶下,坐着个人。
是那九尾狐妖乐遥遥,坐在凤仙花丛边,身边还摆着一碟糕点。
看见两人回来,乐遥遥双眼一亮,先是瞪着一眼嵇无泠:“你这徒弟能不能成熟点,怎么总缠着坊主大人。”
嵇无泠蹙了蹙眉,刚要开口,就被宁扶沅打发了。
小狐妖高兴了,笑嘻嘻地端着糕点凑到宁扶沅面前:“坊主,你尝尝,寐坊新研制的樱桃糕,我也跟着学了。”
宁扶沅看她一眼,捻了一枚,随意吃了。
才淡淡开口:“找我何事?”
小狐妖乐遥遥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退去,她怔怔地望着她:“坊主大人,你真的就是那个魔尊呀?”
宁扶沅挑挑眉:“是。”
“那,你听说过爻泊吗?就是一只,嗯……很蠢的仙草妖。”
第二十五章
宁扶沅赤眸陡然一眯。
“你认识爻泊?”
“我来野渡城,就是来找他的啊。”乐遥遥坐在台阶上,仰头冲她盈盈一笑。
“看来魔尊还记得他了。”
她颤了颤长睫,目光清澈又执拗,像是要看进宁扶沅的心底:“那,若是爻泊快死了,您会救他吗?”
宁扶沅想起幻境里,爻泊至死的执念,指尖微颤,心底隐约有了种预感,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多余的神情:“为何这么问?”
乐遥遥闭了闭眼,缓缓开口:“我啊,出生便跟其他九尾狐不同,不管尾巴断多少次,只要不危及生命,都能再长出来。别的九尾狐有九条命,我却有无数条命——我娘说,是遗传的我爹。”
然后乐遥遥给她讲了个并不算新颖的故事。
“大概几百年前,野渡城的赌坊里,出了个有名的烂好人。这人是庄主请来的陪玩,赌术精湛,屡赌屡胜,却总因为单纯好骗,前脚出赌坊,后脚就被人骗得口袋空空了。”
“直到庄主实在忍不了,要将他解雇了,他为了证明自己并不蠢,且心肠硬,主动向人学了骗术,立志要去干下一桩大事。”
“他化作小道士,出了野渡城,打算去灵界拐骗人。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个好骗的小姑娘,他只用樱桃糕,便轻易将那小姑娘哄走了。”
“他心头愈发得意,想着只要把小姑娘拐回野渡城卖了,证明自己并非好人,就能保住在赌坊的地位了。”
“殊不知,那小姑娘是个九尾狐妖,也是第一次去灵界历劫,打算骗个小道士回去修炼的。”
“于是,假道士盘算着卖人,九尾狐妖盘算着,等出了灵界,她便暴露身份恐吓‘小道士’,将他绑回妖界。”
“结果没走到灵界,那野渡城的烂好人,果然又后悔了。他舍不得卖了名为‘茵茵’的姑娘,打算放她走,却发现对方是个狐妖,道行比他还高。”
“茵茵姑娘也发现,小道士并非真道士,气得扭头就回了妖界。”
说到这儿,乐遥遥顿了顿,抬头望着宁扶沅似乎毫无波动的赤眸,有些不甘心地喃喃:“魔尊大人,你不好奇,那烂好人是谁吗?”
“是爻泊?”宁扶沅赤眸垂落,不知为何,后边的事情,突然不想再听下去。
“对呀!”乐遥遥轻轻开口,沉沉叹了口气,“哎,爻泊去妖界,一路跟茵茵姑娘拉扯解释,等到了狐族驻地,茵茵姑娘,却突然说要跟他做道侣。可惜狐族向来不与外族通,爻泊救了个狐族的长老,好容易获得了竞争夫婿的资格。”
“他回了野渡城,一心想多挣些灵石,好回去同茵茵姑娘成婚。”乐遥遥眨眨眼,扬头冲宁扶沅笑,“可惜啊,茵茵姑娘再也没等到他啦。”
“我来野渡城,本来就是想帮我娘问个究竟的,问问那爻泊,他为何失言。”
“可是,”乐遥遥抱着那一碟樱桃糕,颤着双目,像是是鼓起了勇气,陡然起身,“可是我查遍了野渡城的登记簿子,也没找到一个叫爻泊的人,魔尊大人,您猜是为何?”
宁扶沅摩挲了一下指尖,对上小狐妖灼灼的双目,不答反问:“听入歧说,你在祭坛下,找到了另一重幻境?看到了什么?”
乐遥遥突然不说话了,她看着宁扶沅的眼睛,有些怔怔地笑了一下。
“看来,您早就知道了啊。爻泊死了。”
“我看到那邪魔寄生在爻泊身上,借他的身份做了城主——只因他身上有魔尊庇护的气息,妖魔借此修炼更为容易。”
“我看到,爻泊他尝试过向你求救,你却从未搭理……他是仙草精,生命力强,被寄生后,便不死心地跟邪魔抢夺身体。如此反复几百年,他在清醒的时候,很多次令一只老秃鹫,去魔宫找你,可老秃鹫盘亘在你闭关的悬崖上,一次次撞得浑身流血,却从未叩开过石门。”
乐遥遥抿了抿唇,直直地望着宁扶沅,清澈的眼底带着犀利的执拗:“魔尊大人,成百上千次,您便,一次都没听见吗?”
宁扶沅骤然蹙眉,不知想到什么,眯了眯眼:“本尊确实没听见。”
“那好,”乐遥遥顿了顿,笑起来,“我还看到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井口封印松动,许许多多的黑影和邪魔从井底飞上来,散入六界,那些邪魔说——”
“‘深渊是这个世界的尽头,神族陨落的地方。’”
“‘里边封印着许多奇兽的残骸,有一种,食之可令白骨生肉,死而复生。’”
“听闻魔尊大人下过深渊,这是真的吗?”
宁扶沅迟迟没说话,赤眸中涌动着浓郁的血色。
乐遥遥心脏一点点冷下去,双目里的光骤然黯淡,眨眨眼,微微笑了下:“算啦,幻境里的东西都是假的,死人怎么能活过来呢。”
就像,她又怎能期待,杀人不眨眼的魔尊,会真的把一个犯蠢的仙草精,当旧友。
她说着,抱着那匣子就要起身,却听见见微哑清冷的嗓音自她身后响起。
宁扶沅站在月光下微微一笑:“是真的。”
乐遥遥心头狂跳,错愕地转身:什么?”
宁扶沅看了眼她身边一直没打开的匣子,伸手拿过来,捏起里边的黑色丸子,似笑非笑:“这是打算用来毒死本尊的丹药?”
乐摇摇瞳孔一缩,骤然摇头:“不是,这是……”
宁扶沅一口将丹药吞了,摆摆手转身就走:“放心吧,本尊会把人救过来的。”
九尾狐妖怔怔地站在月光下,望着那一袭白衣的少女,转身消失在黑夜里,她看向手里空荡荡的匣子,心头一跳,突然疯狂后悔起来。
她急急地爬起来,快步冲到门口,却发现宁扶沅的身影早就已经彻底不见了。
乐遥遥心如乱麻,扭头朝隔壁院子里跑去,正要敲嵇无泠的房门,门就自动开了。
嵇无泠蹙眉看她:“何事?”
“不好了!我……我在幻境里,得到了一枚我爹留下的遗物,是颗黑色的丹药,具体作何用处我还不知道。”
“魔尊大人以为是毒药,一口吞下去了。”
嵇无泠:……?
他闻言,倒是缓缓松了口气:“放心吧,魔尊大人百毒不侵,就算真是毒药也无碍。”
“不是,应该不是毒药,也可能是其他丹药,或许,可能是那邪魔而非我爹留下的,”乐遥遥吞吞吐吐地开口,“而且魔尊大人,好像,可能,独身一人往深渊去了。”
“你再说一遍,去了哪里?”嵇无泠眉心一跳,浑身的气息骤然冷下去,本来看着清风霁月的一个人,不知为何,乐遥遥此时却丝毫不敢直视他眼底的戾气。
她早已后悔不已,声音里几乎都要带了哭腔:“深渊啊。”
“等鱼危回来了,你让他把那些正道的都带来魔宫。”话音落下,嵇无泠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原地。
**
只有宁扶沅知道,望墟渊底并非像传闻中那般,土里焦灼龟裂,寸草不生,有已经绝迹的邪魔和邪兽横肆,亦有上古至宝堆砌成山。
事实上,望墟渊里只有永远触不到边际的黑暗,和无数散落灰烬中,细小不可分辨的秘境封印。
那些邪魔和至宝,都在各随机开启的上古秘境里。
没到秘境开启的时间,一切都是枉谈。
因而宁扶沅并没打算立刻下望墟渊底,她急着回去,是有另一事要做。
当夜,言星正挥退小弟子,背着人,在漆黑中面无表情地剜去身上生出的腐肉。
她疼得满头冷汗,几乎不愿去闻浑身散发的那种死人才有的恶臭气息。
但想到自己一步登天的修为,心脏便不可抑制地快跳起来。
她激动到手都在颤抖,快了,还有两日,秘境便要打开,等此次寻到那传说中的秘宝,她就不用再受掣于师尊了!
下一秒,布下结界的房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言星表情一凛,急急地拉好衣服,完全遮去身上密密麻麻可怖的血窟窿。
“何人竟敢闯本座房中!”她拔高音量呵斥,转身却正对上一袭飘然的白衣。
言星瞳孔一缩:“师尊?您怎么回来了?”
“本尊倒不知道,你何时给自封的‘座上’了?”宁扶沅赤色的眼底凝聚这浓烈的煞气,她按住言星的脖颈,直接将人撞在墙上。
言星惊魂未定,她下意识就要反抗,但想起一件事,却又只能隐忍地不动:“师尊这是何意?言星辛苦维持魔界秩序,又做错什么了?”
“言星,为师待你不薄吧?”宁扶沅挑了挑唇角,眼底却并无丝毫的笑意,“本尊闭关时,你日日来石门外,不在时便叫他人守着,上万年,就真的无一人找过本尊吗?”
“怎么,是打算,将本尊□□起来了?”
言星的呼吸一点点稀薄,但这样的痛苦,却都抵不上浑身上下的剧烈痛痒。
完了,腐肉还没挖完,要重新生出来了……
言星十指抵在宁扶沅的手腕上,竭力开口:“并……非……如此。”
“来,来找师尊的都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并无要事,我……我只是,不想打扰师尊……”
“是不想本尊提早出来,打扰你吧?”宁扶沅冷笑一声,本还想继续逼问,下一秒,她却觉得脑海里似乎有滚烫的火烧起来,迅速燎成火海。
她只觉得这间屋子的空气像突然稀薄许多,燥热且难耐。
昏沉中,宁扶沅浑身莫名提不上力气来,捏着言星脖子的手逐渐松开,也就没发觉,言星趁机在她手背上抓了一道深刻的血痕。
宁扶沅闭了闭眼,压下那股突如其来的燥热,重新收紧手背,拎起言星,几乎是瞬间到了魔宫宫门外。
她亲自动手,用缚魔绳将人倒吊在魔宫正门上,保证她逃脱不得,几乎要烧起来的热意让她无心再问,转身朝寝宫走去,打算明日再处置人。
瞥见宫门口的傀儡魔侍,她轻咳一声,捂住几乎要跳出来的心口:“帮本尊准备些东西。”
**
野渡城距离魔宫和深渊数千里,即使嵇无泠开传送法阵快速追过去,也远远不及宁扶沅的速度。
等嵇无泠抵达魔宫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晨曦。
怕师尊真下了深渊,嵇无泠匆匆路过魔宫门口,准备先去望墟渊入口的断崖处看看,视线不经意扫过宫门,却发现一行傀儡魔侍,正匆匆抬着轿子往宫门里送。
嵇无泠急急地止步。
魔宫除了师尊,其他人并不能进入,他几乎是立刻确定,师尊应该是回魔宫了。
顾不上外边那些轿子是作何用处的,嵇无泠提剑挥开傀儡魔侍,迅速掠向魔尊的寝宫。
还未靠近寝宫,嵇无泠就隐约听见有人在凄婉悲怆地哀歌。
那歌声如泣如诉,令人想起六月飞雪,阴间地狱,像是在给人办什么丧事。
嵇无泠心脏狠狠一痛,他不敢多想,加快了脚步,直到转过走廊,心脏终于直直地坠下去——
寝宫外已经围了一大群形貌昳丽的外门弟子,都浑身缟素,垂着头,双目红彤彤的,不少还在擦泪,似乎很难过的模样。
那凄哀的挽歌正是他们唱出来的,不少人手里还举着唢呐,吹得正卖力。
嵇无泠心头一跳,脑中一片空白,嗡声阵阵。
只留下那狐妖的未尽之语——
“可能是那邪魔而非爻泊留下的丹药。”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发生这么荒诞的事情,但嵇无泠还是瞬间红了眼眶。
他握紧了剑,面无表情走过去,骤然开口:“都滚!”
那些哭得如丧考妣的外门弟子面面相觑,正要开口,就被嵇无泠红着双目拔剑挥退。
“师尊,入歧来迟了。”嵇无泠闭了闭眼,对着禁闭的房门微微一笑。
继而,他颤着嗓音,面无表情地哑声开口:“但师尊放心,只要有我在,不论上穷碧落下黄泉……”
下一秒,房中突然传来低哑不耐烦的声音:“想死吗?怎么不继续唱了?”
嵇无泠双目微阔,像是找回了心跳声,他迫不及待地一脚踹开房门——
“师尊你没事……吧?”
下一瞬间,等嵇无泠看清楚屋内的情况,一股前所未有的燥热与羞耻感,陡然从他后脊窜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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